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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回 白雪麗陽春 奇峰由地平涌起 青芒搖冷月 故人自天外飛來

話說灌縣宣化門外,有一座永寧橋,是竹子和粗麻索做的。這橋橫跨江上,長有二三十丈。橋下急流洶涌,奔騰澎湃。每當春天水漲,波濤電射,宛如轟雷喧。人行橋上,搖搖欲墜。不由你不驚心動魄,目眩神昏。及至一過對岸,前行不遠,便是環山堰,修竹干霄,青林蔽日。襯上溪流索繞,綠波潺潺,越顯得水木清華,風景幽勝。

離堰半里,有一小村,名叫裘家廠壩。全村并無外姓,只得百十戶人家,倒擁有一二百頃山田果園。襲氏世代都以耕讀傳家,房數也不算多,彼時灌縣民風又極淳厚,所以全族甚為殷富。

近村口頭一家,是裘姓的么房(川語:幺房即最小一房)。房主人名叫裘友仁,妻子甄氏。乃祖曾為前明顯宦,明末大亂殉節。他父親裘繼忠,因為自己是書香華裔,世受先朝余恩,明亡以后,立誓不做異族官吏,只在家中料理田畝,隱居不仕,豐衣足食,倒也悠閑。只是妻子老不生育,直到晚年,親友苦勸,才納了一個妾,第二年生下友仁。

過了四五年,又生了一個女兒,名叫芷仙。友仁七歲,繼忠夫妻相次病故。友仁兄妹,全靠生母守節撫孤,經營家業,友仁長到十六歲上,剛剛娶妻不久,他生母也因病逝世。

且喜甄氏娘家是個大姓,人又賢惠,幫助丈夫料理家務,對芷仙也極友愛。友仁雖秉先人遺訓,不求聞達,卻是酷好讀書,閑來也教教妹子。

他有一表弟,名叫羅鷺,是成都人,比友仁小一歲,比芷仙大四歲。從小生得玉雪可愛,聰敏過人。他家原是宦裔,與裘家守著一樣的戒條。他父親在成都經商。小時隨了母親到裘家探親,友仁的父母很喜愛他。因彼此同心,便由雙方父母作主,與芷仙訂了婚約。羅鷺平時和友仁更是莫逆,時常你來我去,一住就是一月兩月,誰也舍不得離開。那時芷仙也一年比一年出落得美麗端淑,親上攀親,好上結好,一個得配這般英俊夫婿,一個得著這般如花似玉的淑女為妻,哪有個不高興之理。偏偏先前因為彼此都未成年,自難合巹。后來又值兩家都遭大故,四川禮教觀念至重,居父母之喪,哪能談到婚姻二字。誰知就這幾年耽誤,便使勞燕分飛,鴛鴦折翼,兩人都幾乎身敗名裂。雖說前緣注定,也令人見了代他們難堪呢。

原來羅鷺生具異稟,膽力過人。雖和友仁一樣,也讀讀書,不廢書香世業,他卻別有一番見地。常說:“讀書除了會做人外,便是獵取功名。我們既不做亡國大夫,獵取功名當然無望。卻眼看著許多無告之民,受貪官污吏宰割。我們無權無勇,單憑一肚子書,也奈何人家不得,只好干看著生氣,豈是圣賢己饑己溺的道理?那么我們功名不說,連想做人也做不成了。再要輪到自己頭上,豈是讀書可了的?何如學些武藝,既可除暴安良,又可防衛自己,常將一腔熱血,淚灑孤窮,多么痛快呢!”因為他心中常懷著這種尚武任俠的觀念,十五六歲起,便到處留心,隨時物色奇人異士。直到父母死后,自己又是獨子,連姊妹通沒一個。擁有極大家財,又有父親留下的可靠老人經管。每日閑著無事,不是到灌縣去訪友仁,便在家中廣延賓客,結交豪士。末后居然被他物色到兩個有名武師,早晚用起功來。連友仁那里,有時因久別想念,都是著人去請,而不似以前自己親身造訪了。

至于他那位青梅竹馬的愛侶聘妻裘芷仙,雖因少年血氣未定,也未始沒有室家之想。

但一則父喪未除;二則那兩位武師都說內家功夫,要練童子功才能扎下根底,最好是終身不娶,否則也等練成再完婚。最使他為難的便是這一件事。一則自己沒有弟兄,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二則不娶既太對不起友仁兄妹,自己也委實難于割舍,只好和兩武師明說,妻是萬萬不能不娶的,只須等到功夫練成以后。

他本有天生神力,又經高人指點,雖只三年工夫,已練成一身驚人本領。又因好客仗義,揮手千金,更得了一個俠士雅號。越使他興高采烈,慨然以朱家、郭解自命。

友仁人最本分,和他感情雖然是莫逆,主意卻甚相反,覺得他鬧的不成樣子。又聽了他管理家業的老人說,少東用錢如泥沙,近來已年有虧耗,尤其俠士之名一出,官府已經加以注意。雖仗著鄉紳世家,支援不少,終非善法。越發代他著急。想來想去,只有趕緊將妹子嫁出去,早一點收束他的身心,省得早晚鬧出事來。好容易盼得他服滿。

友仁年紀不大,倒也的知人情世故。知道人在迷途,只有從側面想法,但只良言相勸,是無用的。先是故意好幾月不往成都去。到了他服滿之日,一面命妻子將利害婉告芷仙,勸她不可過事拘泥;一面借著田里豐收,收拾了一間精舍,請他前來賞花飲酒,盤桓些日。

羅鷺正因心上人兩年未見一面;友仁又和自己情投意合,從未用迂腐的話勸過自己。

良友久隔,本就異常思念,這次也許是請來商量吉期。好在眼前武功已練得很有樣子,不必需人指點,到他那里,閑時也是一樣用功。一接信,興高采烈地趕了來見面。

友仁只推說鄉里事忙,少去看望,更不談催他完姻之事。二人敘完闊別,羅鷺照例請見表嫂。友仁答道:“內人同舍妹,昨日因為長房二姊要出閣,接去幫做嫁衣了。就在村后不遠,已著人送信,少時便會回來的?!绷_鷺聞言,不禁心里一動,臉上微紅,竟泥刺刺不往下再說。見友仁還睜著雙眼,覷定他的臉上,似要等他答話,得遮飾道:

“表嫂幫助你照管這一大片家業,你又專好讀書種花,真能干呢。”友仁道:“你莫說,倒真也虧她呢?!?

話猶未了,一個長年進來回道:“大娘請得小姐回來了。”羅鷺聞言,便偷偷舉目往外望去,半晌不見人影,耳邊似聞蓮步細碎之聲自廳側甬道由近而遠。正覺有些悵惘,又聽友仁對長年道:“你去對大娘說,表少爺愛吃她做的渣渣咸菜和血豆腐,把肥臘肉也多切些蒸起。(上三種食物,為蜀中民間常食名產。鄉間中人之家,每值秋末以后,直至次年夏季,均有大宗預備,客來即饗。物以外購為羞。)再挑些水豆腐,把豆花點好,就出來見客?!遍L年領命自去。

羅鷺暗忖:“芷仙近年老遠著自己,一見就躲,令人心里頭悶氣。其實這也難怪,一個女孩家,習俗縛人,見了未過門的丈夫,哪有隨便談笑的膽子,不怕人家羞么?又不比小的時候??唇袢丈駳猓俸蜕洗我粯雍π?,恐怕又見不成,連明日后日也未必有望。這一次又算是白來了。”正在沉吟邏想,友仁忽道:“你看我真笨,天離吃晚飯還早呢,既約你來賞花,倒叫你陪我悶坐。快隨我到后面竹園看菊花去。”羅鷺本有一肚子話和友仁談笑,不知怎的,覺得沒有興致。聞言極為愿意,便隨了友仁,往后園走去。

這里原是走熟了的。羅鷺暗想:“從這廳走過圓長甬道,出門經假山后一片竹林里面,便是他夫妻的臥房。房后有三間竹樓,以前芷仙曾在那里消夏。如今涼秋九月了,不知今天還在那樓里住不?”邊想邊走。剛出甬道,即從一間小書房后面繞進園去。斜陽影里,只見丹楓照眼,滿園秋色。一片十畝大小的菊畦里,數百種各色菊花,在秋風寒露中爭妍斗艷。再襯著四圍的綠松,又有奇石森列,真是景物清麗,令人目曠心怡。

二人沿著菊畦,指點黃英,載品載笑。正行之間,猛見路旁坡上花畦里似乎動了兩動。友仁忽于此時告便先走。羅鷺疑是什么野兔之類竄入,怕踐踏了名種。剛將身往坡上一縱,倏見畦心一片菊花叢中,有一兩朵極鮮艷的大花朵長了起來,不禁心里怦地一動。待要回身退去,略一尋思,重又立定。脫口說道:“表嫂表妹,怎的在此?”原來那往上長起的,并不是什么菊花,恰是友仁的妻子甄氏和芷仙二人,甄氏只是荊釵布裙,手里拿著一把長竹花剪。芷仙想是歸家不久,便隨著嫂子匆匆走到花畦,華妝猶未卸完。

因怕泥污了衣服,兩只長袖挽齊時間,露出一雙又白又嫩新藕一般的皓腕。一手提著一個竹皮編成的花兜。里面已放有十幾朵碗大的白菊花。云裳錦衣,朱唇粉面,站在萬花叢中,夕陽影里,越顯得玉膚如雪,潔比凝脂,花光人面,掩映流輝,神采照人,艷絕塵世。

