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永寧侯府都是人來人往,唯獨洛流蘇所住的這棟小樓,人跡罕至,除了幾個侍奉的婢女,再無其他人敢來打擾。楚淵才剛剛走進院中,便聽見一陣隱隱的洞簫之音,楚淵不覺住了腳步。
他在這永寧侯府中住了十年,自然知道洛流蘇雖然通曉音律,但是擅長的卻只是琴箏,對于簫管樂器她平日里幾乎從不觸碰,更別說吹奏得如此古樸無華卻又空靈優美至極了!
這么說,洛流蘇請了一個人專門來這小樓里吹奏洞簫?
楚淵有些疑惑,方才去請他的那名婢女終于緊趕慢趕跟了上來,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道:“楚公子走得好快,奴婢險些跟不上了……”
楚淵回眸一笑,看似隨意地問:“小姐前兩日還好好的,怎么今日忽然就頭暈了?可是你們這些丫頭們偷懶,照顧不周,讓小姐受了風寒了?”
婢女一驚,花容失色:“楚公子冤枉奴婢了,奴婢縱然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對小姐因為偷懶而忽略對小姐的照顧啊!小姐之所以頭暈,是因為……是因為……”
楚淵笑著逼問:“是因為什么?你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藥丸我可不配,我得先去稟報丞相大人,讓丞相大人查個清楚……”
“楚公子萬萬不可!”婢女一急,擋在了楚淵面前,咬著嘴唇猶豫了很久,才低眸道:“小姐頭暈,大約……大約是這幾日沒日沒夜練舞所致……小姐說……她要在……在今夜的新年晚宴上獻舞……”
話音未落,楚淵的眸色隱隱一緊!
獻舞?以她那才恢復不久的身子?
楚淵擰了擰眉,朝著樓內走去!
樓內仍有洞簫之音,不過楚淵走進去的那一刻,洞簫之音驟然一停。一個屏風將一個偌大的廳堂隔成了兩半,小嬋守在外面,看見楚淵竟然親自來了,不由得有些驚慌失措:“楚公子,你……你怎么來了?”
楚淵道:“小姐不是頭暈么?我來看看。”
小嬋笑道:“頭暈而已,楚公子那兒治療頭暈的藥丸有的是,何必親自來看?”
楚淵也笑:“小姐金枝玉葉,縱然只是一個簡單的頭暈也是馬虎不得的,不親自看看,再細
細把把脈,如何敢隨意用藥?”
說著,楚淵就要往屏風內走。
小嬋伸開雙臂:“楚公子,還是不要看了,小姐現在不方便,楚公子若是這般進去,小姐會生氣的,肯定會生氣的……”
楚淵站定,嘴角上揚,那屏風內卻忽然傳出了洛流蘇的聲音:“小嬋,不得無禮。”
小嬋一怔,回過頭來時,洛流蘇正從屏風內走了出來。
她看起來有些疲累,一襲淺黃色的衣裙隱隱被汗水浸濕,額上的發絲也微微有些凌亂,她臉色泛紅,氣息不穩,不過一雙眼眸中卻是從未有過的亮色與期許!
她說:“小嬋,你先退下,讓樂師們也先去偏廳休息吧。”
她不愿隱瞞了,如同楚淵了解她一樣,此時此刻,她也知道楚淵之所以執意來這里,必定是已經知曉一切了。
她去桌邊倒茶,自飲一杯,另一杯留給楚淵。
喝了一杯茶,氣息稍稍均勻,她才望著楚淵,溫婉道:“只是有些頭暈,并無大礙,實在不必擔心。”
楚淵隱隱嘆了一口氣,走過去坐在她對面,一只手看似隨意地把玩著那只茶杯,目光卻滿是探究地落在洛流蘇身上。
許久,他問:“你當真……要去晚宴上獻舞?”
洛流蘇不答反問:“有何不可么?”
楚淵道:“丞相大人必定不會答應,且別說你的身子,就是一個深閨小姐,這般拋頭露面……”
洛流蘇忍不住“噗嗤”一笑,道:“想不到平日里風流不羈的楚公子,竟然也有這般迂腐老舊的想法,不過是當著爹爹朝中同僚的面,獻一支舞而已,沒什么大不了。”
楚淵凝凝眸,似笑非笑道:“你這支舞,究竟是獻給你爹爹朝中的同僚,還是獻給蒼壁城的西陵君?”
洛流蘇正好端著茶杯,聽聞楚淵這樣一問,那握著茶杯的手不由得隱隱一晃,剎那間,臉色嫣紅!難不成,她這點心思,連楚淵都看出來了?究竟是他自己看出來的,還是小嬋那丫頭又多嘴?
洛流蘇一邊琢磨,一邊暗暗冷靜下來。她雖然極少走出這小樓,卻也不是那種經不得風雨的小丫頭。她笑笑,
看向楚淵,道:“西陵君對我有恩,即便我真的用一支舞來謝他,也未嘗不可。”
楚淵笑道:“若你只是以舞報恩,尚還可以,怕只怕,你以情報恩,不知不覺,動了心。”
楚淵的笑,竟帶著一抹無力的嘆息!
不論洛文穆做了些什么,洛流蘇不過是一個無辜的女子!從一開始,他和西陵瑄都不曾想過要傷害她!可是現在,一切似乎已經身不由己,命運的安排總是在他們的掌控之外。
洛流蘇看著楚淵的笑,無端端生出一絲不安!
她喚他:“楚大哥……”
這十年,在眾人面前,她喚他楚公子,可私下里,她更喜歡喚他楚大哥。從他十幾歲入永寧侯府,從他第一次將她從生不如死的毒發煎熬中解救出來,她便開始信他……
除了爹爹以外,他幾乎是這十年來她生命中唯一的男子!盡管他總是玩世不恭,言語輕浮,可是每當她毒發之時,他的眼神卻又那般認真,甚至那般緊張!他是爹爹請來的少年神醫,卻也是陪了她十年的朋友、兄長……
她微微低了眸,說:“楚大哥,有時候動不動心,又豈是一個人的理智能夠左右的?我沒有想那么多,也沒有想得那般長遠,我只想趁他還在王城的時候,獻一支舞給他……不論將來發生什么,只愿他能記得我,哪怕,只是與我有關的一個瞬間……”
洛流蘇的聲音漸漸低啞,也不知是因為疲憊,還是因為傷感。
一時間,楚淵也心緒復雜,眸色中更是隱隱波動!他放下茶杯站起身來,像平日一般不羈地笑,然后從隨身的藥包中取出兩顆藥丸,轉身欲要走出門去。
洛流蘇在他身后喚住他:“楚大哥,晚宴之前,別告訴我爹爹。他現在只知道有人獻舞,不知是我。”
楚淵沒有回頭,分不出真假道:“你不應該信我。”
洛流蘇卻兀自堅定,笑道:“我信。”
楚淵沒有說話,雙腿變得有幾分沉重,他卻費力加快腳步走了出去!生平第一次,慌亂得就像是逃跑!
洛流蘇,你不應該信我,你信錯了我……
甚至,你也信錯了西陵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