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杜鵑,她不過只是一個別人手中小小的棋子,本非她的仇敵。
從茅屋出來,秦心顏四顧了一圈,直接涉入了一間最為寬敞的瓦屋。
瓦屋內的布置,極為平常,只較其他的房屋多了一個祭臺模樣的東西,臺上原本供奉著的圖畫,不知怎的,也已經濺滿了血跡,看不清楚,這原來畫的究竟是什么。秦心顏沒有細細深究,而是推開了里屋的門,這里面布置清素得就如同那普通的雪洞一般,只在妝臺上有一個銅鏡,隱約看出來是女子閨房,但是,看這擺設,卻又不像是女子的居所。
妝臺后頭隱約有個暗門,秦心顏毫不費事的打開,里面是一個描金盒子,那鎖做的極其精巧,不過,落在秦心顏的手里,也不過就是多花了半刻鐘的功夫罷了。
她的手指,一直很穩定,眼神里,卻有些深沉的暗昧之色。
“啪”一聲,盒蓋開啟了。
散出淡淡的,因年代久遠而封存住的,時光沉潛的氣息。
盒底是一張色澤微黃,因為時間久遠而已經變得枯脆的紙,紙下有兩雙極其精巧的小鞋,大抵只能給嬰兒穿著,依稀還能看出來是淡黃的顏色,一雙左邊繡著飛花,一雙右邊繡著落英。
秦心顏若有所思,拿出那張紙。
卻見那紙上寫著:壬戌年八月十五日寅時。
下面還有一排小字:是夜,雙星耀月,鬼女降世,喜乎?悲乎?
秦心顏緊緊盯著那張紙,盯著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生辰八字,仿佛,要將那張薄脆的紙,給看出一個深深的洞來。
李思郝,李彩英……
很久很久以后,“啪”的一聲。
枯黃的紙,漸漸的洇開一點水跡,將那早已承受時光侵蝕,再不堪任何輕微摧殘的紙面,穿透出了一個黑洞,宛如一只從塵封歲月深處、帶著神祗般的宿命的了悟,而靜靜凝視過來的眼睛。
萬歷十七年四月初,于溫暖金風之中勒馬,前方,矗立的千年神山歷歷在目。
秦心顏出神的看著山腳青翠蔥郁,半山云霧繚繞,到了山巔卻遙不可及的世上第一大神山珠穆朗瑪,慢慢伸手,做了個推開的姿勢。
推開,推開世人眼中的至圣這地的莊嚴大門;推開,推開塵封在歲月里某些不能為人觸動的秘密。
哪怕那推開的動作,需要用沒過膝蓋的鮮血之泉來沖擊。
今日一旦跨上鬼谷島、翻上神山,必將是生死之局,外人如若進來,只要邁進山下一步,便視為敵人,種種機關便會毫不客氣的招呼過來。
秦心顏的面上露出一絲冷笑,安奇提過的,鬼谷門的門規,有一條,但凡是門中弟子,永不可親手屠戮同門。
不論這條門規現在還管不管用,反正我秦心顏又不是鬼谷門徒,不必在意。
回首,看向身后急調的幽城靈城的大軍,如一條黑色巨龍,蜿蜒布出數十里,只是那一望,森森殺氣浩浩軍威,便撲面而來。
再次
仰首,看向高遠達于天際的,那個她曾經心中向往與憧憬過的神圣之地,那個安奇生長于此,學藝于此,忠誠于此,信仰于此,并為之奔波勞苦一生,至死不休的,師門。
那輪斷橋上的月,是否還永久籠罩在霧氣中?
哦?如同某些隱藏的暗昧的計劃。
“其實,我們都是被自己信仰并追隨的人所支撐、所毀滅。”
賀蘭宸一生里最后一句實話,我聽懂了,所以,我來了。
如果不曾死去,那么便沒有重生,那么也就沒有了這諸多的后續,爹不會患病,安奇不會生死未卜、不知所蹤,而姚博瑋也不會……可是,如果不曾重生過,又怎么會歷盡這萬千艱辛,知這人間百味?
秦心顏,得到與失去,原本就是相關相息的,李思郝虧欠你的,他還,你虧欠安奇的,你還,不要將兩者聯系在一起。縱使人人的命運皆是為天所控,但卻并不說明,人不能勝天。
所以,面對著你兩個徒弟,你身為超凡脫俗的世外高人,你又會做什么樣的決斷?
秦心顏下馬,出神的看著前方一小塊白玉石碑,上面簡簡單單書:“鬼谷”兩字,字跡飄逸瀟灑,盈盈裊裊,看似有仙氣,該是始祖創立此派時、親手所書的。
仙氣?
哼,我看是俗氣。
護短偏私心胸狹隘的老頭兒,俗人無異。
李思郝,我看你躲得了一時,能不能躲一世。
我不是你鬼谷門徒,我要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秦心顏一腳踩上玉碑,下了第一個命令:
“砍樹!”