芷仙先時雖經甄氏一再勸說,如見未婚夫婿,不要忸怩害羞,并沒料到甄氏暗使促狹,騙她同往花畦剪菊。起初聽見友仁和羅鷺笑語之聲,便有些心頭著慌,打算回去。

甄氏悄說:“現時要避已來不及,你出去正好遇上。他們在下面必看不到坡上,也不會往這里來。不如將身微俯,暫時隱過,等他二人走后,我們再走?!避葡蔁o法,只得依了。待花縫中望見友仁引了羅鷺,逐漸走近坡前,芳心中已經焦急。剛幸友仁轉身,猜羅鷺也勢必跟去,誰知甄氏早打了主意,故意裝作失足,往前一滑。芷仙素來忠厚,沒有機心,見嫂子要跌,連忙用手去扶。甄氏就勢將她一拉,芷仙一個冷不防,不由隨了她同時站起。偏偏羅鷺又誤會坡上花畦里有了野兔,將身往前一縱,恰好碰頭對面。就在彼此微一怔神之間,把芷仙羞了個滿臉紅霞,心頭亂跳。也不顧豐草礙足,丟下花籃,折轉身軀,一路抖著長袖,便往坡后邊慌不迭地退避下去。羅鷺才得看清來人面貌,果然見面就躲,好不又愛又惜。更怕她腳小滑跌,又不便出聲相阻,反而呆在那里。

友仁解手回來,看見這等情形,暗自心中好笑。這時甄氏已從菊畦中款步走了出來,與羅鷺見禮。友仁故意埋怨她道:“羅弟遠來,你怎么不到廚下招呼,卻領著妹子在此剪這菊花則甚?”甄氏道:“這才稀奇,事情還用你說嗎?我看豆花還沒有開鍋,天也還早,叫伙房(川語:廚子。)添了幾截餉腸(即四川臘腸),又切了些截截菜、泡海椒,回房等鍋開。見妹子正卸妝,想起那年表弟在這兒吃菊花鍋子,說有清香。想做,怕一個人忙不過來,也沒容妹子把妝卸完,就拖了她走。萬想不到天都快黑啦,你們還會到園里來。妹子臉皮嫩,看等一下好埋怨我哩?!闭f罷,也不俟友仁答話,轉身對羅鷺道:“大表弟好久不上我家來,你哥哥想你得很,這回須要多住些日子。我正想做完吃的,再換衣服,出來談天,不想在這里遇上。好在不是外人,老嫂子也不怕大表弟笑話。你還同你哥哥到書房去,我到灶房鋪排完了再來?!闭f罷,若嗔若喜地對友仁將嘴皮動了動,轉身便往路旁竹徑后走去。

友仁道:“你嫂子當家過日子,門門都好,就是嘴碎一點。你看我只問她一句話,她倒嘮嘮叨叨了一大串。”羅鷺道:“友哥一天抱死書本,同我一樣不事生產,卻沒有可靠的人管理。若非嫂子賢慧能干,有這片家業,倒麻煩死人哩?!?

友仁只笑了笑。見天色漸暮,夕陽已薄崦嵫。園后青城山,被天半余霞蒸起一片紫色。暮鴉陣陣,噪晚歸巢。秋風生涼,花畦中的萬千朵寒葩,明一片暗一片,隨風搖曳,已不似先時一望云錦。知離開飯時間將近,便邀羅鷺往前面書房落座。

羅鷺見適才友仁夫妻伉儷深情流露顏色,想起自身之事,不覺有感于中。暗想:

“滿服授室,原是時候。自己素來豁達,又和友仁情逾昆仲,何況已經聘定,不比臨時央媒,本不是不可啟齒。無奈這兩年練武功時,常和同道諸友談及婚事,總說自己不好女色,只慕英俠,可惜自己終鮮兄弟。若非先人遺囑,嗣續為重,對于妻子,簡直可有可無。人聞此言,都道自己業已聘有艷妻,故作矯情之語。今日來此便議婚娶,雖友仁長厚,向不說人,豈不被那同道笑話?”想了想,又想起:“成都劉家的那位老年姑母,平時主張自己早日完婚最力,每見必談,恨不能在服中便要舉辦才好。自己因嫌老年人嘮叨,都不愿意常去走動。此次回轉成都,何不借請安問候為名,前去看望?那時不用開口,她必強著自己完姻。既可對那些同道裝作者人之命,被迫無奈;還可免去向友仁夫妻當面開口,省得心上愛妻覿面蓬山,令人難堪。只要正式成了夫妻,怕你不由我輕憐密愛,那時看你還往哪里去躲?”想到這里,臉上一喜,幾乎笑出聲來。

友仁先見羅鷺進屋后只管沉吟,忽顰忽喜,心中已瞧出了幾分。仍是裝作不知,故問:“何事面有喜色?”羅鷺聞言,越覺臉上發燒。一會,見長年端進燈來,擺好三副杯筷,知道芷仙不會出來同席。雖然近五六年都是如此,惟獨今朝倍覺惘然。

長年擺好杯盤菜肴,甄氏也隨著進來,重敘寒暄,三人一同落座。至親至好,原不容套。甄氏素來健談,學問又極淵博,主客歡洽,談笑風生。雖然羅鷺眼中尚缺一人,還不顯寂寞。

酒闌,長年端上菊花鍋子。友仁又問:“妹子吃飯不曾?”甄氏道:“這位姑太大,還能短了她吃的?我一進房去,便搡(排揎之意)了我好幾句。是我給她賠了好幾句禮,才把她逗喜歡。單給她挑了兩樣素常愛吃的,看她端起飯碗,才走來的。不然,這頓飯會這么晚?說真話,因她愛講過節,我有時心疼起來,恨不能她永不嫁人,留她在家里過一輩子;有時恨起來,巴不得她早些出了門,等有客來,我好輕省一些。”友仁一手把杯,一手拈著一片血豆腐,正往口里送,聞言答道:“你老舍不得她出門,看到幾時是好?”羅鷺聽他夫妻問答到芷仙身上,也不做聲,只管盤算回轉成都如何進行。友仁夫妻只略談了幾句,便不再說。又問了羅鷺練武情形。大家都酒足飯飽,長年撤了殘肴。

甄氏命人去泡了一壺上好普洱茶,才行與羅鷺道了簡慢入內。

書房原是專為羅鷺收拾出來的一間精舍,布置甚為雅潔。席散以后,甄氏又打發長年端了兩盤糖食果子出來。友仁也不再進去,便與羅鷺剪燭夜話,品茗談心。到了此時,才丟開旁的,互道別后之事。二人直談到魚更三躍,方行同榻臥去。

次日醒來,甄氏早就備好了早點,一人一碗醪糟(即江米酒)打荷包蛋。吃完,商量要往青城山去。甄氏進房來說道:“天已不早,過一會就吃晌午,略歇一會,到山的近處聚仙橋、天師洞一帶,觀賞完了楓葉,我連給你們做的蛋皮卷(形如北地春卷。以雞子和面為皮,以肉絨加筍、菌、韭黃之類,炒熟為餡,再入油炸。外嫩黃而內香軟,不似北地春卷枯焦無味也。)下稀飯,都沒端出來。這時去游山,什么時候吃飯呢?”

二人聞言,看看日頭,果然業已近午,算計今日游山,也難深入。再過三日,便是重九。索性在家中吃了晌午,歸途到長生宮去尋友仁一個方外之交,吃他一頓晚齋,回家來消夜。等重九那一天,再往第一峰去登高。計議已定。一會,吃完午飯,便與甄氏作別,往青城山走去。

那山原在裘家花圃的后面,登臨甚便。轉過房后,便是一條山路小徑。友仁雖是文人,因為自幼山居,走慣了的,并不怕勞。好在山中道士,有的是熟人,用人食飲,一概不帶,一同空手偕行。繞過環山堰,走向入山正路。一路上盡是些參天修竹,凌霜未凋,泉聲松濤,交相應和。襯著秋陽猶暖,晴空一碧,越覺身在畫圖,應接不暇。走沒多時,便到了長生宮。門前小道士認得友仁是師父好友,便要請進。友仁問知他師父邵凌虛正做午課,便不驚動,說聲回來必去看訪,仍同羅鷺前行。

約有二里多路,走人環青峽,蒼崖削立,峭壁排云,甚是雄秀。尋著峽徑,盤旋上升。到了半山平處,走沒幾步,忽見前面一座小橋石闌上,臥著一個身軀矮瘦窮老頭兒。

那橋橫跨在兩山中斷處,是兩塊二尺來寬、六七尺長的青石板搭成,石闌寬才半尺。倚視絕壑千尋,下臨無地,天風冷冷,吹人欲墮。膽小一點的人,都不敢低頭下視。那老者偏臥那窄石闌上,稍一不小心,怕不被風吹落下去,粉身碎骨。

二人一見,甚是驚異。先疑是老頭有甚難過,特意喝醉了來此尋死。見他業已睡著,恐怕驟然一喊,將他驚落。直到身臨切近,羅鷺一手拉著老頭肩膀,然后低聲喚道:

“老人家醒來,這里大險,不是睡處。”喊了有十多聲,那老頭倏地醒轉,將臂一掙。

那力量竟重有好幾百斤,若非羅鷺天生神力,又早有防備,幾乎連老頭帶他自己都落到絕壑下面。羅鷺不由吃了一驚,忙把老頭拖下橋闌。正要發話,那老頭已指著羅鷺忿忿說道:“我老人家多吃了兩杯早酒,身上發燒。走遍青城山,好容易才找到這般涼快地方睡一回覺。有你多鳥事,把我吵醒則甚?”言還未了,噗的一聲,朝著羅鷺淋淋漓漓嘔了一大灘。幸而羅鷺身法甚快,聞見老頭酒氣熏人,站在那里搖搖晃晃,已防他要嘔吐。雖然避讓得快,沒有弄污了一身,臉和手臂上已微微沾著一點余滴,兀自覺得疼痛非凡,仿佛和碎石子打在身上一般。

羅鷺心中又好氣又好笑,因為老頭是個醉人,不犯和他計較。便向他解釋道:“哪個愛管你睡不睡?只是你睜開眼看看,這石闌多窄,下面又是千百丈深溝。這里風大,不說你不小心,要被風刮下去,還有你的命嗎?我們喊醒你,原是好意,你怎么倒埋怨起人來?”老頭怒道:“我一年吃醉了,也不知來此睡多少好覺。偏偏今天背時,遇見你們這兩個不識貨的毛娃娃。這是你家的山?我偏愛在這兒睡,你們別管?!闭f罷,又往石闌上躺了下去。

羅鷺吃了他一頓辱罵,不由也生了氣,便道:“好!我看你偌大年紀,竟會不知好歹,說你不聽,由你去。睹你少時睡熟了,不被風吹下去才怪。你做鬼見閻王,莫說我們見死不救。”一邊說著,賭氣轉身就走。那老者本已躺下,聞言卻不依起來,趕過橋去,拉著羅鷺嚷罵道:“你這小狗東西,我老人家好容易今天騙吃了個酒足飯飽,來此睡覺乘涼。被你一打岔,將我鬧醒,酒食都吐出來了。肚子一空,睡就沒有剛才香。我老人家還沒找你賠還我肚里的酒食,你倒罵我不得好死。你這小狗東西巴不得我死了,好承受我的家當。今天賠還我適才那一頓酒食便罷,要不依我,我不送你們忤逆才怪?!?

