花蠻兒那夜負傷逃走,跌跌撞撞走不了多遠,就有點體力難支。
幸而她帶足了銀兩,又已近拂曉時分,故而于官道上攔了一輛馬車,付足銀兩,就讓拉到最近的縣城,投宿在小客棧療傷。
花蠻兒想,大隱隱于市。
倘若厲慕寒發現她逃跑,定然會認為她往偏僻的小村莊或者野郊、破廟、高山逃跑,絕不會認為他會明目張膽睡在客棧里。
但是為了防患于未然,花蠻兒還是給足了掌柜銀兩,交待若有人問起她的相貌,只說沒見過。
然后為了更安全起見,她又照著沈含笑的樣子,讓掌柜的替她買來一道青色道袍,穿上道袍,戴上帽子的花蠻兒依舊顯得過于俊俏,于是,她又讓掌柜的去買來一把胡了粘上,方才安下心來養傷。
也許其間有厲慕寒的人馬來這家小客棧查訪過,但都被掌柜和小二的糊弄過去。
花蠻兒住在這家客棧半個月,將身上的傷養得差不多了,就開始思索之后該何去何從。
原本的打算是從此不問世事,只身流浪江湖,行俠仗義。
可是等到她傷勢痊愈,又仗著一身道袍掩人耳目時,她就時常出來坐在大堂里面吃飯。
然后在這里,她聽到了許多小道消息,于是乎改變了主意。
原來,那天楚湘王夏子愷為了配合厲慕寒的營救,使的調虎離山之計,把厲栩慶騙上西邊城樓,說厲慕寒與花蠻兒曾經待過的棲霞山上出現異象,會有真龍騰空。
演戲演全套,夏子愷真的令人在棲霞山上鼓搗出一條真龍騰空。
厲栩慶看了,大吃一驚。
他對厲慕寒原本忌憚,這下出了這種異象,無論是不是真的存在,他都要毀滅它。
正要下令之際,忽然發現厲振傲發出的求救信號,于是趕緊前往支援。
不料慕容姣竟然身故,厲栩慶更加氣惱,慕容姣喪事一畢,他就把所有的怒氣都發泄在那條真龍上,若非因為那條真龍,慕容姣不會被救走,也就不會死。
于是,不久之后,厲栩慶就下令把棲霞山附近的村子全都屠了。
屠村之禍由此開始。
棲霞山附近血流成河。
那曾經是棲霞山得名之源的璀璨七色彩霞,因為這場血腥的殺|戮,仿佛更加紅艷艷了。
老百姓議論紛紛,有的說死了五千個百姓,有的說不止,還有議論真龍的百姓也被殺了,就該有一兩萬人。
一兩萬人,那血流淌起來,該匯成一條小河了。
一直倔強的花蠻兒聞言,也忍不住眼眶潤濕。不論如何,那行兇者是她的親父皇,而一切都是因為她母后慕容姣而起。
所以,聽著聽著,花蠻兒羞愧滿面,竟覺得這場慘禍與自己脫不了干系。
厲栩慶統一天下之后,他的殘暴本性似乎才開始顯露出來。
棲霞山屠龍事件,只是一個開端。
緊接著,為了籌備糧草和征兵,用來與厲慕寒開戰,厲栩慶開始暴征苛收,百姓怨聲載道。
可不是,原本為了統一天下,攻打蠻夷與玄越國就費了許多兵馬糧草,這才隔了多久,未及休養生息,又要開打,老百姓可承受一次,兩次,到了第三次,可真是承受不住了,不免發出一些怨言。
然而,厲栩慶非但不撫慰百姓,反而暴力鎮壓,對發出怨言者,都實行抓捕。一時之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花蠻兒還能聽到這些議論,無非是因為這里離京城尚遠。縱然如此,竊竊私議的百姓始終還是小心翼翼,未敢過多聲張。花蠻兒必須豎起耳朵聽才能聽得清楚。
一旦聽清楚了,她的心里就猶豫了。
不久之后,她又聽說厲栩慶肆意屠殺蠻夷人,特別是各地前往厲慕寒的邊關都府的官道上,但凡見著精壯年輕的蠻夷人都殺。不用說,這是在防止蠻夷青年投入厲慕寒的軍營啊。
蠻夷人如今就像過街老鼠,那待遇比玄越人還不如。
花蠻兒一路聽聞這些消息越多,就越發無法淡定。她陡然覺得身上的擔子重了。
離開客棧,上路之后,偶遇蠻夷人被殺,驚得花蠻兒不得不出手,但是還是沒能阻止殺戮。
在那之后,她就改變了主意。
心里不由自主地開始掛念師父花豹和小皇弟花澤昊。
不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會不會被追殺?
