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姐姐,快跟我走!”
那小人兒一徑飛沖過來,抓住殷玉瑤的手就朝外拉。
拗不過她的蠻力,殷玉瑤邁開腳步,口內卻道:“小昕,你這是怎么了?你要帶我去哪兒?”
“當然是皇宮!”燕煌昕一臉理所當然——她都快急死了——她和五哥在鳳儀宮外守了兩天兩夜,可是,無論他們如何吵鬧,始終不曾看到四哥露面,反而被那個女人狠狠羞辱了一頓。
她不服氣!
她真的不服氣!
四哥到底吃錯了什么藥?不見他們也就罷了,居然連外祖父鐵黎,還有一班文武大臣也拒之門外。
他瘋了!
他一定是瘋了!
只有瑤姐姐,只有瑤姐姐能勸醒他!所以,她急匆匆奔來,一是因為心中的不平,二是抱著一線希冀。
“夫人不能去!”賀蘭靖高大的身影一閃,牢牢地擋住大門,雙手緊撐著門框,滿臉決絕。
“你讓開!”燕煌昕心內焦急,再也顧不得自己對四哥曾經的承諾,高高地揚起下巴,目露兇光,“我乃堂堂大燕郡主,你敢攔我?!”
賀蘭靖尚未發話,被她拽住的那只手,卻驀地冰涼。
“你,”殷玉瑤定定地注視著她,嗓音輕顫,“你是……大燕郡主?”
燕煌昕呆住了,眸中滿是懊惱——她忘了,她竟然給忘了!忘了四哥是如何地囑咐她,不能說,千萬不能說!
“呵呵,原來是大燕尊貴的郡主……”低喃一句,殷玉瑤慢慢地朝后退去——一顆心,又苦又澀,百味雜陳。
先是燕煌曄,后是燕煌昕……燕煌曦,你處心積慮,招招布局,無論我逃得多遠,卻始終,越不出你的掌心。
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在籌謀些什么?如果你真的不想我離開,為什么卻始終不肯,明明白白地告訴我?
“瑤姐姐……”看到她臉上那種凄苦無助的表情,燕煌昕嚇傻了,想要伸手去扯她,卻無論如何,生不出那份膽量。
此刻的瑤姐姐,就像一個雪娃娃,只要幾許風吹過,立刻就化了,散了。
“你走吧。”攥緊袖中雙手,殷玉瑤背轉身體,慢慢朝廂房的方向走去,“我哪兒……都不會去……”
“瑤姐姐!”燕煌昕跺腳,一張臉漲得通紅,“你要是再不去,四哥,四哥他……他就被別的女人搶走了!”
殷玉瑤默然而立,充耳不聞。
“我不明白!”燕煌昕長久壓抑的怒火終于爆發了,“為什么你總是這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你不是很擔心四哥嗎?你不是……”
燕煌昕語塞——她畢竟年齡尚淺,對于男女之間那些事兒,一知半解,難以形容,除了跺腳,還是跺腳。
“我跟你去!”一道清亮的嗓音忽然從旁側傳來。
“你——”燕煌昕轉頭,狐疑地看著來人,“去去去!你個死團子,湊什么熱鬧?”
“我跟你去!”那小男孩兒,似乎卻與往日大不相同,清澈眸底鋪陳著與年紀毫不相符的沉靜。
燕煌昕停止了吵鬧,看看殷玉瑤,再看看殷玉恒,驀地閉上了嘴。
“你走不走?”邁步越過燕煌昕,殷玉恒小小的眉頭高高隆起,神情顯得十分地不耐。
燕煌昕沒有動,仍舊定定地看著殷玉瑤——
她相信,她深深相信,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人能令四哥改變主意,那個人,非瑤姐姐莫屬。
可是瑤姐姐,你的神情,為何如此如此地冰冷?難道你真的不想再見四哥,真的不愿,再為他分一絲心了嗎?
若真如此,你為何會一次又一次地去而復返?一次又一次地,舍命相救于四哥?如今,四哥他選擇了別的女人,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點怨恨,難道你就不想,問個清楚明白嗎?
我的瑤姐姐,你為何如此啊,為何如此?
正如此前的燕煌曄不懂,此時年僅十三歲的燕煌昕,自然也不懂。
其實,不單他們兩個,這世界上千千萬萬的人,都不懂。
他們明明相愛,卻始終相距遙遠,他們明明彼此衷情,卻始終難得圓滿。
因為他們的苦,他們的痛,除了他們自己,無人可解,無人能解。
自古相思,情最重。
燕煌曄走了。
帶著殷玉恒走了。
那漫天的飛雪,絮絮而落,冰冷了她清麗的容顏,也冰冷了她的心……
深深埋著頭,殷玉瑤一路沉默不語,掩于袖中的手,緊緊攥住刀柄——
數日前的那一幕,一直在腦海里徘徊——
“回到她身邊,保護她,若是有人敢傷她,就拔出你的劍,殺。”
“如果那個人,是你呢?”
……
“也殺……但前提是,你能……殺得了我……”
這是他答應他的。
也是他平生作出的第一個承諾,屬于男人的承諾。
他答應他,會用手中的利刃,保護他的姐姐。
他一定會做到。
哪怕那個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但,只要他傷了姐姐的心,他,一樣會毫不猶豫地遞出手中的刀。
十歲的殷玉恒,懷抱著這種堅定的信念,踏進了鳳儀宮高高的門檻。
沉水香暖,錦幃低垂。
春霄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燕煌昕一步沖了上去,扯開紗帳,然后尖叫一聲捂住了雙眼。
慢慢地,只著絲質寢衣的燕煌曦緩緩坐起身來,視線輕輕越過燕煌昕,落到那個默然站立的男孩子身上。
“這誰呀?”香枕上的女子咕噥一聲,揉著朦朧的雙眼,攀著燕煌曦的肩膀,也緩緩坐起,待看清眼前情形,不由掩著唇,吃吃嬌笑起來,“小郡主啊,你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燕煌昕捂著雙眼,一張臉漲得通紅,只恨不得鉆進地縫兒里去,哪里說得出話來?