鬼谷山的山腳有很多的陣法,貿貿然進去,只會被困死。只有先砍掉,大軍接令出動,從自己面前的樹一樁樁砍起,那些生長多年的樹木,漸次轟隆隆倒下,再被后續軍隊拉走。
秦心顏不打算躲躲藏藏,更不打算溫良恭儉讓,既然不顧一切踏入了鬼谷山的山腳,既然已經撕破那層和善的面紗,還那么客氣做甚?
秦心顏的打算就是,樹攔,砍樹;人攔,砍人!
什么事情都動用軍隊來做,都雷厲風行、效率非凡,很快鬼谷山的山腳就成了白地,樹木不斷滾落,樹干露出慘白的斷面茬口,那一線白色不斷向上延伸,似一條玉龍,盤旋猙獰,呼嘯騰身上沖。
砍了一半,半山之上忽起厲嘯,嘯聲如雷,滾過天際,震得砍樹的士兵齊齊手軟,隨即天際青色流光一閃,幾條青色人影如鬼魅般出現在樹梢,衣袖一拂,便有士兵慘呼著滾落下去。
秦心顏瞇起眼,注視著那幾個青布衣的男女老少,想起傳說中世代守護天機之門,卻從不出現在任何人面前的無名家族,自己也只是知道而已,不想今日殺上山來,果然見到了。
一聲輕嘯,馭劍而起,秦心顏飛身縱上那些人對面的樹梢,目光森寒的將那些人一一打量,那些人面色木然迎上她的目光。
山風呼嘯,秦心顏的黑發狂舞,目中的厲色一閃
又滅,隨即衣袖一拂,道:“殺!”
勁弩和火器隊如鐵青色大潮涌上,紛紛在調整角度,那些深黑的管筒對著那些人,隨時等待著發射出帶著烈焰和鋼鐵寒光的殺機。
那些人不避不讓,佇立不動,連眉梢都沒動上一絲,仿佛修行的概念里,多年來只有守護鬼谷山這個目標,為此生呢,自然也可為此死,以至于失去任何起落與悲歡。
秦心顏看他們也如看那些樹木一般——
既然你要攔在我的前面,就么,就死吧。
對戰一觸即發,沉滯的靜默里,似乎能隱約看見即將流出的鮮血,敵人的,或者自己的。
“當!當!當!”
三生脆響,若石磐之聲,突然自山巔遠遠傳下。
那些僵立的青衣人齊齊抬首,看向上方,隨即忽視一眼,也不看那些虎視眈眈的衛隊,青袍一卷,如彈丸般向后一射,消失在樹叢深處。
秦心顏皺眉看著他們突然撤退,而山巔此刻石磐之聲未絕,一時心中微微有些迷惑——鬼谷老人撤去守衛,這是為何?
他應該清楚,我已經知道了李思郝的藏身之處,找上門來,必定惡意連連。而他此刻卻做出這樣的舉動,難道不是在引狼入室么?
不過,接下來卻依舊是這樣,跟秦心顏預期之內的全然相反,始終沒有任何人出來阻攔,秦心顏遙遙望著那個云遮霧罩的山巔,在心中盤算著,門中現在都有哪些人,鬼谷老頭是應該在的,再老一些、輩分再長一些的,想必年紀也都老大了,不知道有沒有羽化掉?聽說,鬼谷劍仙作為與石門淵源極深的散仙,大抵也是在的。論起武功,這些人,自己也都沒一個是對手,就算整個天下也沒有對手,既然到了這個地步,秦心顏也不在乎了,殺就殺吧,死就死吧,已經死了第一次,還怕死第二次嗎?
不找到李思郝,不找到安奇,那才叫生不如死、死不瞑目。
秦心顏咬了咬牙。
第二日,微微下了小雨,山路泥濘,正好有砍下的樹樁踏腳,秦心顏默然揮手,帶著精選出來的護衛和精兵,直奔上山巔。
東方的第一層天,青霞滿空,是為碧落,遠在高天之上,群峰之巔。
到了山巔之處,已經沒有路,秦心顏自然無所謂,一路飛身上去,那些功力不足的護衛和精兵只有慢慢爬,先行一步的秦心顏恍然一抬頭,忽然“咦”了一聲。
傳說中的鬼谷山鬼谷派的大門,居然開著。
那門上云霧升騰,千蛟飛翔,于茫茫云海七彩霞光籠罩下宛如要破門而出,直升天際。
秦心顏有些懵逼,愕然看著那門——
這種地方,門口不該設個陣搞個機關的嗎?
還有就是,為什么對我,開了正門?
山頂之處的風,分外猛烈,自大敞的正門中呼呼刮過,門內一如既往云霧繚繞,看不見諸般景物。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到了這一步,哪有過門不入的道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