一路說著許多無禮之言,兩只又瘦又白的手卻拉緊羅鷺衣領,死也不放。

羅鷺見老頭胡鬧歪纏,年紀看去雖老,也不知為何身體竟那樣靈巧。腳底又似乎虛飄飄的,并不見有多大力氣。自己在練成了一身內外功夫,竟會被他跑來一把抓住,怎么分解也分解不開。氣得幾乎想給他吃點苦頭,用內功中大擒拿法將他兩手掰開。后來一想:“這種老無賴,勝之不武,反讓外人知道笑話?!敝坏脧娙虤夂鹊溃骸袄项^兒,你再不放手,就要吃苦了。”老頭仍是滿不理會,索性大嚷大罵起來。友仁從旁連連勸解,絲毫無效。老頭反說:“似你這等書呆子廢物,只會種花抱婆娘,我老人家不屑于理你呢。”羅鷺幾番想要動粗,都勉強忍住。

后來友仁見鬧得太不像話,又恐羅鷺氣急生事,聽出老頭口氣是要訛詐,只得認作活見鬼,便笑問老頭道:“你要我們賠你酒食,原物實在沒法歸還,折給你錢行不行呢?”那老頭聞言,容色少和,答道:“要說賠我錢,我還不愿意,不過也可將就,但是須要他親自拿出來。你也沒有錢,就有我也不屑于要?!?

其實友仁因為山中羽流多半熟人,游山不比出外,用錢不著,身上真的還是分文俱無。

羅鷺雖帶著一些散碎銀子,少爺脾氣,服軟不眼硬,吃老頭訛詐了去,委實不愿。

無奈老頭實在難惹,沾上便不放手,除了將他打倒,實無解法。但自己在負義俠之名,恃強欺凌老弱,不問理由如何,終非雅道。想了想,對老頭道:“錢我便與你,只是似你這般行為,下次再向別人如此,犯在我的手內,難討公道。我們游山,不犯與你慪氣,也沒帶什么零錢;這塊銀子,你拿去好好作一生理,省得靠賴騙營生?!闭f罷,往囊內掏出一塊二兩多重的銀子。羅鷺還要往下說時,老頭見了銀子,立刻放手,面帶喜容,一把搶過,說道:“老人家是警戒你一次,賞你臉呢。你本來心里老想和我動手,但你那點兒鬼畫桃符(川語:罵人本領有限。)還不曉得行不行呢。”說罷,連頭也不回,竟往橋那邊走去。羅鷺聽了,自是生氣。經友仁連勸帶拉,他為人素來豁達,走沒多遠,便已丟開。

一路指點煙嵐,說說笑笑,不覺過了老捕坪。前面再轉過一座高崖,便離天師洞不遠了。那崖壁立路側,面對一片廣原。原上生著一片茂林,郁郁森森,枝柯繁密。雖是九秋天氣,因為上暖泉甘,樹葉黃落甚少。濃蔭覆蓋中,不時看見一叢叢丹楓紅葉點綴其間。從高處望下去,宛似攤著一幅錦茵繡褥,華艷非凡。再加上天風伶冷,泉聲潺潺,崇山峻嶺,凝紫堆青,云清天高,碧空無際,越發令人心曠神怡,萬慮皆忘。羅鷺不住口地直贊有趣。友仁道:“這里算得什么?崖那邊紅葉茂林,一片丹霞,還要美得多呢?!?

羅鷺正要隨了友仁舉步,忽聽來路天空中有一種奇異微妙之聲由遠而近。抬頭一看,日光耀眼,看不清是什么東西。仿佛見有一線光華,細如游絲,比箭還疾,直往崖腳那片茂林之中投去。定睛一看,不禁“暖呀”一聲,舍了友仁,從崖旁慌不迭用力將腳一點,一個長龍入海,往下穿去。到了下面,連縱帶躍,步履如飛,直往林中跑去。友仁不解何意,不禁驚疑。隔有好一會,羅鷺才從林里悶悶不樂地跑了上來。友仁問是何故,羅鷺道:“再也休提。我成年到頭訪求劍仙俠客一類的異人,這兩三年也不知費了多少心血精神。雖物色到幾個有名的武師,真正飛行絕跡的異人卻未碰上一個。好容易今天遇上,又被我自己糊涂,當面錯過,豈不是平生一件恨事?”

友仁聽他說得沒頭沒腦,還是不懂,便問:“我們一路問來,只見著一個訛錢的老頭兒,哪碰見什么異人?莫非適才你跳到那樹林里,就是去找異人的么?”羅鷺自怨自艾地答道:“你哪知道,那位老人家便是一個飛行絕跡的異人,只怪我適才瞎了眼。他裝瘋裝呆地試我,我竟會不知道,還當他是個老騙子。你想,那位老人家看上去已是年將半百,身子那樣瘦弱,竟敢醉臥在懸崖石闌之上,當然不是平常之人。這一層我見不透,且不說了。單說我自幼酷好練武,雖是不得門徑,也著實有點根底。自從先父一亡故,這幾年得遇名師,練成一身內家功夫。雖不敢說鐵皮銅筋,刀槍不入,尋常兵刃暗器不打中我的要害,也傷不了我。怎么會被這位老人家嘔吐出來的幾粒殘飯,打得臉上生疼?我竟蒙了頭,只顧生些閑氣,卻把這曠世難逢的良機忽略過去,真正可惜,該死!

直到未后,聽見天空響聲來得異樣,頗與前些日在成都聽人說那劍仙御氣飛行的破空之聲相似。連忙留神追蹤趕去,已不及了。”

友仁見羅鷺滿臉懊悔,不住垂頭喪氣,便勸慰他道:“即便空中響聲果是劍仙一流,你又沒有看清,焉知便是那位老人家呢,凡事俱有前定,真是仙緣,遲早總會遇上,何須氣急到這般田地?”言還未了,羅鷺答道:“你說得真輕巧,有那么容易的事?起初我見他許多無理取鬧,太已不近人情,心想異人奇士往往故作瘋狂,游戲三昧,未始沒有動物色之念。及至留神觀察,竟看不出一絲過人地方。總算還能忍耐,沒有恃強凌弱,鬧下笑話。同他分手走出老遠,我不知怎的,盡自心動回望。到了這坪上,從高望下,還隱約看見他一些影子。就只一轉顧問,便聽破空之聲。循影注視,已在林中現身,不是他是誰?還有一位瘦長的異人,手里似乎拿著一叢叢未見過的花草,正從林中出迎。

連忙趕下,只是一片金霞影子微微一閃,便不見了。我跪在地下哀求了一陣,始終沒有看見,知道飛行己遠,才上來的?!?

友仁聞言,也覺可惜。又勸慰道:“大表弟不須后悔。你想他如不想見你,頭一次你既錯過,要是看不起你,第二次何必再顯形跡?像我才是無緣的人,先前連我的錢他都不要。后來我不隨你縱下崖去,固然無此本領膽力,上下相隔大遠,為何只你一個看見光華和他本人?我除了微聞聲息,什么影子也沒看見,可見這位仙人是事出有心,早晚總還要給你機會。那時再不留心錯過了,才算絕望呢?!绷_鷺仍是悶悶不樂,推說身子不快,連紅葉也懶得看,急干要回去。青城本是友仁常游之所,此來專為陪客,只得由他。二人仍由原路回轉,羅鷺還存萬一希望,逐處留神,哪有老頭影子。

直到長生宮坡前,才碰見兩個道士,俱與友仁相熟,互相見禮,知宮中觀主邵凌虛聞得友仁游山,已治素齋相陪。友仁連未休歇,也覺力乏;道士盛情,不可不擾。道士堅邀進門,邵凌虛也得信出迎。羅鷺見那邵凌虛面目清癯,頗有道氣,不是平常羽流。

暗想:“青城為道書上有名洞天福地,異人盡多方外之交,也許得知一點蹤跡。反正回去也沒事,不過因友仁不慣滿山亂跑,又恐友仁在側,異人不肯出見,打算將他送回家后,獨自再來尋訪。就朝道士打聽,也是辦法。”便不堅持,一同隨入。

長生宮原是昔日李雄、范長生隱居修道之所,歷代多是有道行的羽流做觀主,流傳的仙跡很多。這邵凌虛,出身世宦,看破世情出家。雖不是什么高人異士,人極風雅,尤其精干星相六王之學。友仁堅欲訪他,一則多日不見,歇腳敘闊;二則他精干占卜,年前曾托他起了一卦,說應在至親骨肉身上,就在這三年之內,主有絕大災厄。心想:

