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坐在草垛之上,他默默的雙手合十著,靜思著來日。卻見到手腕那處傷口,早被包扎著,雪白的綢緞纏繞著,唯一令他想到的,就只有凌羽一人而已。“四弟……”他細喃著。卻在此時,自屋外一陣淅簇的聲音響起,凌風一疑,起身出屋。
趁著夕陽余暉,凌風望著那叢立著的墓碑群中,那個促膝半跪著的人,背著他,卻在一處墓碑之前,仿佛在膜拜著。一切,都處在于一種寧靜的安逸之中。凌風輕輕一笑,緩步朝前而去。
卻見凌羽手中,那蘸滿墨彩,正一為此地墓碑,一個一個的,順著那早已在歲月中褪去了顏色的劃痕,一筆一劃地重新添上色彩。就在身后的凌風,無聲的到他身旁時,凌羽驀的一怔,停住了手中的筆,卻沒有抬頭,轉瞬又是繼續著剛才的動作,一筆一勒的,添置著那莊嚴與肅穆。
“醒了?”凌羽依舊垂著首問。
凌風一怔,似乎未從這墓碑上的字文回過神來,只吶吶道:“是啊,我是怎么回來的……”
“我背你回來的!”凌羽停了一下,將手拄在自己的膝蓋之上,細想著道:“你那時候,昏迷了,昏迷在宮門口,是我將你背了回來的!”
“呃!”凌風望著此刻鎮定著的凌羽,一時之間卻不知該說什么好。然而,凌羽卻開口了,“三哥,這當真是你所想的么?”此刻,凌羽無比的沉默,靜靜的,手中那毛筆,不經意的一道劃痕,勾出了格勒,不再規矩。
他丟棄了手中的筆,緩緩起身,與凌風相對而站著,道:“我不甘心,真的,從小到大,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和你,堅持共同的一個目標,等待來日,天下我屬!”他無奈的一笑,“可是,我真的不明白,或許是人各有志吧,你有你所想的歸屬。”
凌風望著凌羽此刻的沉默,卻在心底莫名的心痛,卻又問:“你會放手嗎?對天下,對權勢……”
“不會……”凌羽回答得肯定,“我自小到大,唯一的念想也就只有這一個,我也是靠著這一個念想活下去。既然,你不與我并肩,那我也就只好孤軍作戰了!”
幾番天涯淪落,落日長河,生死患難之時,為之駐足者,卻又有幾人?
但見此刻天邊處,殘陽似血,腐盡人心最后一絲蒼茫,取之的,是兄弟之間的兩兩相知。凌風望著凌羽,道:“那我祝福你,終有一日,得登大寶!”
“會的!”凌羽道:“我希望那一日到來之時,你會在我身側,我想一手牽著母妃,一手牽著你!”他笑了,然而凌風也笑了,他從這個舊日的髻兒眼中,看到了雄心,直到此刻,他的臉上,也盡滿滄桑。
凌風轉過身,回到竹屋之內,取來了那個酒葫蘆,“臨別贈行,當酒一壺!”一口飲下,遞給凌羽。
趁著夕陽,凌羽卻無飲下,而是抬著頭,臉上滿是期希,緩緩的,吟著一句輕盈,“我還是希望你能留下!”說罷,也是仰著頭,將壺中之酒一口飲盡。
日照影長,斜斜拉長眼前這兩男子的背影,一陣豪笑,通徹皇陵。卻見天際處,斜影飛寒鵠,一既起,一既落,啾啾聲嘶著。兩人相視一笑,凌風道:“皇弟,再見了,為兄衷心的希望,你終有一日,也能得嘗所愿!”他望向那蒼莽天邊處,云起云落時,山河龐大,道:“從此天大地大,我再非皇家嗣,天涯海角隨我所去!”轉身去,那方竹屋內。
凌羽望著漸漸走去的凌風,嘴角的笑,卻也依然,他望著凌風的背影,從他的身上,他也看到了凌風久違的笑容。可奈,凌羽卻再也笑不出,握著酒葫蘆的那只手,用力之甚,指節之處,已漸漸泛白。“為什么,你就非要走不可呢?”說罷,獨自朝著那處竹林走去,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直到,遠到看不清了他的身影。
那個酒葫蘆,卻被放在了這個墓碑之上,仿佛,是在祭奠這已死之人一般,莊嚴肅穆之中,隱含著幾許肅殺。
“嘎……”遠山暮遠,一聲鴉聲乍起,驚了夕陽余色,泛泛幾下黑影過瞳,迷離住了眼,顯得凄惶。
“四弟……”凌風叫喚著走出竹屋,卻見斯人早遠,頓時寥落,他來到這處放著酒葫蘆的墓碑之旁,蹲下身拿起那已然空的了酒壺,頓時一陣凄清,驀竄起一股瓶空酒散人寥落的落寞之感,無限感慨。望遠山連綿,他喃喃而道:“走,走了嗎?……”
或許他們兄弟,從此各自天涯了吧?他的野心有多大,他就能走多遠,或許,他本天生,就該成就為天下的主,只是礙于在他之上,有他這么一個兄長。
他想著,默道:“凌羽,來日若真的榮登大寶,為兄希望你,能以天下蒼生為仁念!”似是寄托,心里卻道:“替為兄把未曾扛起的責任,好好扛起來,走下去!”