那討伐檄文已經張貼出去這么久,為何沒有半點消息?如果還活著,以花豹這么精靈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們正在尋找他。除非……
不!不會的!
花蠻兒連忙搖了搖頭,驅散腦子里不詳的念頭。
她越發不淡定了,如果要放下,也得知道花澤昊的情況。這個弟弟和自己相差的歲數大,從小幾乎就是由自己抱大的。說是弟弟,在感情上,更像是兒子。
再說,是自己的父皇厲栩慶令無數蠻夷人流離失所,自己絕對有這個義務為他們安家置業。
花蠻兒在愧疚心理的驅使下,開始想著給無家可歸,自力更生的蠻夷人尋思一個地方安棲了。
想來想去,她覺得棲霞山最合適。
剛剛血流成河的險峻山脈,方圓五百里,人跡滅絕,不是最適合躲藏之地么?厲栩慶肯定對這里深惡痛絕,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況且,那里的地理環境,山形地貌,易守難攻,不正是駐兵最佳地點么?
花蠻兒打定主意之后,開始往棲霞山方向出發。
沿途,不論是在馬車上,或者是投宿在客棧中,只要空閑,她都取出短笛,悠悠吹響。
這可不是為了閑情逸致而抒發情感,蠻夷人擅吹笛,他們不僅利用笛音傳情,也利用笛音互通消息。當日攻打合泰城時,花蠻兒就曾經利用笛音號召蠻夷兵進城。
所以,花蠻兒自然不是無的放矢。
她笛音里的意思是:“我是花蠻兒,你們如果還愿意相信我,就跟著我走吧。我帶你們去安家。我們雖然戰敗了,但是必須團聚起來才有力量。不能再像一盤散沙似的任人欺凌了……”
她反反復復沿途所吹送的不過就是這個意思。
于是,陸陸續續出現了一些流浪漢模樣的蠻夷人靠近前來。
雖然他們為了活命,穿的都是大昭的服飾,但那種粗獷奔放的氣質,不必自我介紹,花蠻兒也能分辨得出來。
于是花蠻兒見有人靠近,又吹起笛音:“不必說話,默默跟著我走吧。”
越來越多的流浪漢團聚在花蠻兒身后,他們灰頭土臉的神情上驟然出現希望的光采。然而,個個都低著頭走路,沒有太多的交流。殘酷的現實教會了他們低調。在這非常時刻,越不惹人注意越好。
白天,他們默默跟在花蠻兒的馬車后面,入夜,他們投宿郊外破廟,花蠻兒就投宿縣城客棧。
有一天,住在某個縣城的客棧里,驀然之間,有人敲門。
“誰?”花蠻兒十分警惕,這么久以來,還沒有人直接過來敲門的,大家都很自覺的保持一定距離。再說,已經到了子時,也不可能是店小二。
門外靜默了一會兒,驟然響起了笛音,花蠻兒一聽,立刻從床上驚跳起來。
她激動地跑過去開門。
門外站著兩個人,一大一小,一高一低,全部都穿著黑色袍子,帽子遮住了顏面,看不清楚。
可是,花蠻兒已經激動得全身顫憷,憑這熟悉親切的感覺,她已經能知道是誰了。
果然,他們掀掉了帽子,露出了瘦削的兩張臉。
“師父——”
“澤昊——”
花蠻兒哭喊著,沖上去抱住了小澤昊。
花豹連忙示意花蠻兒把小澤昊抱進去,反手將房門關上。
“姐姐——”花澤昊立刻撲進花蠻兒懷里,忍不住還是掉眼淚了,“澤昊好想姐姐啊!”