“自家本分,不會有事。妹夫羅鷺好勇斗狠,喜管閑事,莫非應在他的身上?”難得羅鷺到來,成心想請他看看相貌,斷斷休咎。

落座敘完寒暄,友仁略道來意。邵凌虛便笑道:“令親身具仙骨,氣字清奇。若照他人看來,二目凈若澄波,而藏鋒蓄煞,蘭臺紫府隱現赤紋,天庭高露,三峰聳秀。雖說得天獨厚,祖上根基非比尋常,然而過清無濁,威棱內蓄,有正煞而無正權。仿佛群林蔽野,一木獨秀;危峰砥柱,獨峙中流。世上千年華蓋,能有幾株?龍門奇石,能有幾個?早晚還不是被大風狂瀾摧殘凈盡??上б桓贝筚F的骨架,反被一身至清至奇之氣掩蓋成了貧薄。主于幼遭孤露,弱冠以后,不但富貴難期,更無順心適意之時??v不致流轉溝壑,也必蹭蹬終身。貧道卻不贊同這般說法。自以為造物生人,必有所為;英靈毓秀之氣所鐘,決非偶然。若不任他發泄,何必給他這種秉賦?以令親之相,置之富貴中人,誠非所宜。恕我言直,似這等清奇孤高骨相,如能拋棄外物,投身方外,雖然英煞暗藏,不能成佛成仙,也必可以成為像空空、精精一流的劍仙俠客。機緣遇合,據我看來,目前已在發動,恐不會遠了?!?

友仁聽了,知他素來相得靈準,暗暗吃驚。羅鷺聞言,卻正合心意。剛想發問,邵凌虛又對友仁道:“若照目前來說,施主是至福人。三十年后,你二位比較,卻難說了。

實對二位說,貧道數十年來,閱人何止千百,似這位這種至清至奇相貌,只在去年冬大雪黃昏時節,見到過一個。那人是個老者,體形極為瘦小。彼時山頂雪封,漫說是人,連野獸也難飛渡,我卻見他從捕坪懸崖上緩步下來。匆匆一面,無緣攀談,僅在后呼喚,道路又滑,身腿不健,未曾追上。我見他至少已有半仙之分,比這位又強得多了。”

羅鷺聞言,連忙細問身貌,果與剛才所見老頭衣著身容俱都一樣,只是邵凌虛未曾見過第二面,問不出所以然來。心中悶悶的,猜定異人住在山里,越發動了向往之心。

這時一意訪仙,幾乎連心上愛妻也置諸九霄云外。

山中飯早,吃完齋,天還未黑。友仁見羅鷺滿臉愁思,恐人魔道,便和邵凌虛告辭回家。臨行悄問:“親人有災,是否羅鷺?”邵凌虛道:“照前卦象看,仿佛應兆的人于至優絕危險之中,還有曠世奇逢。出死人生,先危后樂,好似屬于陰人。羅施主終難免遁跡方外,卻是無大兇險?!边@一番話,把友仁鬧了個心神不定。便疑心甄氏有了兩月天癸不至,莫非產期中有甚亂子?萬也沒想到未出閣的妹子身上。

回家以后,兩郎舅各有各的心事,候到吃完消夜,略談了談,便即就臥。第二日一早,友仁醒來,不見羅鷺,忙喚長年來問?;卣f:“天還未亮,表少爺就叫門出去,說上青城山尋邵道士算卦,中飯后準回來,不要派人去找?!庇讶蔬B忙著人到長生宮去問,說是昨日走后,并未去過。知是昨天的道兒,怕他遇見異人,真個出家,好不焦急。飯后正要著人遍山尋找,羅鷺已經回來。問出并未遇見老頭,略為放心。

由此,羅鷺住在友仁家中,也不言去,也不提起親事,沒早沒晚往山里跑。有時友仁勸得急了,有一次竟借故回轉成都,說去三五天,辦完事就回來。誰知他卻裹糧入山,連去數日,直到回來,才得知道。轉眼殘年快到,大雪封山。羅鷺雖有本領,也無法攀登,才行暫時中止,打算告別回去。

以前的事,友仁始終未向甄氏提起。反是甄氏聽下人傳說,又見親事越等越沒信,問起友仁,好生埋怨,說:“早知你這般呆法,還不如我來呢。只因你想等妹夫自家開口求說,差點沒弄出事來?!碑斚乱膊坏攘_鷺說出告辭的話,先備下一桌豐盛酒席。席間,仗著生花妙舌,把羅鷺父母的遺命和成家立業的做人大義,隱隱約約點了個透,卻沒表示有催娶之意。羅鷺一連游山數日,并無佳遇,已漸有些灰心。經這一席話,猛想起青梅竹馬之情和來時初意。大丈夫焉能負一孤女子?何況多年愛侶,豈忍令其丫角終老?不禁重起家室之想。聰明人一點便透。飯后,老著臉,和友仁說了心事,仍用來時打的主意:回成都去,使姑母開口主婚。連日期都商量好,趁著正月里,友仁夫婦帶了芷仙給他姑母拜六十整壽,就便在成都辦理喜事。此時便算定局。羅鷺因還要回家準備,第二日告辭動身。友仁夫妻,也不再留,總算少了一場心事。

嫁妝早已安排妥當。因為當兄嫂的友愛,又是富家,刻意求工,連年也未安逸過,添了這樣,又是那樣。芷仙雖惱著嫂子老拿自己取笑,芳心中也自感激歡喜。

因為正月甘七是長親六十整壽,二月初二是吉期,需要期前趕去才來得及。所以忙過了十五,兄嫂妹子帶了幾名長年丫鬟,一行十余人,徑往成都進發。嫁妝有的在成都早已備就寄存,有的也早都送去。大家歡天喜地,坐船動身,沿江東去。到達離成都還有三十多里路的周板場,上岸換轎,抄田岸中小路捷徑,往西門城內走去。

這時上元才過,孟春時節,雖沒什么花草,偏巧前一天下了一場大雪。成都氣候溫和,雪存不住,道路非常泥濘難走,可是樹枝椏上的殘雪猶未消融凈盡,到處都是一樹樹的銀花,瓊枝堆艷,分外顯得華美。有時轎子走過矮樹底下。轎頂絆著樹枝,便灑了人一臉的雪水,陡地一涼,兀自覺得添了幾絲寒意。

友仁心里埋怨轎夫,不該舍了石板大路不走,只顧貪走一些近路,卻去抄行這種野外田壟。路上這么滑,要跌了芷仙怎好?正在尋思之際,忽見迎面田岸上走來一個道人,穿著打扮,好似哪里見過。及至道人挨肩過去,才想清晨在河壩上岸時節,曾見這道人向著自己的坐船探頭探腦。撓夫子說他已跟了十多里地,鬼頭鬼腦,不是好人。罵了他幾句,他也沒理,只冷笑了兩聲走開。當時因見這道人生相古怪兇惡,多看了他兩眼。

隨后友仁忙著招呼家人們上轎,不多一會便動了身。這條路自己昔日走過,并沒岔道,怎會從對面走來?不禁心中一動。

友仁坐的轎子原是頭一乘,芷仙第二,甄氏第三,第四乘是兩個陪嫁的丫鬟合坐。

余下便是些長年挑著行李,跟在后面。川俗淳厚,除友仁要看沿路風景,挑起轎簾外,所有婦女照例是轎簾低垂,外人再也看不見轎中人的面目。那道人剛從友仁轎前過去,忽聽后面長年吆喝起來,同時又聽空中“嗡”的響了一下。友仁連忙探頭轎外,喊過長年詢問。那長年道:“適才一陣風刮過,不知怎的,上轎的時節,抬轎的搭扣沒扣好,大娘、大小姐和春蘭她們的轎簾都被風刮了起來。偏巧那鬼道士走來,竟往大娘、小姐的轎里面探頭去看。我們見他不老成,罵著要打他,才嚇得他往田里踩著稀泥跑了。我們怪抬轎的不小心,他們還死不認賬呢?!庇讶事勓悦ε史鍪?,探出頭去,往回路上四下里細看,只有遠處場壩上有兩三匹黃牛在那里曬太陽。正是鄉下吃早飯的時候,雖然到處都有茅舍炊煙,并無人影,哪里還有道人蹤跡。問道人逃走的方向,更是一望無際的水田??v有秧針,才出水面一兩寸,有人也無處躲藏。

若在平時,友仁一腦子都是孔孟之書,哪信什么邪魔外道。自從在青城山遇見那個怪老頭兒,又聽羅鷺平日說起劍仙異人,那般活靈活現,只有數月光景,已然改了觀念。

因知風塵中盡多異人,自己雖無目的,不由也要隨處留心。友仁暗想:“這兩次又遇見那個道人,尚可說他是土著,另有捷徑或者腿快,又從前面趕回。惟獨這陣風來得奇怪。

自己在前面,漫說不曾覺有風,連轎門幾串穗子都是迎面飄拂,不曾胡亂擺動。簾鉤縱不牢固,也不能后面三乘轎子的簾兒同時被風刮起,那道人又有那種可疑行徑?!辈唤敼制饋?。仗著一行人多,雖不害怕,總覺心神不安,如有大禍將至。當時恐啟家人驚疑,也未深說。只命長年招呼,將甄氏轎子移作第一乘,芷仙第二,自己改在第三。吩咐:“到了多加酒錢,快走。”

成都轎夫,本來出名的又穩又快。一聽客人加了酒錢,自是賣力,一個個格外打起精神,往前飛走。雖然道路泥濘,禁不住熟能生巧。友仁在轎中,望見前面兩乘轎子平如順水輕舟,貼在轎夫肩膀上,紋絲也不動地直向兩旁雪枝底下穿行過去。只聽泥腳板踏在泥水上叭叭響成一片,與轎夫呼喝之聲相應,兩旁尺許來長轎圍上的紅綠穗子迎著微風,一齊向后飄拂,身子穩得和騰云一般。

