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叔卻微露擔憂,連忙對著洛流蘇拱手道:“回洛小姐,小悠丫頭的身子尚未痊愈,不僅懼寒,也勞累不得。今日奔波費神許久,定然是累了,不如就讓她先歇著吧。”
洛流蘇自然知道小悠為何受的傷,所以谷叔話音未落,她便露出了一抹愧疚,輕輕拍了拍小悠的手,道:“既然如此,你好生歇著吧!我還帶了些禮物送你,一會兒我再讓人給你送到這靈犀樓來。”
小悠笑笑,說:“謝洛小姐。”
洛流蘇又握了握小悠的手,然后才扶著小嬋,隨著谷叔向靈犀樓外面走去。
小悠看著她的背影,當真是儀態萬方,高貴優雅!即便是背影,也已經足以讓天下人為之驚嘆了!更難得的是,她居然還懂書畫,懂圍棋,懂音律,詩詞歌賦,兵書史籍,無一不曉……
一個人,怎么能懂得這樣多?莫不是身中赤焰毒的那十年,她就日日在那清寒可怖的冰窖中冥思苦學?
小悠吁出一口氣,有些許的自慚形穢。
婢女們原本要伺候小悠梳洗,小悠不習慣,表示還是自己來。于是她晃晃蕩蕩地走到梳洗臺邊,拿起一塊濕巾擦了擦臉,然后又晃晃蕩蕩地走回來,脫了鞋,欲要上床。
寶珠端著一個托盤走過來,見狀忙道:“姑娘半日沒吃東西了,還是吃一些再睡吧。方才主君去霧靄亭之前,還特意交代奴婢去廚房要這幾樣小菜,說是姑娘愛吃的。”
小悠看了一眼那托盤,的確都是她從前愛吃的,而且還和昨夜的全不一樣。只是,那些從前愛吃的東西,在隔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如今卻也不見得愛吃了。
寶珠小心翼翼,殷殷切切,這可憐的丫頭,她若是不吃,只怕她今日得一直這般惶恐下去。
小悠只好把脫了一半的鞋又穿上,在這偌大的靈犀樓中,挑了一個既有陽光又有清風,既不憋悶又十分溫暖的位置,擺桌,吃飯。
清風別墅的廚師,手藝倒是真不錯,只可惜小悠還未吃上幾口,就已經感覺到飽了。
她想,也許是她變懶了,懶得動了,所以才會容易飽!
她又忽然明白,為何以前在靈霧山的時候,三師父老是一動不動地躺在廊下曬太陽,呃,三師父一定是擔心動多了肚子餓!
寶珠一直恭恭敬敬地站在旁邊,小悠有些不自在,便讓她坐,寶珠不敢,小悠說:“你坐下來,我更好曬太陽。”
于是寶珠坐下來了。
小悠又讓寶珠與她一起吃,這么多的美味菜肴,不吃多浪費?寶珠還是不敢,小悠就說:“我習慣了許多人同桌一起吃,一起吃,我吃得高興,吃得更多。你方才不是說,西陵
君讓我多吃些么?”
寶珠是個老實人,猶豫了一會兒,拿起了筷子。
哎,這就對了!小悠點點頭,甚是滿意!她看著寶珠細嚼慢咽的樣子,忍不住想起了紅花巷的碧云,碧云也十分斯文,她所認識的唯一一個不斯文的,大概只有蒼壁城的阿漾……
小悠懷念阿漾,也懷念阿忌!
她與阿漾分開了很久,與阿忌卻還只分開一天!
唉,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她越來越害怕孤獨了!她曾經花了好長的時間去習慣孤獨,如今又要花上好長的時間再去重新習慣,唉……
寶珠問:“姑娘為何嘆氣?”
小悠疑惑:“我嘆氣了嗎?”
寶珠點點頭。
小悠笑笑,只好隨意抓來了一個問題問她:“寶珠,這霧靄亭,為什么叫做霧靄亭呢?”
小悠問得隨意,寶珠卻回答得認真:“回姑娘,那亭子原本并不叫這個名字,是前些日子才改的。主君從穹廬山上引了溫泉水,在這清風別墅形成了一個溫泉湖,湖中熱氣繚繞,而那亭子恰在湖中,所以主君題了這個名字。”
“哦。”小悠點點頭。
寶珠又道:“其實,主君是先為姑娘所住的這棟樓題了名字,然后才定的霧靄亭的名字。”
小悠微驚,問:“你是說,這靈犀樓的名字,也是西陵君親自所題?”