“姐姐也好想澤昊,來,讓姐姐看看!”花蠻兒稍微推開花澤昊,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發現一年不見,花澤昊果然長高了許多。
“長高了,澤昊,是個小男子漢了。”花蠻兒欣慰地揉了揉花澤昊的頭發。
花澤昊有點小害羞,推開花蠻兒的手,說道:“姐姐,你怎么都不來找澤昊啊?”
“誒,姐姐也是身不由己,能找還不去找么?”花蠻兒一把將花澤昊摟在懷里,抬眸問花豹,“師父,討伐檄文召告這么久了,難道你們沒看見么?陸陸續續有蠻夷百姓前往邊關投靠。可是為什么卻鮮少有士兵愿意去邊關都府,難道是因為你們還記恨厲慕寒么?”
花豹長嘆了一聲:“真是命運弄人。檄文看了,你和厲慕寒的身份也都知道了。你和厲栩慶脫離父女關系我們也知道了。因為之前,你對我們蠻夷盡心盡力,所以,縱使知道你的身世,我們也能勉強接受。只是可惜這么勇敢智慧的公主不是我們蠻夷真正的公主。但對你,卻沒有任何敵意。”
“可是,沒有想到,厲慕寒會是我們蠻夷的大皇子。一時之間,我們也不知道怎么面對他?在戰場上,直面廝殺,軍中兄弟感受一定更多,所以也更加沒有辦法調試過來。我們很想要原諒他,也愿意一個這么有能力的統帥來領導蠻夷軍,但是,這仇恨需要時間去化解。”
“況且,僅憑這紙檄文也難辨真假,萬一這只是一個圈套,我帶著小太子出現,豈不是自投羅網?所以,我們決定暗中觀察,再做決定。畢竟小太子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花蠻兒點頭:“你們所慮甚是。后來呢?你們如何出現在這里?只有你們兩個單獨在一起么?這段時間,你們又去了哪里藏身?”
花豹繼續道:“公主且聽我說。后來,厲慕寒到京城去救皇后娘娘,又與厲栩慶在城外大戰了一場,厲振傲因此而死。這消息傳出去,我們這才相信了檄文里面所說的真相,確定厲慕寒確實是皇上的親骨肉。”
“我們想,厲栩慶與厲慕寒都廝殺成這樣,想必真的并非親生父子。所以,我們決定去邊關都府,況且,邊關都府里面還有一個你。我們所信任的公主!”
“謝謝你們!師父,你們有多少人馬?現在在哪兒?”花蠻兒急迫地問。
花豹道:“這段時間,我和花裘、花洛夫聚集了三萬人馬,就躲在我蠻夷的家鄉,我的老家。畢竟,還是在蠻夷國境內好,地理熟悉,萬一真的被找到,還可以廝殺一番。就算死了,也能就地葉落歸根,是不是挺劃算!”
花豹自嘲地笑了一下。
“所慮有理,”花蠻兒喜出望外,“沒想到你們有這么多人馬,花裘、花洛夫也在么?太好了?”
花裘、花洛夫可是蠻夷有名的勇猛將軍,均有一人當關,萬夫莫開之勇。
“正是,蠻夷已經禁不起失敗了。所以,在敵強我弱的時侯,我們不得不暫斂鋒芒,把自己徹底隱藏起來。如今,我們正趕到邊關都府去。可是才到半路,又發生了一件事情,讓我們又猶豫不決。”
“什么事?”花蠻兒追問。
“那就是你啊,公主,你怎么會從邊關都府逃走呢?那厲慕寒簡直瘋了,大貼告示,四處尋找你。我曾經躲在暗處,親眼看見他騎著馬,黑著一張臉到處找你。”
“原本,我們想夫妻之間吵架,離家出走也是常有的事,可是,偏生他找你的時侯,發狠地咒罵,我就覺得事情沒有這么簡單,加上小太子不樂意,非得先找到姐姐再說,所以就沒有去邊關都府。”
“可巧,在路上聽到笛音,看到你所引來的這支越來越龐大的隊伍,我們就猜測,肯定是你。你離開了邊關都府,一定會聚集百姓到你身邊來。果不出所料!能再次見到公主,真是太好了!”