沒有半盞茶時,已跑出了幾里地,眼看再轉過一兩個田岸,便是進城大路。雖喜快到地頭,不知怎的,友仁還是覺得心神不寧。正不解今日是何緣故,無事發煩。忽聽后面鑾鈴響動,蹄聲得得,耳旁又聽喊聲大起,不由大吃一驚。還未及將頭伸出轎門去看,一騎快馬,已從斜刺里飛一般往轎前沖來。定睛一看,不禁高興起來。同時來人已先時出聲招呼。

原來馬上坐著一個英俊少年,正是友仁好友而兼至親的小孟嘗羅鷺。因為算計姑母壽期將近,友仁全家快來,按照習俗,妻子尚未過門,本不應親身前去迎接。一則男家并無多人主持,再則自己和友仁,又是總角莫逆之交,素來天性豁達,連友仁家中都是一住幾月,哪還在乎這個。更加平日一班好友因他婚禮在即,老拿前言嘲笑,索性老了臉皮,親來迎接,以免友仁不常大舉出門的累贅,好幫著下船時照料。這兩日他都約了那兩個教他武藝的名師申純、任中虎和一些下人,算計船到時刻,往河干迎候。他卻沒料到友仁因成都親友大多,羅鷺平素又不拘小節,不比在青城是個山居,自己素來恬淡,除年節外,不與外人往來,凡事還是本著俗禮,省人背后議論。知他必在當午船到時候來接,特地多給撓夫子酒錢,頭天多趕了一站多路。次日未明開船,天亮就到。打算將妻、妹送到秦家之后,再去拜望羅鷺。

羅鷺午前到了河干,聞得清早到得有船,行李甚多,一打聽正是友仁全家。仗著馬快,沿路趕了下來,申、任二人在前,羅鷺在后。剛剛放完一轡頭,按馬緩行,耳旁猛聽路側叢樹林里有人說道:“我出現得快了一步,那女孩同那一伙人雖然免難,畢竟還是被牛鼻子跑了。”又聽一人道:“那廝惡貫滿盈,不久終伏天誅。我們還是找白矮子去吧?!绷_鷺剛覺那頭一個說話聲音非常耳熟,要想回馬去看,前面申、任二武師已將韁繩一提,放開轡頭,跑了下去。羅鷺的馬戀群,不等羅鷺抖韁,一聲長嘶,也自跟蹤往前飛跑。畢竟心中惦記接人,被馬一跑,未暇深思。仿佛耳際還聽得天空似風箏般很細微地嗡嗡響了兩聲。當時只顧放馬揚鞭,追趕前騎,均未在意。

直到會見友仁,一心敘闊,隨即丟開,將申、任二人招呼上前,分別引見之后,挨著友仁轎子,且談且走。不覺過完田岸,前面便入土路。友仁忽然驚呼道:“大表弟你看,天上是個什么?”羅鷺抬頭往上一看,只見一片灰云,宛如一座百十丈的高峰,撲面飛來。仿佛很快。正在相顧驚異,耳旁猛聽申純驚叫道:“禍事到了,前面的人還不停轎下來逃命?”言還未了,那座奇怪的云峰已疾如奔馬一般卷到,忽然飛沙走石,狂風大作,天日無光,昏暗暗伸手不辨五指。只嚇得人喊馬嘶,亂作一片。羅鷺和兩個武師那般本領,竟會搶不上前頭去。只勉強翻身下馬,伏在地上,彼此不能相顧。還算好,那風云來得也快,去的也急,沒有半盞茶時,便即過去。依舊日暖風清,晴天一碧。眼看那座怪云峰在日光下滾滾飛馳,轉眼往天邊飛去。

這時幾乘轎子大多連人跌翻,轎頂也被風揭去,行李也吹得四散零亂。風勢略定,羅鷺見第二乘轎子倒在路旁,兩名轎夫一個還在抱著轎桿掙扎,一個伏在地上連動也不動。心中惦記著芷仙,不知可曾受傷,首先一箭步縱上前去。定睛一看,不由“噯呀”

一聲。原來轎中芷仙,竟然被風刮得不知去向。這一驚非同小可。

友仁先也從轎中跌出,總算還不曾受傷。因為變起非常,本已嚇得面無人色。再聽羅鷺在芷仙轎前失聲驚叫,料知出了事故。懸著心跑將過來一看,越發嚇得體似篩糠,又驚又痛。還算羅鷺稍微鎮靜,連同兩武師遍處尋找。除甄氏那乘轎子的轎夫有些經驗,因見風大難支,不等招呼便即停轎,與友仁兩個人僥幸沒有受傷外,余人雖然大半跌得皮青臉腫,肉破血流,俱還在場,只不見了芷仙一人。友仁夫婦與羅鷺,兩個是骨肉義重,一個是比翼情深,又是傷心,又是著急。先疑芷仙是被怪風刮出轎去,不知吹向何方。即率同了兩武師與手下健仆,乘著快馬,往四下里搜尋,差不多把附近一二十里地面全都踏遍,全無蹤影。在自憂傷腸斷,一籌莫展。

那姓申的武師,當年原是綠林俠盜,外號人稱無翼神燕,生平見多識廣。見友仁兩郎舅焦急,便勸慰道:“我看那旋風來得太奇,裘小姐如被風刮去,決非二三十里以內所能尋到下落?,F在轎仰人翻,還有好些受傷的人和女眷們,裘兄文弱,無濟干事。莫如命轎夫將轎子收拾收拾,派兩名家人,護送裘兄夫婦行李,尋了住處。同時命家人在附近查看;我二人和羅賢弟騎著快馬,順著風行之路往前搜尋打探,或者還有萬一之想。

否則裘小姐一個文弱女子,即使不曾受傷,孤身在遠處墜落,也有不便?!庇讶室宦?,事已至此,雖然傷心,也是無法,只能盡人力,以聽天命罷了。夫妻二人向著羅鷺等三人,忍淚含悲,道了重托,告別往城中走去。好在轎夫雖有兩個受重傷的,還空著一乘轎子,這時業已喘息過來,早將殘毀之處扎好。羅鷺吩咐先抬到自己家中。又命兩個下人跟去,開發轎錢醫傷等費。送走了友仁夫婦。同了兩個武師,略商前途會合地點,快馬加鞭,分頭跑了下去。

可憐羅鷺既是傷心,又覺對不起友仁夫婦。如在服滿以前定好吉期,去年迎娶,恩愛夫妻早成連理,哪會遇上這樣天外飛來的橫禍?一路上心似油煎,用盡目力。一邊向人打聽,又加重托:如有人能尋見芷仙,不問人是死是活,不惜萬金重謝,連看帶跑,逢人遍告。直尋到黃昏時分,同武師分而復合者幾次,直跑了有一二百里路程,人雖不困,卻已馬乏難行。羅鷺更是從早到晚,只在路上討了一些水喝。然而始終哪有分毫朕兆,前一段路上所問的人,還說也曾見有那座云峰從天空飛過,只是越飛越高,轉眼不見,風也并不甚大。十里以外問人,簡直連那怪云都無人看見,天已昏黑,無可奈何,兩武師再三勸慰,才垂頭喪氣,騎馬趕回。叫開城門到家,業已三更向盡。

友仁夫妻也是粒米未沾,哭得兩目皆腫。一見羅鷺等空身回來,知是絕望,越發大放悲聲。羅鷺對景傷情,又是一番傷心腸斷。自此勸慰了好一陣,才行止淚。

羅鷺重又將二武師和許多門客請至后面商議,俱都無甚善策。就中只有一個新來的食客,名叫尤璜,年紀最輕,到才不過兩月,見家人紛紛議論,先是沉吟不語,忽然起立說道:“裘兄來時,路上可曾見什么異兆么?”友仁道:“一路之上,倒也平安,起岸以后,不知如何,總覺心神不甚寧靜,不久便遇這場大禍了?!闭f著說著,猛又想那古怪道人,便將前事說了。尤璜聞言,吃驚道:“照此說來,恐怕令妹難得生還了。”

眾人正要根問何故,那申武師忽然搶著說道:“尤兄言之有理,裘兄令妹必為妖人攝去無疑。起初,我見那云峰來得古怪,因為昔年曾在邊荒之區遇見好幾次大旋風,將山中沙石都卷成了一根風柱,拔術揚塵,人畜遇上,皆無生理,先也疑是什么颶風之類。

后見那風來快去速,那么大風力,并無砂石擊人,又疑不類。因為急于找人,未及向裘兄細問。如今一聽這道人行徑,猛想起舍妹那年才只五歲,同了小弟,還有保姆出游,先也是遇見一怪老婆子,對保姆說,要將舍妹度上山去,被保姆和小弟將她罵走。第二日,先父帶了舍妹在門前閑立,又遇那怪老婆子。舍妹方和先父指說昨日之事,忽然一陣旋風,將舍妹刮去。日光底下,也見那風頭像一座小山,疾如奔馬飛走。先父連用家傳珠弩去射,均無效果。至今不知舍妹死活存亡。與裘兄令妹情形,正是大同小異??峙聲翰荒軐せ啬??!?

