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三人又略坐了一會,胤禛想去瞧瞧元壽,攜了鈕祜祿瑾玉往玉榕居去了。
本也邀了年馨瑤同去,被她以身體疲累爲由給推辭了。
胤禛知她近日以來辛苦,也就不再勉強,叮囑她好好休息,便離開了,想來晚上也會在玉榕居歇下,不會再回轉。
夜深人靜,年馨瑤坐在牀榻上卻怎麼也睡不著。
她手裡握著那個荷包,怔怔地出神,目光毫無焦距,看向一片虛無。
凌嬤嬤知她晚上一定睡不好,回房休息後又醒來,想給她添上一縷安神香,卻不想看見她壓根沒睡,獨自一人坐在那兒發呆。
安神香的味道寧靜安詳,幽幽的,若有若無。
凌嬤嬤將安神香放在牀尾的小幾上,走到牀頭沿邊坐下,將年馨瑤摟在懷中,輕拍她後背。
想到她纔不過十八歲,就經歷了這樣多的磨難,未來還有更多艱險等待著她,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嫁入帝王家,即便是深受盛寵,也是步步驚心,稍有不慎就滿盤皆輸。她已經失了一個孩子,也已經失了自己的本心,那個不諳世事的快樂少女已經一去不復返,留下的只是滿心的算計。
可即便是這樣,她還是略輸人一籌。
不可否認,她聰明伶俐,又喜好閱書,心胸開闊,見多識廣。可是沒有哪一本書是教她爭風吃醋,心狠手辣的。她本性純良,家中環境又好,是父母備受寵愛的掌上明珠,心裡自然沒有那些骯髒邪惡的念頭。
也正因爲如此,她纔會輸,纔會被逼成這副模樣。
其實,凌嬤嬤知道,沒有胤禛陪伴的夜晚,她總是很晚才入睡,手裡拿著的是藏在枕下一件小肚兜。那是她親手繡的,繡給自己的孩兒,一針一線都包含了初爲人母的喜悅和期盼。
草烏之毒雖不猛烈,卻在日積月累下腐蝕了她的身體,以至於她獨寵到現在都懷不上一兒半女。
這叫她如何不恨,如何不痛呢!
“嬤嬤,我到底該不該呈給王爺呢?”年馨瑤倚靠在凌嬤嬤懷中,只覺得萬分疲憊。
白日裡的光鮮精悍都不過是一種僞裝,只有在這黑暗中才褪去那層面具,人也越發憔悴。
“側福晉想如何做便如何做,無論如何,奴婢都在您身邊。”
年馨瑤十分猶豫,她有心想將證據呈給胤禛,但因爲栽贓李心蓮之事,心中總有一些顧忌,擔心胤禛不信這片面之詞。可如果不告訴胤禛,她在心中嘆息:“王爺如今這般看重鈕祜祿氏,只怕她同我平起平坐後,便會更加肆無憚忌。”
凌嬤嬤伸手輕撫著她的頭,安慰道:“那便呈上去吧,王爺總是信你的。”
年馨瑤沒有因爲她這句話而心安,反而更加惆悵:“王爺在外事多,家裡卻一直這般不太平。難怪福晉會隱忍多年,我現在終於是明白了。”
“側福晉以爲只有咱們府裡是這個樣子嗎?其實,各家各府都是一個樣。女人多的地方總是是非多,人的心又有千萬種,怎麼可能一團和樂,萬事太平。您該慶幸,不是入宮爲嬪爲妃,否則這般殘忍之事層出不窮,你又能如何招架?”
年馨瑤悽然:“是啊,如此一想,當初不如嫁個市井小民,生活艱辛些卻能一世安穩。”
“側福晉又說傻話了,八旗女子又如何能決定自己的婚事呢!”
“原來都是命嗎?”年馨瑤慘然一笑,像是實在倦了,閉上眼不再說話。
凌嬤嬤抱了她一會,直到確定她已經睡著,這纔將她的身子放平下去,蓋上被子,放下帷幔。
臨出門前,卻又聽見一個悠遠的聲音從帷幔中飄來。
“這個荷包不能呈上去,要讓王爺自己發現纔好。”
凌嬤嬤一愣,腦子活絡地轉了一圈,方低沉答了聲“是”,便掩門而去了。
而後幾日,胤禛總是來年馨瑤這裡小坐,與她一同用膳後,便去玉榕居安寢,對鈕祜祿瑾玉的寵愛更甚從前。
耿語寧的夢語居則有些淒涼,同樣生下小阿哥,待遇卻是天壤之別。她的天申一個月都見不到阿瑪幾回,下人就更不把她當回事了。
本來還有個交好的鈕祜祿瑾玉相伴,可是瑾玉受寵,正春風得意,早把她遺忘到九霄雲外。她也不敢埋怨,只是更加小心甚微的活著,不論受了什麼不公待遇,都吞進肚子裡,生怕別人會來害她,害她的天申。
她的情況無意中被凌嬤嬤知道了,當即回了年馨瑤,那天下午,年馨瑤親自去了夢語居,將怠慢耿語寧和小阿哥的下人訓斥了一遍,並送了不少東西過去。
耿語寧又驚又怕,不知道年馨瑤是何用意,身邊也沒個能商量的人。年馨瑤送來的那些東西,有進補的有日用的,還有送給天申的小衣服等等,她都不敢碰,吩咐丫頭放進了小庫房。
有一日,武子萱來瞧她,順便逗著天申玩兒。耿語寧實在忍不住,便像吐豆子一般將年馨瑤這些個舉動都說了出來。
武子萱瞧著她驚疑不定的神情,笑著安慰道:“你放寬心,年側福晉是不會害你的。”
“怎麼不會,她的孩子沒了,說不定就要害別人的孩子解恨。”李心蓮在補藥裡下草烏之毒的事令她成了驚弓之鳥。
武子萱大驚,忙去捂她的嘴,“怎麼亂說話?”