花豹終于講述完了,可以表達一下自己興奮的心情。
花蠻兒也抿嘴笑道:“是的。能再次見到你們太好了。見到你們,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樣。可笑,我這個大昭公主,卻只有在和你們一起的時侯,才能感到真正的快樂。”
“公主,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你和厲慕寒……”花豹猶疑地問道。
花蠻兒冷笑:“這次去京城營救母后時,意外發現他的心上人施以柔依舊活著,所以順帶救了出來。厲慕寒已經納她為妃了。以后,施以柔也就是你們的王妃了。我作死,給他們下泄藥,所以就被他打了,一氣之下就跑了出來。”
“噗——”花豹與花澤昊忍不住笑出來。
“沒想到公主的頑劣性子還是不改,難怪他臉色那么難看。”花豹笑道。
“才不是呢,姐姐這么做一定有原因的。姐姐雖然頑皮,可是以前每次作弄人,一定是因為那個人有該死的地方。對不對啊,姐姐!”花澤昊摟著花蠻兒的小蠻腰,護得緊緊的。
“對!”花蠻兒也抱住花澤昊,“就是這樣的。還是弟弟好。是姐姐的知心人。”
花豹笑道:“小太子跟公主真是姐弟情深。這段日子,真是天天念姐姐,吵著找姐姐,把我都吵得頭痛了。對了,公主今后打算怎么辦呢?帶著這些蠻夷人是要到哪里去?”
花蠻兒正色道:“這正是我要同師父商量的地方。師父,我把棲霞山畫出來給你看看。”
花蠻兒請師父、弟弟一同坐在桌邊,取過紙筆,憑著實際記憶與在《地方志》里面看到的印象,畫出了棲霞山的地形圖。
“這里,以后就是我們蠻夷軍的根據地!”花蠻兒接著把棲霞山與她和厲慕寒的淵源,厲栩慶痛恨這個地方的事情說了一遍。
花豹點了點頭:“這地方倒是又隱蔽,又易守難攻!并且靠山吃山,有水有果子,似乎糧草也不用擔心。”
“正是!”花蠻兒點頭,“最重要的是這個地方離京城很近!”
“哦?”
“師父你想,等厲慕寒率軍從東邊一路打來,厲栩慶必定集中兵力,與之火拼。到那個時侯,如果我們能夠從這里出一支奇兵,直搗京城,是不是事半功倍呢?”花蠻兒美眸灼灼,對于用兵之道,她還是非常有自信的。
花豹擊掌贊道:“確實如此!此計甚妙!我們的公主果然冰雪聰明!”
花蠻兒愣了一下,隨即苦笑:“你們的公主?我現在都不知道是誰的公主了?大昭的,還是蠻夷的?師父,我只謝謝你們,謝謝你們還愿意相信我,接納我。而不是像厲慕寒一樣,因為我是厲栩慶的女兒,就視我為仇敵。”
“他……是這樣么?”花澤昊突然抬起晶亮清澈的眸子,盯著花蠻兒,咬牙切齒道,“我恨他,我恨厲慕寒,他對姐姐不好,對我也不好,他們都說,他才是我的親哥哥,可我不要他,我恨他!”
花蠻兒陡然一驚,一把摟住花澤昊,解釋著:“不要這么說,澤昊,那是因為他不知情。他和我一樣,身不由己。他也許傷害了你,但那個時侯,他并不知道你是他弟弟啊。澤昊,我們原諒他好么?”
“不要,我不要原諒他!”花澤昊癟癟嘴,可能是想到從前所受的苦楚,所以,眼里突然迸出了淚光。
“那么你呢?公主,在厲慕寒那么傷害過你之后,你為什么還愿意幫助他?”花豹問道。
花蠻兒正色道:“一事歸一事。厲慕寒這個人,是不負天下人,獨獨負我。我相信,他當皇帝會比厲栩慶好些。況且,因為他是蠻夷人。也只有等到他當上皇帝,蠻夷人才能不被殘害,不被殺盡。為了蠻夷,為了天下百姓,我必須幫厲慕寒。”
花豹觸動了,亦正色道:“那么,我現在也可以回答你剛才的疑問。你不是蠻夷公主,也不是大昭公主,而是天下人的公主。公主,你是天下所有老百姓心目中的好公主啊!”
璃璃 說:
各位親親,希望接下來的 劇情你們會越來越喜歡,如果想要就劇情給璃璃更多的建議,或者盡情吐槽的,也可以加入璃璃的小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