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選定了公子忌?”洛文穆多少有些吃驚,可那吃驚只是一瞬間,過后他又若有所悟,道:“你選公子忌而非公子劼,是因為長寧將軍在邊疆被人設局暗害一事?”
百里敬更加痛苦,那端著茶杯的手也是隱隱一晃。他點了點頭。
洛文穆嘆道:“當初公子忌身帶重傷回到王城時,你其實就已經查明了一切,而且還將事實稟告了本相。只是本相一直不懂,為何既然查明,又要隱瞞,且讓這件事不了了之。”
百里敬微微一笑,眼中卻有些泛紅,他道:“在戰場上設局殘害大將,追究下來,要受斬首之刑!諺兒已經去了,就算劼兒斬首,諺兒也回不來了!我傷心至極,對劼兒失望之極,可是我終究是他的父親,我做不到取他性命!”
洛文穆聞言,也只剩下嘆息,道:“但愿有一日,無論是公子劼也好,公子忌也好,都能明白你這做父親的一番苦心。公子忌雖然性情孤僻些,但是滿腹兵法一身劍術,都是長寧將軍親自所授,尤其劍法,比起長寧將軍,還要更勝一籌。若是你想將百里氏交給他,我也不反對。”
百里敬道:“此前我讓他駐守蒼壁城時,便已經做此決定。如今邊疆軍權以及王城中的兵權,我都安排妥當。雖然劼兒還掌管這御衛軍,但是已經難擋大勢。”
“你準備何時捅破這最后一層窗戶紙,將大權交給公子忌?”洛文穆問。
百里敬微微思慮道:“雖然已經安排妥當,但是為服人心,還是要讓忌兒先從掌管邊疆大權開始。我想等王上賜了婚,他的心安定了,我再跟他商議,讓他去邊疆。”
洛文穆點點頭,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百里敬也喝了一口茶,凝神道:“如今年關將至,朝中不少臣子常去清風別墅赴宴,一些鴻儒雅士也閑來沒事趕來湊熱鬧,且紛紛上書,要讓西陵君在王城過了年再回蒼壁城!若是我們強逼西陵瑄離開,好像有些不近人情,容易落人口實!更讓我沒想到的是,今日早朝時,就連王上也提出,要讓西陵君去王宮教他下棋,簡直離譜至極!”
洛文穆嘆道:“豈止是王上,流蘇也執迷于往清風別墅跑,還說什么要與西陵瑄
破棋界殘局!今日又帶著侍女去了,攔也攔不住!當真是女大不中留!”
百里敬聞言,不由得有些擔心地問:“洛小姐對西陵瑄,莫不是……呃……動了情?”
洛文穆臉色一變,他倒是從未想過這個可能!當下便將茶盞往桌上一放,站起身來向外走去。出了門,大聲道:“把小姐的貼身侍女叫過來,本相有話要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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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之后,王上的賜婚旨意到了清風別墅。前廳的地板上,清風別墅上上下下的人跪了一地。西陵瑄跪在最前面,小悠略微跪在他身后。那宣旨的公公一字一句,抑揚頓挫地讀著王旨,小悠卻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只微微抬起頭,看向面前的西陵瑄。
西陵瑄跪在地上,闊大的淺色衣袖鋪展開來,俊逸的容顏隱匿在他的雙臂之間,無人看見他的神情,無人聽見他此刻的心聲。小悠看見他一動不動,再沒有那一日初聞阿忌提親時的震驚與痛苦。
他大概,也終于接受了。
畢竟,這是王旨,他隱忍十年才走到這一步,實在不值得因為她而再生什么枝節。可是小悠的心居然在疼,她居然盼著西陵瑄能有些許的不悅,盼著他能說一聲不許……
她盼著他那樣,好證明她從前的癡心不是錯付!可是她又覺得自己可笑,她總是犯傻,總是不肯死心!也許,他真的是想過照顧她一生的,可一旦關系他那個大局,他便松開她的手。
公公宣完了旨,小悠仍舊跪在地上,因此不曾看見西陵瑄站起身時,那身子竟有些許的搖晃,更不曾看見他接過那道王旨時,他眼睛里的冰冷!
谷叔似乎分外擔心,一邊招呼著公公去花廳用茶,一邊安排人準備給公公打賞。公公喜笑顏開,一遍又一遍地重復:“天賜良緣,天賜良緣……”西陵瑄的臉色漸漸地變了,冷墨將他不動聲色地拉住,說:“主君,暫且忍忍……”
這一幕,小悠自然是沒有看見的,她早已回了靈犀樓,她要做出歡欣的模樣,去給靈犀樓的一眾婢女再行賞賜。靈犀樓又變得熱鬧起來,自小悠來后,這靈犀樓簡直成了這清風別墅的一處
寶地!不僅吃喝用度為清風別墅最好,而且接二連三的賞賜更是讓婢女們樂開了花!
然而所有的熱鬧都有歸于沉寂的時候,所有的繁華也終究要碾碎成塵!
天黑了,小悠一直在等。
房間里很溫暖,她坐在軟榻上,卻漸漸等出了寒意!她在等,可她究竟在等什么呢?她知道,她只是不愿意承認!
她今日被賜婚了,從今往后,她便是阿忌的未婚妻,再沒人會說她是西陵府的人。她曾經,因為她是西陵府的人,多么開心,多么自豪啊!那時候,她把西陵府當成她的家,那時候,她有如歌姐姐,有阿漾,有冷墨,有谷叔,還有他……
可是她如今被賜婚了,他們竟都不來向她賀喜么?
小悠莫名地想哭,她站起身來,拿起紙筆,在那紙上一遍又一遍地寫:千小悠,千小悠,千小悠……
他最先教她的,便是這三個字,有一日她學會了,就很得意,跑去碧瀚樓,歪著頭問他:“西陵公子這幾個字,又怎么寫呢?”
他溫柔地笑,摸摸她的頭,然后教她寫。他教的并非西陵公子幾個字,而是西陵瑄。
從那以后,她常常將他們的名字寫在一處,阿漾真是羨慕啊,因為她不會寫,即便會寫,沒有西陵瑄的首肯,她也不敢寫。在西陵府,誰敢隨意寫他的名諱呢?除了她……
可是現在,此刻,她寫了自己的名字,卻再也寫不出他的名字。
她將千小悠旁邊那一半的位置空著,留下永遠填不平的憂傷。
淚水滴落在墨跡上,沁開一朵花,一朵,又一朵……
夜已經很深了,卻還沒有人來催促她該睡覺了。哦,她忘了,她兩個時辰前便已經讓寶珠她們去睡了。
小悠笑了笑,終于放下筆,抹了抹臉上的淚水,一步步地走向床榻。她爬上床,裹緊被子,蜷縮成一團!她以為她不會哭了,可是眼淚竟然還是忍不住地流出來,她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一陣冰冷至極,卻也輕柔至極的觸摸弄醒了。她不甚清醒地想,那是誰的手指,在撫摸她的眉眼?她悠悠地睜開了眼,眼上還有殘留的淚水,朦朧極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