尤璜冷笑一聲道:“如此說來,妖人猖獗,我們只能束手任其宰割了?”申武師道:

“若論真實武功,我等縱然不行,尚可代約能人相助。這種飛行絕跡的妖人,除了劍俠飛仙,誰還是他敵手?不過裘兄與羅賢弟也無須悲傷,凡事皆有命定,人力也不可以不盡,吉兇禍福,正難逆料。依弟之見,明日一早,再著十來個干練家人,攜了盤川,分頭由附近各縣村鎮往前尋找,多出酬賞,尋找裘小姐的下落。如真不見,便是被妖人攝去,只好認命的了。”

友仁夫婦與羅鷺想了想,只此一法,明知報官無用,也不報官?;ハ嘤謩裎苛艘魂?,略進了一些飲食,便即散了家人。挑了十多名干仆,吩咐妥當,分別就臥,有事在心,哪能睡著,天還未大明,便即起身。羅鷺不必說,連友仁也帶了兩名同來長年,跟著出城尋找。

這時,羅鷺的姑母秦家同許多親友,俱都得到了兇信,趕來問訊。羅鷺、友仁已走,由甄氏出見,說了經過??竹斎硕?,只隱起道人一節不提,眾人已經駭怪萬分。親屬戚友,俱在盛時,自然不能坐視,派人的派人,親往的親往,也紛紛幫著尋找不迭。

似這樣接連亂了有一個多月,休說芷仙下落,連絲毫影子俱無。吉期自是耽誤,連秦家辦壽,一半為了想借這個催娶侄媳,因為出了這場禍事,也都冷淡下來。

兩月之后,友仁、羅鷺雖然還在尋訪,已知兇多吉少,在自痛哭悲悼,也無濟于事。

尤其羅鷺,自發生事變那天起,好似變了個人一般。日??偸巧窕觐嵉?,若有絕大的心事。素來那般好客的行徑,一概收拾干凈。除了友仁夫婦和兩位武師還略為周旋外,對誰都冷淡起來,每日只和那尤璜形影不離,同出同進。有時竟兩人關起門來談天,一談便是一夜。次日天還沒亮,又一同出去,一去就是好幾天不回家。友仁夫婦只道他為了尋找芷仙,優傷太過,也曾勸解過幾次,羅鷺只微笑不答。

看看春去夏來,不覺四月初邊。芷仙固是鴻飛冥冥,無處尋蹤;羅鷺的性情舉止,也越來越覺乖僻古怪。他雖是生長在富貴膏梁之家,卻是秉賦聰明,長于知人,善別賢愚美惡,并非一味濫交。凡是投奔他的,交情不論新舊,只要有一技之長,無不盡情延納。慕名延聘的,更不必說。若來人是拿他當秧子的,他便用善言打發,酌贈金錢,使其知難而退,決不容留。所以門客眾多,并無好人混跡,聲勢浩大,從未惹出事端。不過來人既是些有名武師,江湖豪俠,自視多半甚高。起初主人禮貌殷勤,自然有如歸之樂。及見出了事變,主人忽然對大家落寞起來,先還原諒他心神受了刺激,不去見怪。

后來日子一多,便以為他是重色輕友,一向好友,純是以金錢來盜買虛聲,漸漸就看他不起。持重一點的,念在素常解推延攬之情,還想再住些時,伺便勸勉;那性情較為粗豪的,早已相繼求去。有的竟連川資也不屑于要,來了個不辭而別。

羅鷺見門客紛紛辭去,凡當面告別的,雖不挽留,總還贈送極豐厚的程儀;對那不辭而別的人,只微微笑一笑,毫無惜別之容。鬧得未走的人個個短氣灰心,不久也都相率告辭。羅鷺仍照例送了川資,打發上路。走到后來,僅剩那兩位武師,因與羅鷺情兼師友,不忍就此一走。勸勉了好多次,羅鷺總是唯唯否否。每日仍和尤璜在一起,悲喜無常,和瘋人一般。那申武師看出是尤璜作祟,越看越不服氣。這日,竟當著羅鷺,要和尤璜較量。尤璜答應晚上三更后,在后面竹園里奉陪。申武師見羅鷺并不攔勸,好生不快,準備晚上將尤璜痛打一頓,也來個不辭而別。訂好了約,拂袖而去。

羅鷺同尤璜在書房內又密談了一陣。晚飯前走到后面,看了友仁夫婦,忽然撲地下拜。友仁夫婦大驚,間他何故如此。羅鷺只用言語支吾,并未說出所以然來。接著又傳見老管家鄭誠,略問了問家事。與友仁夫婦同吃了晚飯,直談到三更將盡,才行道了安置走去。

這時,已是四月初旬天氣。甄氏來時,身懷有孕,肚子一天大似一天。芷仙既然歸還無望,哪能將小孩養在親戚家里?恐再住下去,不便回家,路上動了胎氣。又加出門數月,家中無人照管。因當晚羅鷺面有喜色,有說有笑,不似平時愁眉不展,夫妻同聲微露告辭之意。羅鷺聽說,連道:“好,好?!敝粍裼讶史驄D再住兩日。友仁夫婦當時并未在意。

次早起來,友仁夫婦忽見老管家鄭誠氣急敗壞地跑了進來,口里直喊:“這怎么辦?”說著,手中遞過一封書信。友仁認出是羅鷺親筆寫給自己的信,心中已是一跳。

看完之后,不禁大吃一驚。便問事由何起。

鄭誠喘息略定,說道:“昨日申、任兩位武師,曾約那姓尤的比武。少老爺當時并未攔阻,后同姓尤的談了一會,便關起門來寫信。我等因少老爺和眾武師時常掄刀動槍慣了的,反正是比著玩,又沒出過亂子,統沒在意。要是大自日里,還想看個熱鬧。半夜三更,大家都累乏了,少老爺又在事前招呼不要人去,也就樂得早些去睡了?!?

“今早起來,我侄兒幺毛來和我說,他昨晚曾去后園偷看來著。見少老爺同那姓尤的先在亭子里點了兩支燭在等候。三更過去,兩位武師各拿一個包袱和兵器,氣沖沖走來,見面便要和那姓尤的動手。是少老爺攔住,請到亭里,朝著兩位武師便跪了下去,磕了好幾個頭,也不知說了些什么。又從亭桌底下,取出兩包日前和我要去的金條,親手送給兩位武師。談談說說,武也不比了,反都和姓尤的親熱起來。一到四更,少老爺便說聲:“我一切都安排好,是時候了,我二人先送一程吧?!眱晌晃鋷熉宰屃俗?,便一同跳出墻去。我侄兒等了一會,便回來睡了。

“少老爺常吩咐下人,不等呼喚,不要到書房去伺候。起身又沒定時。我侄兒睡了晚覺,起來已是不早,還沒有見少老爺起身。想起申、任兩位武師是少老爺用重禮托人聘來學習武藝,平時待他二位甚是恭敬,為何人家要走,卻不開門送出,竟去跳墻?少老爺除了用錢,從不間我家務,昨日又間得那般仔細,心中奇怪。拼著擔些不是,打算問個明白。見少老爺房門緊閉,房門倒插,門內無人,桌上擺著兩封信。撥開門進去一看,一封是給裘老爺的,一封是給我的。上面寫著少老爺業已看破世情,決意棄家尋訪異人,修道報仇。將家業交裘老爺與我分別照管,歲時修理墳瑩,多做功德。一二十年之內,如其在外不死,必定還要回家一次,那時再定立嗣之事。有人間起,只說今日一早同友出游,去尋裘姑小姐生死下落?,F在打算命人出去尋找,自己又不敢作主,來聽裘老爺吩咐?!?

給友仁的信,與給鄭誠的信大同小異。不過除托友仁督率鄭誠料理家業,歲時修墓祭掃外,還再三說:此行不遇異人不歸。芷仙失蹤,乃是妖人所害。追本窮源,還是自己所誤。既無以對芷仙,又無以對友仁。縱不能身入仙門,死活也要尋著劍俠一類的異人,去找妖人報仇。自己和同去之人,俱是日行數百里的腳程,萬不可命人追趕。自己暫時不歸,如一聲張,反啟外人驚疑等等。

友仁和甄氏一商量,知道羅鷺之志已決,無可挽回,只好依他為是。眼看鄭誠含淚出去,想起芷仙,又是一場悲痛。便照羅鷺信中之言,和鄭誠商量布置了一番。吩咐如有糾葛,或者羅鷺回來,急速往青城送信。又住了幾日,看無甚事,才與鄭誠作別。

夫妻回轉青城山麓后,甄氏足月不產。友仁十分著急,幾次求神問卦,都是吉兆。

長生宮道士邵凌虛,也說決無妨礙。友仁因芷仙失蹤,羅鷺棄家修道,前言一一應驗,才略放一些寬心。

直到當年除夕,甄氏日里料理年事,未免稍勞。友仁勸她不聽,說這十幾個月都不生養,看她今天偏生下來。夫妻本是說笑,誰知到了夜間,果然發動。好在自足月起,穩婆和戚族中有經驗的老人早請好在家里,連過年也未放走。一切俱都順手,當晚子正,竟生下一個男孩。甄氏生時,也未多受痛苦。

這男孩雖懷有十幾個月,身子并不顯長大,卻生得像個小瘦猴一般。只是啼聲洪亮,一雙眼睛尤其黑大圓光,的的流轉,看人絲毫不畏懼。因是頭生,夫妻二人自然十分喜愛。三朝滿月,照例熱鬧過去。大年三十晚上子時,已交正月初一,便取了個乳名,叫做元兒。

光陰迅速,轉眼不覺過了五年。這元兒雖是身軀瘦小,卻是異常結實,永沒生過什么病痛。又加上天生就絕頂聰明,無論什么,大人一教就會。小小年紀,應對賓客,居然中節,宛若成人。友仁夫妻自是鐘愛已極。這時長生宮觀主邵凌虛云游在外,已是數年未歸。友仁見兒子聰明,漸漸教他認字讀書。課子調妻,倒也享受一些天倫之樂。

當元兒剛生下時,依了友仁,因為邵凌虛命相驚人,原想請他算算元兒終身休咎。

甄氏卻說:“邵凌虛是張破嘴,說禍不說福。他說妹夫、妹子有災,俱都應驗。我們雖然年輕,剛生頭一個兒子,既不想做異族的官,只把書理讀通,守著這份田產,保著耕讀世業,也就罷了。難道安分克己,還有什么風波不成?你找他算,算好便好;算不好,心里頭無端多一個疙瘩。俗語說:‘怕鬼有鬼?!遣旁隳?。你們讀書人,偏愛這些婆婆媽媽的?!?

