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等，時間過得可真慢。我和許霆聊著畢業后各自的生活經歷，這才知道古小鹿半年前已經給他生了一個女兒，看他的樣子好像還意猶未足，還想要個男孩。

中島美雪在一旁并不搭言，只是一手托著下頜，目不轉睛地看著桌上那臺許久沒有動靜的傳真機。

我見許霆時不時地看向中島美雪，心里暗自好笑，暗道：“軍營里的女兵個個說話嘎脆，走路帶風，這回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女人什么樣。”

就在這時候，桌子上的電話響了，把我們三個各自出神的人都嚇了一跳，許霆接起電話，連說了兩聲“是”，然后抱歉地對我們說：“鐘小姐、秦非，我有一個緊急會議要去參加，你們在這里等我，晚上我和小鹿請你們吃飯?！?

說來也巧，許霆前腳剛走，傳真機就接到了訊號，開始工作起來。我還沒站起身，中島美雪已經沖到了傳真機的前面。傳真機一頁一頁地打印著資料，我和中島美雪一目十行地瀏覽，等到十幾頁的資料都打印出來了，我們也已經看了個大概，心下都是大喜過望。

這份資料的詳細程度出乎我們的意料，盡管在第一頁上注明有些材料在戰爭期間已經丟失，但卻對陸元龍在解放之后的行蹤有著極為細致的記錄，這一點我們可是沒想到。

根據資料上記載：“陸元龍，畢業于黃埔軍校第十五期，是那一期學員中最年少有為的軍官，曾經參與組建中國最早的潛艇部隊，并參加了赴德國協商購買潛艇事宜的代表團。他因為知悉德日即將建立同盟，而果斷地建議代表團返回中國，從而避免了巨額軍費的損失，也因此獲得了當時國民政府高層的賞識。此后陸元龍進入海軍情報局，在執行特殊任務的先遣部隊擔任指揮官?！?

看到這里，我指著一處文字對中島美雪說：“你看，這里很不尋常，陸元龍因為指揮先遣隊成功阻止了日軍艦艇在長江上的數次重大軍事行動而立下卓越戰功，國民黨軍方在1945年6月已有內部決議，要在慶祝日本投降的慶祝典禮上，破格授予十名校級軍官以將軍銜，陸元龍即是其中之一。當時德國已經投降，誰都知道距離日本投降的日子已經不遠了。事實也的確如此，兩個月之后，也就是8月6日，美國投下原子彈，日本在幾天后宣布了投降。就在此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在盛大的慶功典禮上，陸元龍并沒有出席。他的授銜被另一名校級軍官頂替了。更加奇怪的是，在此后國民黨軍方的正式記錄中都不再有陸元龍的名字，三年解放戰爭中他也沒有出現。沒有陣亡和退伍記錄，一個驍勇善戰的海軍軍官就此消失了！”

中島美雪吁了一口氣，翻過這一頁：“他再次被人發現是在1953年，當時在江蘇省的一個沿海村鎮旁，有人發現了一個鳩形鵠面，衣衫襤褸的乞丐，由于沒人認識這個乞丐，因此懷疑他是臺灣的特務，當地公安將他帶走審查，結果查出他就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國民黨先遣隊隊長陸元龍。此時的陸元龍對一切問話都置之不理，曾經的身份加上這種漠然態度對他極為不利，于是當地公安認定他有敵特嫌疑，將他送到青海的勞改農場，一直關押到――天哪，1982年！”

中島美雪轉過頭看向我，不敢置信道：“可以這樣子嗎？沒有罪證，不加審判，只是懷疑有罪就把人關上三十年！”

我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釋那個年代的“階級斗爭”以及后來的“文化大革命”，只好嘆了口氣：“誰讓他曾經是國民黨的軍官。那時候別說本人，就算是國民黨軍官鄰居的小舅子，也會被揪出來清算。再說你看看資料上的記載，他居然一言不發不為自己辯解，這擺明了是默認嘛，沒把他當場拉出去公審槍斃就算便宜他了。你看看，下面還有一段，在青海勞改過程中，陸元龍四次試圖潛逃，都是奔著中國沿海地區而去，勞改農場的檔案上將其定性為‘抗拒改造，試圖潛逃臺灣’。就這一條罪名，在當年就足夠挨槍子了?！?

中島美雪臉上不忍：“好好一個人，就這么一輩子都毀了?！?

我心里也不好受，此人是抗日功臣，按照資料里的記載著實是“智勇雙全”，又沒打過內戰，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被關了大半輩子，也真是窩囊極了。

我呼出胸中的郁郁之氣，再向后看去，原來八十年代初，中國政府大規模平反冤假錯案，陸元龍就是這時候被放了出來，因為他此時已經不屬于“敵特份子”，年紀也有六十多歲了，因此在領了一筆平反補償金之后，就再也沒人注意他的去向了。資料上記載的內容到了1982年也就結束了，在接下來的這十幾年里，不知道陸元龍去了哪里，是否還活著。

資料里附了一張陸元龍的照片復印件，上面有標注，我如獲至寶地拿了起來，這是陸元龍與另一個無名男子的合影，兩個人都身著軍裝，站在海邊，一望而知是極好的朋友。照片里的陸元龍劍眉虎目，身形碩長，看上去機智果敢，旁邊的男子則一臉彪悍的神情。

中島美雪又有了新發現：“這里有一張青海勞改農場的官方記錄，上面說陸元龍每年八月的最初幾天，都會神志失常，脾氣狂躁，具有攻擊性，并常常跪地大聲哭嚎，農場里的其他犯人在這幾天都不敢靠近他，而這種情形也持續了三十年?！?

聽了這一段，我喃喃道：“八月初的那幾天，不也就是天照號沉沒的前后嗎？”

中島美雪緊抿著嘴，想了一會才開口：“我感覺這個陸元龍也和天照號有很大的關系。”

我對此也深有同感，看了一下墻上的掛鐘，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許霆去了半響都沒回來，也許是公事太忙。我對中島美雪說：“不等他了，我們走吧，回去再仔細地看一遍資料，好好分析一下，也許能找出陸元龍行蹤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