耿語寧也是被自己嚇了一跳,哭喪著臉,抱著天申不肯撒手。
“年側福晉掌家,可比李側福晉掌家時,咱們的日子好過多了。就不說我了,宋格格之前與她頗有間隙,前些日子,宋格格大病,她每日從福晉那裡出來總要來咱們院子瞧上一瞧,見到我也總是囑咐我多照顧宋格格一些。還有李側福晉,雖說被王爺厭棄,也是害她之人,可她也沒有尋私仇,除了遵守王爺的命令不放她出來,吃穿用度一點也沒苛刻。前幾日去福晉那裡請安,還聽福晉誇她識大體呢!”
“誰知道她是不是人前一套,背後一套。”耿語寧還是有些彆扭,鈕祜祿瑾玉潛移默化的那些話總是她心底的一根刺。原本年馨瑤在她心裡是可憐之人,現在卻成了可懼之人了。
武子萱見她冥頑不靈,指著屋外道:“若不是年側福晉,你院裡的下人不知道欺你欺到什麼時候。你以爲你不碰她送的東西就是保護自己保護天申了嗎?想要害個無寵的格格還不是易如反掌之事,她要想害你,你怎麼都躲不過去的。”
耿語寧想想也對,自從年馨瑤來過後,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那些傲慢的下人再不敢對她不恭不敬,對待天申的事也更加小心翼翼起來。
她的心動搖了,滿面糾結,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只不過是讓你別那麼緊張,你現在有了天申,日子該過得更有滋味纔是。”?武子萱眼中閃過深深的羨慕與痛楚。
武子萱走後,耿語寧在房中沉思。直到晚膳後,便抱起天申往青漣閣去了。
正巧年馨瑤歪在炕上看書,手邊有一碟糖裹核桃仁,有一顆沒一顆的放進嘴裡細細嚼著。
“給側福晉請安。”
年馨瑤擡頭瞧見天申正瞪得大眼睛咕嚕咕嚕地打量著房間,最後將視線落在她的身上,那神態十分可愛。
她心裡一暖,忙起身扶了耿語寧起來,拉她到炕上一同坐了下來。
“耿姐姐今日怎麼有空過來?”她見天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碟糖裹核桃仁,伸手拿了一顆準備遞給他,忽又想起他還那麼小,不能吃這樣的東西,於是吩咐凌嬤嬤去煮一碗牛乳給天申解饞。
“五阿哥真是長得越來越可愛了。”
耿語寧不自在的笑了笑,不過別人誇她的孩子,她總是萬分歡喜的。
“最近姐姐可還好,那些不長眼的下人可還有怠慢姐姐?”
耿語寧忙搖頭,回道:“多虧了側福晉,那些下人現在不敢那樣了。還有……還有側福晉送來的那些東西,妾萬分感激。”
年馨瑤淡淡地擺了擺手道:“自家姐妹,當然要守望相助。姐姐就是脾氣太好,怎麼說你也是五阿哥的額娘,他們怎麼敢這樣對你!”
說到這,耿語寧又是一陣酸楚。
原本以爲有了鈕祜祿瑾玉這個靠山,兩人又都有孩子,關係應該比之前更爲親密。可誰知,鈕祜祿瑾玉忙著固寵不理她,反倒是她一直害怕的人助她於水火之中。
年馨瑤見她情緒低落,也知沒有王爺的寵愛,她的日子總是尷尬的。她沒再說什麼,只是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忽然,屋外傳來一陣喧譁,尖叫一聲高過一聲,簡直將青漣閣鬧翻了天。
耿語寧忙將天申抱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推開窗張望,只見外面的奴才個個慌慌張張的,四下奔走。
“怎麼了?”她與年馨瑤對視了一眼。
凌嬤嬤從外面快步走進來,一向沉穩淡定的她竟是滿面慌張。
“側福晉,您快與耿格格帶著五阿哥離開青漣閣吧!西廂房走水了。”
西廂房,是曉月和曉慧曾經的房間,在曉慧死後,被年馨瑤封了起來,再不準人住進去。
“怎麼會走水?”耿語寧失聲尖叫。
年馨瑤看了凌嬤嬤一眼,對耿語寧道:“耿姐姐快帶五阿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