倒是殷玉恒,往前邁了兩步,定定地注視著燕煌曦,話聲清晰:“你說過的——”
“嗯?”燕煌曦一挑劍眉,神態慵懶,“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道筆直而絕冷的光。
“啊——!”
寢殿里同時響起兩聲女人的尖叫。
“來人!快來人!抓刺客!”
一掌抵住那冰冷銳利的刀尖,燕煌曦目光寒涼,卻噙著絲極淺的笑——他果然,沒有看走眼。
尚稚子,已有這般的膽量,若期年,必成大材。
一擊不成,殷玉恒變招甚快,竟然收手后撤,然后刺向黎鳳妍那堪比牡丹花般的嬌美容顏!
“啊!”雖身為大黎公主,黎鳳妍卻從小受盡嬌寵,根本不懂武功,更沒有赫連毓婷那樣的鐵血膽色,她所憑恃的,不過是份天生的矜貴,以及那張漂亮的臉蛋,此際見殷玉恒來勢洶洶,早已失了方寸,嚇得心膽欲裂。
可是那抹寒光,卻最沒能傷到她,而是深深地,深深地刺進了燕煌曦的肩胛骨!
血色飛濺!
驚顫人眼!
“四哥!四哥!”從指縫間看到這一切,燕煌昕大聲驚叫著飛撲過來,狠命推開殷玉恒,一把抱住燕煌曦的肩膀,淚水洶涌,“四哥!”
“皇上!皇上!”終于,守在門外的侍衛紛紛趕至,揮舞著刀劍,將殷玉恒團團圍住。
“傳,傳辰王……”一手捂著傷口,燕煌曦后背依然挺直。
少頃,燕煌曄飛步趕至,一見殿中情形,不由驚怔了眼,呆然不語。
“曄弟。”燕煌曦輕聲喚他。
燕煌曄機械地向前跨出一步。
“把他——”抬手指指殷玉恒,燕煌曦艱難地開口道,“交給大將軍鐵黎。”
鐵黎?
燕煌曄一愣神,視線緩緩落到殷玉恒手中,那尚自滴血的短刀上,心頭忽然一顫——如果他沒有記錯,那是鐵老將軍,在四哥十五歲生辰時,送給他的,曾經有很長一段日子,四哥愛不釋手,一直帶在身邊,可是它,怎么會,會在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孩兒手中?
“遵命。”強定心神,燕煌曄沉聲答應,然后伸手抓住殷玉恒的肩膀,把他帶離了鳳儀宮。
不到半個時辰,大燕皇帝被一不明小孩兒刺傷的消息,便如疾風一般,傳遍了永霄宮的每個角落。
知情的人都說,皇帝此舉,是為了維護皇后。
如此看來,此前帝后不睦的消息,純粹是無中生有。
如此看來,再過數月之后,永霄宮中,必會迎來一位健康可愛,出身高貴的小太子。
洪宇等人放心了。
雖說皇帝這次鬧騰得有點過份,但帝后和睦,畢竟是這個國家安寧祥和的象征,只要皇后順利誕下太子,大燕,就有了光明的未來。
沿著高聳的宮墻,燕煌曄和殷玉恒,一前一后,默不作聲地走著。
漫天的飛雪飄落到他們的發上、臉上、肩上,又很快融化。
快到宮門之時,燕煌曄突地收住腳步,轉過頭,冷冷地看著那一直垂著腦袋的男孩子:“抬起頭來。”
一點一點地,男孩兒抬頭,目光倔強地對上燕煌曄犀利的視線。
“叫什么名字?”
“殷玉恒!”
殷……玉恒?燕煌曄心中突突一顫,那所有的詰責,所有的憤怒,忽然間煙消云散。
只因為他姓殷。
只因為,他叫——玉——恒。
原來四哥叫他來,不是為了抓捕罪犯,而是替這小孩兒解圍。
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燕煌曄的指尖微微有些顫抖:“她……還好嗎?”
“你說誰?”
“你……姐姐……”
“姐姐?”殷玉恒眸中閃過絲警惕,“你也認識我姐姐?”
澀然一笑,燕煌曄撤回了手。
他的心事,從來不足為外人道,更何況,是對著這么一個小孩子。
“這把劍,”目光落到他緊攥的指間,燕煌曄輕輕開口,“是皇上給你的吧?”
殷玉瑤瞪大了眼,看看手中的劍,再看看燕煌曄,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他答應過那個人,無論如何,都要拿好這柄劍,因為,它是他唯一的武器,可以保護瑤姐姐的武器。
燕煌曄卻笑了。
“好樣的。”拍拍他的肩膀,燕煌曄再次轉身,邁開腳步,“你跟我來。”
默然立了一瞬,殷玉恒再次垂頭,跟上燕煌曄的腳步。
他已經很清晰地感覺到,面前這個男人身上,再沒有適才那種,讓他暗暗心驚的怒意。
雖然他不知道,他要帶他去哪里,他還是決定跟著他,因為在他身上,涌動著一股,讓他心生向往的力量。
就像當初的殷玉瑤,對他許諾溫飽。
而此刻走在他面前的,這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男子,對他許諾的,乃是屬于男兒的剛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