蕭歇影落,一道寒光驟現,自身后閃現。橫過酒壺,凌風偏身一閃,卻見此時身后,自不遠之處竄閃而出,略一粗看,卻是十來個蒙面之人,眼中皆是陰煞之色。但見黑衣蒙面客手中長刀,皆泛陰寒,偏略過處,下手,毫不留情!
疾首處,偏鋒。凌風驚愕之余,迎上手中那個酒葫蘆,一刀斬落,頓成兩半。
“你們是什么人?”見來人之勢,絕非泛泛,下手之狠,直欲取他性命不可。未見蒙面客有任何答語,及劍過處,寒光閃現,誓不留情。“誰派你們來的?”凌風偏閃偏躲,卻還鎮靜,直視來人,定定的問。
驀然之間,寒光凜冽從天而降,凌風手無寸鐵,只能攔臂而過,一刀斬落,或幸,卻生偏了一大截,卻只是割傷血肉而已。但是,血卻即時噴涌,頓時染紅了青衫,掌心凝重之處,早是濕透了汗水。
驟而身后,風聲一過。
凌風驟然轉身,卻恰巧地,迎上那柄長刀,斬落胸膛,瞪大了的雙瞳,只能望著長刀所向,避無可避。
……
夜幕已臨,清清寒月,卻見天闕之處,那微微向天翹起的宮檐,幾聲寒鈴聲響,清脆悅耳。此時此刻,月影朗朗,照得站在宮墻之上的那男子,更顯幾分清寒。
卻見這男子,眼神之中的悲哀之色,此刻絲毫無遮掩的,洋溢在夜空之中。
夜風凜凜,揚起他的衣角,翩翩絕袂,男子那仿如刀刻一般的容顏,此刻更如石雕一般冷峻,直望著遠方之處。那一直緊抿著的薄唇,輕輕嚅動著,似乎在說著什么。蕩著夜風,悄悄傳落,卻只有他自己聽得到:
“三哥,怪不得我……”
第33章兄弟
步月清宵,露沾滿衣。
一道蹤影翩然,自宮墻之上緩緩翩落。
夜,該深了;他也該去看看究竟了。信步而踱,一步一個聲音,卻敲落在他的心里,深而沉,且重!云紋靴,輕理腳下泥,應濺而起,點點漬漬,留下的痕,濕了一印。如此凄清夜,曉月冥冥,半幽半暗之間,陣陣詭異之色,穿過遠山處,那片竹,那方屋。
尸體,一地的尸體,橫七豎八,竟無一活口。
此地皇陵,卻極其不適時的,橫躺著一地的尸體。不遠之處的一座墓碑之前,映照著如此幽魅的月色,一壺酒高舉過頂,“呀……”的一聲,居然,居然是怒吼而出,澆落頭頂。此時風涼,陣陣席拂,映著蒼白的月色,那肌.膚之上,也暗現點點幽光,折射而至。
墓碑旁邊,但見凌風已然褪去了一身遮蔽的衣物,此時手中一方布條,“嘶”的一聲,長長撕落,在夜空之中,這聲音恍若鬼魅厲唳,格外的凄涼。然卻見凌風,將撕落的布條;一圈一圈的,盡數望自己身上纏繞著。移至胸前時刻,赫然一道血痕,自心口直落腹部,幸而偏差幾分,否則傷中要害,怕是此刻躺在地上的,便是他了。
布條一圈纏過,便沾血幾分,幾下纏繞,漸漸淡了。只是濕透了的發,卻散發著陣陣酒香,從空氣之中慢慢渙散開來,逐漸變淡,變淡……身后,卻聞腳步聲響,凌風呆凝了一瞬,轉過頭去,卻生生,怔在了當處!
“四弟?!……”是怔忪,是驚訝,也是疑惑,為何,此刻凌羽會折返至此?
一身絕袂翩揚,凌羽無聲,只暗暗低頭循望著地上橫躺著的那十幾具尸體,淡淡的一笑,望向凌風,淺聲問:“三哥,你沒事吧?”
凌風望了凌羽許久,卻始終信服于兄弟二字,放心道:“沒有,只是受了點傷!”
“我看看!……”凌羽搶至凌風身前,撥開了胸膛之前的那幾圈布條,細細的瞅著。卻見胸膛上的那幾圈布條被撥落后,那原本被掩蓋住了的傷口,漸漸的,血跡又顯明了,淡淡的,滲出了絲絲血水,順著膛上肌.膚蜿蜒而下。
“是你嗎?”趁著月色,也趁著此刻凌羽近在咫尺,凌風淡淡聲問。卻見凌羽一愣,隨即一笑,徉裝一愣,笑著道:“什么是我?”
凌風望著一地橫躺著的尸體,道:“這些人,是你派來的吧?”
“何以見得!”話雖說著,凌羽手上卻沒有停下來的跡象,而是順著傷口,將原本的布條,再一圈一圈的,還回原處。還不忘說一句:“幸好傷得不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