友仁聞言,雖然不便違忤愛妻意旨,不知怎的,總覺這孩子有些與別人異樣:第一,從不愛吃葷;第二是剛學會走路,便喜歡強著家中長年帶了他往山里跑;尤其是喜靜怕熱鬧。左近親鄰家的小孩,見面休說一起玩耍,連理都不愛理。平時同了大人走到山麓幽僻之處,獨個兒坐在山石上面,仰天望云,常帶著沉思神氣,動不動就坐到夕陽銜山,大人幾番催迫,才戀戀不舍地回家。友仁因當初羅鷺就是幼時愛武好道,才有后來棄家學道之事,這孩子竟比他還要變本加厲,如何不起疑慮?先想求教邵凌虛,被甄氏攔住。

后來邵凌虛一走,便成了心事,橫亙胸中,也未對甄氏說起。

這年又是八月天氣。頭一天中秋佳節,夫妻兒子三人,照例歡歡喜喜過完了節。第二日覺著余興未盡,又命伙房備了幾樣可口酒菜,準備晚間對月痛飲。

到了黃昏月上,友仁夫妻攜了元兒同到后園。長年早在土坡涼亭外面石桌上擺好杯著酒肴。夫妻兒子三人一同落座。甄氏一面給友仁斟酒夾菜,一面又拉著元兒小手,問他前兩日所讀的書。

友仁見坡下菊畦中黃英初孕,綠葉紛披,在月光下隨風招展起伏,宛如一片綠波中,隱現著幾十點金星。仰頭往上一看,明月當空,冰輪如鏡,碧空萬里,凈無纖塵。遙望青城山色,一片青碧,宛若翠屏。有時崖腰山半,急然涌起一團團的青云,又將山容映變成了深紫,凝輝幻彩,閃爍有光。移時輕云離山升起,先還成團成絮,及至被山風一吹,又變作一條一縷的輕絹素紈,緩緩飄揚。山容也跟著云兒的升沉,改換它的裝扮。

再加上秋風不寒,只有涼意襲人襟袂,心胸曠爽。越顯佳景難逢,月明似水,風物幽麗,清絕人間。

友仁夫妻酒量本好。元兒年幼,雖不許他多飲,卻偏要陪著父母夜酌,幾番催促,都不肯睡。直至魚更三躍,友仁酒在心頭,又想起芷仙為妖風刮走,多半化為異物,骨肉情懷,不由凄然淚下,甄氏不住含淚相勸才罷。

元兒見父母傷感,倚在甄氏懷中,不住追問當時細情同芷仙刮走的方向。甄氏道:

“你娘娘(川語稱姑母為娘娘。)失蹤的事,與你不是說一回了,只管追問則甚?好容易才將你爹勸住,莫不成又招惹他的傷心?”元兒道:“媽你不知道。自從娘娘被風刮走,這多年來,從沒斷過打聽尋訪?;钪腥耍懒擞惺挠袔啄旯し?,都沒個影的?

姑爹也沒個音信,長年他們都說是被妖怪害了,一定不差。我只盼望長大,想個法兒,殺了那妖怪,才稱我心呢?!闭缡系溃骸按艉⒆?,青天白日,哪里來的鬼怪?出事那天,差點沒把我嚇死。你姑爹一身武藝,還有那些好武師幫忙,都沒有辦法。要真是妖怪,怎么打得過?還不被它吃了?少說瘋話,你再不睡,我同你爹要去睡了,看你一個人還玩不玩?”

元兒遲疑了一會,答道:“我還小呢?!闭f完這句,索性又一頭扎到友仁懷里,涎著臉,仰面說道:“爹,媽又催我去睡呢,你看這月兒多么乖,山兒云兒多么好。反正過年就要給我請老師讀書了,讓我多玩一會吧?!庇讶室娫獌阂性谒麘阎?,仰著臉,睜著一雙又黑又亮的眸子,撒著嬌兒,盼望自己回答,不由又愛又憐,哪還忍拂他的意思。

便撫弄著他頭上的柔發,說道:“你這倒好,我叫你睡,你便去磨你媽;媽媽催你睡,你又來磨我。你看天都多晚了,這不能比六七月里,由你性兒??粗艘箾觯M不教你媽擔心?好乖乖,孝順兒子,還是叫蘭香領你先睡去吧。”

元兒原已磨了好幾回,一見這次無效,不由掃了興兒。鼓著一張小嘴,站起身來,要走不走的。又拿眼望著甄氏,似想乞憐,許他再玩一會。甄氏更是心軟,早一把將元兒拉到懷里,說道:“乖兒子,莫氣,媽媽再許你玩一會。還是媽好說話不是?偏去求爹。也沒見你兩父子,夏天乘涼不說,這都過中秋了,還愛跟月亮打親家。賭你們到冬天也這樣,才算能干。”元兒聞言,便喜得笑了。友仁也笑道:“看你媽這樣慣得沒樣子,明年請了老師,叫你難受呢。”甄氏道:“倒是你慣是我慣?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要早去睡,他不也早睡了么?自己不睡,拖著我陪你,兒子自然跟著學樣,還怪人呢。”

友仁未及答話,元兒搶道:“媽,這月亮比昨晚還圓得好,又沒多云彩。天是青的,月是白的,又大又圓又亮,多好看。就是爹早睡,我也要叫蘭香陪我玩的。”友仁拍手笑道:“如何?他定要鼓住(川語:挾持之意。)你,這該不怪我吧?”甄氏未及反唇相譏,忽然一陣涼風吹過,微覺身上平添了一些寒意。見丫頭蘭香在亭中酒爐旁假寐正酣。喊了兩聲沒喊應,便起身對元兒略正面容說道:“天真不早了,既答應你玩一會,待我給你父子再去取一件衣添上,略坐片刻,連你爹也該去睡了。

說罷,往前走還沒有兩步,元兒忽然高叫道:“媽,快看那大流星?!蓖瑫r友仁夫妻也聽得天空中似有一種極細微清脆的異聲,順著元兒手指處往空中一望,只見一溜青光,在碧天明月之下,直往地面瀉落。初發現時,已比尋常流星大有十倍。后來越往下落,越覺長大。疾如電閃星馳,夾著一陣破空之聲,似往三人立身所在墜落。方在驚疑,還未及退身走避,一轉眼間,那道青光竟如長虹電射,直往三人面前飛到。立時覺得冷氣森森,毛發皆豎,寒光照處,須眉皆碧。