“是。”寶珠道。
小悠心中一震,臉上隨意的笑容漸漸有些僵滯。
靈犀,她雖不曾飽讀詩書,卻也隱隱懂得!
可是,曾經那樣期盼的東西,如今放在眼前,卻只剩涼薄。
霧靄亭那邊又傳來了琴音,依舊是那曲《云泥》,可是彈琴之人卻明顯變了。動人的曲調中浮散而出的,是飄飄蕩蕩的憂傷,是求而不得的凄清,是遙不可及哀嘆……
這是清姬的《云泥》!
琴音漸漸轉入后半部,當真是技藝嫻熟,如云流水!只是進入后半部之后,那原本的憂傷卻變得些許朦朧,原本的凄清也跟著峰回路轉,原本的遙不可及忽然成了若即若離……
這是洛流蘇的《云泥》!
小悠又一次佩服自己,她居然會聽琴了。
靈犀樓的院子里有人說話,是永寧侯府的侍衛抬著東西進來了。洛流蘇說有禮物送來,誰也沒想到竟然這樣多。侍衛們抬了整整一大箱,僅僅是報名錄,也報了許久……
這樣多的禮,都是為了謝她那七七四十九盞本命鮮血。以后看在這些禮的份上,她也不能常常念叨那區區四十九盞本命鮮血了。
小悠笑著。
侍衛走了之
后,她便端來一把椅子,盤腿坐在那椅子上,給這靈犀樓的眾人大行賞賜。
靈犀樓歡天喜地,小悠分明就坐在那歡天喜地之中,卻偏偏又好像只有她,獨自一人在那歡天喜地之外。
霧靄亭的琴音縈繞了很久,很久之后琴音才消失了。可是洛流蘇似乎卻并不急著回永寧侯府,她與西陵瑄對弈!所謂的棋逢對手正是如此,洛流蘇的棋藝,倒也勉強算得上是西陵瑄的對手了。
這一局對弈,又足足對了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之后,谷叔備好車馬,西陵瑄親自去送,送洛流蘇回那座肅穆巍峨的永寧侯府。
靈犀樓掌了燈,小悠在燈下看了許久的醫書。她不明白,為何西陵瑄在這棟樓里放了這樣多的醫書,而且不僅僅是這棟樓,就連他自己所住的承明樓也是。難道,他竟真希望她學有所成,做個濟世醫者,造福百姓?
只是,那也不過是一個夢,隨著另一個夢的破滅,也早已破滅了。
如今小悠看這醫書,不過是為了打發這漫長的時光。稍稍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她看這些醫書的時候,居然無比順暢,無人教導、無人指引,她卻也能一一看得下去!看來,在上善堂所做的那些基本功,太扎實了!
小悠累了,去沐浴。寶珠準備好一切,便退了出去,她已經知道小悠的習慣,所以并未堅持留下來伺候。
沐浴的水竟然也是特別調配的,有滋潤肌膚的藥草,也又淡然馨香的鮮花瓣,小悠頗感奢華,卻享受其中。水溫剛好,實在是舒適,小悠泡了許久,泡得渾身溫暖,臉色嫣紅,才擦身出來。
她剛剛穿好一身綢緞中衣,屏風外就響起了“吱呀”的開門聲,小悠猜想是寶珠,便頭也不回一邊擦拭頭發,一邊道:“寶珠,幫我把外衫拿來吧。”
話音落下,卻并沒有應答。
小悠正在疑惑,一雙手卻已經穩穩地將一件外衫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欲要轉身,那人卻不許,從后面將她輕輕地一把抱住。
如此熟悉的青草香!
小悠閉起了眼,心中疼痛地嘆息。
“小悠。”他在她的頸側喚她,聲音濕糯,略帶磁性,“聽說,你把她送你的東西,都賞賜給了下人?”
“嗯。”
小悠微微地睜開眼,以為他要怪她做錯了,畢竟送那些東西的,是洛府小姐!可是他卻將她抱得更緊,溫軟道:“賞賜給下人也好,你不想要她的東西,我很開心。小悠,無論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
小悠淺笑,卻笑得眸光濕潤。幸好不曾回頭,不曾被他看見。西陵公子,我想要的東西,你已經再也給不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