友仁夫妻自經大變,已成驚弓之鳥,只嚇得魂悸心驚。雙雙不顧別的,欲待伸手拉了元兒逃跑時,驚慌駭亂中,竟你拉著我,我拉著你,往后一退,又忘了背后石欄,叭的一聲,夫妻雙雙同時跌進亭去。耳旁猛聽一聲斷喝道:“大膽妖怪,看我打你!”昏督中仿佛聽出是元兒的聲音。雙雙睜眼一看,才知手中拉的不是元兒,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雙雙戰戰兢兢強掙起來,便往亭外跑去。一眼看到元兒已被那妖怪抱在懷里,兩只小手不住在妖怪頭上亂打,雙雙口里喊得一聲:“兒呀!”便不顧命地撲上前去。還未近前,友仁首先“噯呀”一聲,重又翻身栽倒。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四十五回 虎躍猿騰 同探怪陣 雷轟電舞 盡掃妖氛第八十一回 恩怨兩難言 誰啟戎心因聚斂 吉兇皆自?餑趵畚班?/a>第七十六回 凈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五十五回 開樂土 同建碧城莊 款山民 初逢白猩子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 五 回 駭浪失同舟 鐵硯峰前逢鬼老 狂飚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第十二回 產神嬰 古洞誅惡蟒 警異獸 絕壁采朱蘭第七十六回 凈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六十九回 魯道人仗義拯奇嬰 呂靈姑飛刀誅巨害第六十七回 電擊霆奔 仙兵穿石岸 煙籠霧約 神物吸金船第七十六回 凈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 三 回 斬蟆獅 初結火仙猿 阻山洪 再謁銅冠叟第二十五回 有心弭禍 巧語震兇蠻 無意施恩 靈藥醫病叟第三十二回 臥薪嘗膽 山寨練仙兵 出谷遷喬 蠻山驅獸陣第四十八回 爭羚乳 智服山酋 點啞穴 獨擒丑女第八十七回 排難解紛 退蒼虛獨調慧舌 佛光異寶 飛紫缽各顯神通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萬樹梅花香世界 圍火傾美酒 一團春氣隱人家第 九 回 承奧訣 三關通竅要 調靈鶴 千里御風行第十四四 入古穴 遇怪墨蜂坪 悟前因 泄機青竹簡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凄愴生何著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風急天高催晚棹 蕭聲起云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四十七回 朗月照松林 洞壑幽奇 清溪如鏡 晴空翔鶴羽 煙云變滅 異寶騰輝第八十八回 苦憶箴言 一老懷仇離遠嬌 難收神物 眾仙失計縱山僧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 冥巒迢遞使星飛第五十七回 擲果飛丸 獸域觀奇技 密謀脫困月 夜竄荒山第五十七回 擲果飛丸 獸域觀奇技 密謀脫困月 夜竄荒山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愿言申宿契第九十八回 變滅潛蹤 藏舟戲俠女 兇頑護犢 截浪斗巫師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八十八回 苦憶箴言 一老懷仇離遠嬌 難收神物 眾仙失計縱山僧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三十五回 誓根深恩 遍歸故里 心驚夙怨 獨撲妖神第 一 回 白雪麗陽春 奇峰由地平涌起 青芒搖冷月 故人自天外飛來第四十四回 靈符幻影 斬蟒鐵花塢 接木移花 驚狐斑竹澗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萬樹梅花香世界 圍火傾美酒 一團春氣隱人家第五十八回 涉險渡危峰 獸遁森林失旅伴 儲甘劇野筍 人歸峽谷斬山魈第二十九回 沙飛石走 神虎斗兇猱 霧涌塵昏 仙猿驚怪鳥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卷簾驚現黑衣人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二十二回 憂危難 千里走蠻荒 撒兇頑 三峽擒巨寇第三十二回 臥薪嘗膽 山寨練仙兵 出谷遷喬 蠻山驅獸陣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托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愿言申宿契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第 二 回 三千里俠客走風塵 百丈坪神童殲異獸第六十八回 群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第六十九回 魯道人仗義拯奇嬰 呂靈姑飛刀誅巨害第 三 回 斬蟆獅 初結火仙猿 阻山洪 再謁銅冠叟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凄愴生何著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頓失陰霾登樂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飛寶刀斬妖狐第三十五回 誓根深恩 遍歸故里 心驚夙怨 獨撲妖神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 八 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艷舞 玉軟香溫第六十七回 電擊霆奔 仙兵穿石岸 煙籠霧約 神物吸金船第十三回 續命無方 二仙憐孝子 返魂有術 九載待靈芝第三十五回 誓根深恩 遍歸故里 心驚夙怨 獨撲妖神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第八十八回 苦憶箴言 一老懷仇離遠嬌 難收神物 眾仙失計縱山僧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三十二回 臥薪嘗膽 山寨練仙兵 出谷遷喬 蠻山驅獸陣第八十二回 劍氣縱橫 銅鼓山下誅邪祟 煙波浩渺 香蘭堵上拜仙真第四十六回 折同儕 古鑒識先機 遇異人 飛刀殲丑類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風急天高催晚棹 蕭聲起云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六十三回 靈丹續命 穴地安親魂 黑夜尋仇 穿山誅首惡第九十一回 孽盡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七十五回 明月朗青峰 炙鹿燔松 清游如繪 重霄翔白羽 熔山沸石 烈火燒空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第五十五回 開樂土 同建碧城莊 款山民 初逢白猩子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須斐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七十九回 一念癡情 無心成大錯 兩番涉險 五遁見玄功第十三回 續命無方 二仙憐孝子 返魂有術 九載待靈芝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七十九回 一念癡情 無心成大錯 兩番涉險 五遁見玄功第 五 回 駭浪失同舟 鐵硯峰前逢鬼老 狂飚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第七十回 橫江白霧 絕壑運蛛糧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跡第二十二回 憂危難 千里走蠻荒 撒兇頑 三峽擒巨寇第四十九回 銀羽翩躚 火焰山前觀山舞 蘆笙幽艷 月明林下起蠻嫗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九十回 選勝盡勾留 愛玩煙霞遲遠路 思親拼獨往 飛翔險阻急心歸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 異域班荊成宿契 別有傷心史 深宵促膝話前因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托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七十七回 無意相逢 石玉珠班荊成宿契 有心求助 冷青虹促膝述前因第四十回 探虎穴 絕壑渡孤身 斬妖巫 群雄張盛宴第四十四回 靈符幻影 斬蟒鐵花塢 接木移花 驚狐斑竹澗第七十九回 一念癡情 無心成大錯 兩番涉險 五遁見玄功第九十八回 變滅潛蹤 藏舟戲俠女 兇頑護犢 截浪斗巫師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
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四十五回 虎躍猿騰 同探怪陣 雷轟電舞 盡掃妖氛第八十一回 恩怨兩難言 誰啟戎心因聚斂 吉兇皆自?餑趵畚班?/a>第七十六回 凈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五十五回 開樂土 同建碧城莊 款山民 初逢白猩子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 五 回 駭浪失同舟 鐵硯峰前逢鬼老 狂飚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第十二回 產神嬰 古洞誅惡蟒 警異獸 絕壁采朱蘭第七十六回 凈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六十九回 魯道人仗義拯奇嬰 呂靈姑飛刀誅巨害第六十七回 電擊霆奔 仙兵穿石岸 煙籠霧約 神物吸金船第七十六回 凈妖氛 議覓雙童蠱 急友難 言尋比翼鶼第 三 回 斬蟆獅 初結火仙猿 阻山洪 再謁銅冠叟第二十五回 有心弭禍 巧語震兇蠻 無意施恩 靈藥醫病叟第三十二回 臥薪嘗膽 山寨練仙兵 出谷遷喬 蠻山驅獸陣第四十八回 爭羚乳 智服山酋 點啞穴 獨擒丑女第八十七回 排難解紛 退蒼虛獨調慧舌 佛光異寶 飛紫缽各顯神通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萬樹梅花香世界 圍火傾美酒 一團春氣隱人家第 九 回 承奧訣 三關通竅要 調靈鶴 千里御風行第十四四 入古穴 遇怪墨蜂坪 悟前因 泄機青竹簡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凄愴生何著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風急天高催晚棹 蕭聲起云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四十七回 朗月照松林 洞壑幽奇 清溪如鏡 晴空翔鶴羽 煙云變滅 異寶騰輝第八十八回 苦憶箴言 一老懷仇離遠嬌 難收神物 眾仙失計縱山僧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歸路遠 慈心全五友 冥巒迢遞使星飛第五十七回 擲果飛丸 獸域觀奇技 密謀脫困月 夜竄荒山第五十七回 擲果飛丸 獸域觀奇技 密謀脫困月 夜竄荒山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愿言申宿契第九十八回 變滅潛蹤 藏舟戲俠女 兇頑護犢 截浪斗巫師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謀消浩劫 潛游山寺 合力探妖蹤第八十八回 苦憶箴言 一老懷仇離遠嬌 難收神物 眾仙失計縱山僧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剎 巧獲奇書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三十五回 誓根深恩 遍歸故里 心驚夙怨 獨撲妖神第 一 回 白雪麗陽春 奇峰由地平涌起 青芒搖冷月 故人自天外飛來第四十四回 靈符幻影 斬蟒鐵花塢 接木移花 驚狐斑竹澗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萬樹梅花香世界 圍火傾美酒 一團春氣隱人家第五十八回 涉險渡危峰 獸遁森林失旅伴 儲甘劇野筍 人歸峽谷斬山魈第二十九回 沙飛石走 神虎斗兇猱 霧涌塵昏 仙猿驚怪鳥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卷簾驚現黑衣人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二十二回 憂危難 千里走蠻荒 撒兇頑 三峽擒巨寇第三十二回 臥薪嘗膽 山寨練仙兵 出谷遷喬 蠻山驅獸陣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托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愿言申宿契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第 二 回 三千里俠客走風塵 百丈坪神童殲異獸第六十八回 群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第六十九回 魯道人仗義拯奇嬰 呂靈姑飛刀誅巨害第 三 回 斬蟆獅 初結火仙猿 阻山洪 再謁銅冠叟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凄愴生何著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頓失陰霾登樂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飛寶刀斬妖狐第三十五回 誓根深恩 遍歸故里 心驚夙怨 獨撲妖神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 八 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艷舞 玉軟香溫第六十七回 電擊霆奔 仙兵穿石岸 煙籠霧約 神物吸金船第十三回 續命無方 二仙憐孝子 返魂有術 九載待靈芝第三十五回 誓根深恩 遍歸故里 心驚夙怨 獨撲妖神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二十三回 大澤深山 頻驚怪異 奇人神獸 同蕩毒氣第八十八回 苦憶箴言 一老懷仇離遠嬌 難收神物 眾仙失計縱山僧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三十二回 臥薪嘗膽 山寨練仙兵 出谷遷喬 蠻山驅獸陣第八十二回 劍氣縱橫 銅鼓山下誅邪祟 煙波浩渺 香蘭堵上拜仙真第四十六回 折同儕 古鑒識先機 遇異人 飛刀殲丑類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風急天高催晚棹 蕭聲起云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六十三回 靈丹續命 穴地安親魂 黑夜尋仇 穿山誅首惡第九十一回 孽盡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七十五回 明月朗青峰 炙鹿燔松 清游如繪 重霄翔白羽 熔山沸石 烈火燒空第六十回 飛鳥傳書 荒崖求靈藥 開門揖盜 古洞失珍藏第五十五回 開樂土 同建碧城莊 款山民 初逢白猩子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須斐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七十九回 一念癡情 無心成大錯 兩番涉險 五遁見玄功第十三回 續命無方 二仙憐孝子 返魂有術 九載待靈芝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七十九回 一念癡情 無心成大錯 兩番涉險 五遁見玄功第 五 回 駭浪失同舟 鐵硯峰前逢鬼老 狂飚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第七十回 橫江白霧 絕壑運蛛糧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跡第二十二回 憂危難 千里走蠻荒 撒兇頑 三峽擒巨寇第四十九回 銀羽翩躚 火焰山前觀山舞 蘆笙幽艷 月明林下起蠻嫗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九十回 選勝盡勾留 愛玩煙霞遲遠路 思親拼獨往 飛翔險阻急心歸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 異域班荊成宿契 別有傷心史 深宵促膝話前因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托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七十七回 無意相逢 石玉珠班荊成宿契 有心求助 冷青虹促膝述前因第四十回 探虎穴 絕壑渡孤身 斬妖巫 群雄張盛宴第四十四回 靈符幻影 斬蟒鐵花塢 接木移花 驚狐斑竹澗第七十九回 一念癡情 無心成大錯 兩番涉險 五遁見玄功第九十八回 變滅潛蹤 藏舟戲俠女 兇頑護犢 截浪斗巫師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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