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個自殿門緩緩走進(jìn)的女子,殷玉瑤不由一怔。
她那美麗的面容上,竟有幾分憔悴,是她,看花了眼嗎?
“殷玉瑤?!彼叩剿拿媲埃ǘǖ乜粗?。
“嗯?!?
這是她們之間相識以來,第一次最為平靜的對視。
“殷玉瑤。”她再叫了一次她的名字,眼中滾滾落下淚來,“為什么他愛你?為什么他如此愛你?為什么明明知道不能愛你,還是愛你?”
呼吸,猛然一滯。
“那么,你呢?你為什么會愛他?為什么明知他不愛你,你還是愛他?”
“……你知道我愛他?”
“是?!?
“……你知道……”黎鳳妍喃喃低語,“你知道,卻不肯退出……”
“我為什么要退出?”殷玉瑤挺直了后背,“黎鳳妍,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么?你知道真正的愛到底是什么嗎?”
“……是什么?”
“是成全,是祝福,是——愛他所愛,想他所想,你摸著良心問一問自己,倘若,他不是大燕的皇帝,倘若,他此刻流落江湖,時時處處被人追殺,你,還會愛他么?”
黎鳳妍沉默了。
殷玉瑤的話,有如一柄利刃,深深刺中她的心。
如果,他不是大燕的皇帝,如果,他此刻流落江湖,時時處處被人追殺,你,還會愛他么?
你,還會愛他么?
眼前的景象,似乎開始天旋地轉(zhuǎn)。
她的頭很痛,真的很痛。
難道她這段感情,真的錯了么?
“黎鳳妍,”殷玉瑤嘆息了一聲,竟上前一步,輕輕握住她的手,認(rèn)真地看著她的雙眼,“我知道,你對他的愛,或許是純真的,可是,那還不夠?!?
“不夠?”黎鳳妍呆呆地對上她的視線。
“是的,”殷玉瑤正色,“如果你愛他,就該如他所想,幫助他克服一切困難,如果你愛他,就應(yīng)該包容他的冷漠,他的無情,他的自私,以及他偶爾的偏狹;如果你愛他。就該在他寒冷的時候溫暖他,落魄的時候鼓勵他,受傷的時候安慰他,面臨死亡的時候……”
“怎么樣?”
“不計代價……保護(hù)他……”
她輕輕地,這樣說。
不計代價……保護(hù)他……
黎鳳妍震動了。
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
她一直視為情敵的女人。
這些話,是她從來沒有聽過的,也是她從來不曾想過的——
原來真正的愛,是這個樣子的嗎?
原來真正的情,是這樣一種感覺嗎?
那她對燕煌曦,是什么?
殷玉瑤握著她的手,忽然松開。
“煌曦?”她有些不確定地看著門口那道身影。
淺淡陽光中,男子慢慢地走了過來,面容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他聽到了。
聽到了她口中那些平靜的話語,再自然不過的話語。
“皇上?”黎鳳妍也轉(zhuǎn)過頭,怔怔地看著他,看著這個她“愛”了多時的男人。
他們?nèi)齻€人,居然會以這樣詭異的方式,走到一起。
不可思議。
真的不可思議。
“皇后,請先回宮吧?!币笥瘳幙纯囱嗷完?,再看看黎鳳妍。
“好?!边@一次,黎鳳妍居然也安靜地選擇了聽從,沒有怒目相對,沒有趾高氣昂,轉(zhuǎn)身朝殿門走去。
睨了一眼她遠(yuǎn)去的背影,燕煌曦的目光落到殷玉瑤臉上:“你,不恨她嗎?”
默思片刻,殷玉瑤答:“恨。”
“那你為什么——”
“因?yàn)樗龕勰??!?
她定定地看著他,突如其來地說。
……
“所以,你準(zhǔn)備放過她?”
“她愛你沒有錯。”殷玉瑤神情安靜,“燕煌曦,你是個值得女人去愛的男人?!?
“?”
“如果,可以的話,和解吧。”
“和解?”
“是的,”雖然字字艱難,殷玉瑤仍然說出口,“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煌曦,如果戰(zhàn)爭可以避免,那就避免吧。”
“那你呢?你怎么辦?”
抬起頭,殷玉瑤看了看高廣的天空:“或許她,比我更適合……”
“住口!”他驀然一聲大喊,及時打住了她的話頭,神情激動地掰過她的肩膀,“殷玉瑤,你看著我!”
“你什么意思啊你?你想告訴我,等到一切結(jié)束之后,你要離開?你要把我扔給另一個女人?”
“你不要激動,”她抬手,輕輕摁住他的嘴唇,“將來的事,誰都說不準(zhǔn),我們唯一可以把握的,只是現(xiàn)在。你的麻煩已經(jīng)足夠多,沒有必要再為自己增添敵人。如果黎鳳妍可以爭取,那你為什么不去爭???”
“爭?。俊毖嗷完乩湫?,“她要的,是我!你還要我去爭取么?”
氣氛一下子冷滯,殷玉瑤張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燕煌曦說得對。
黎鳳妍要的,不是大燕皇后的寶座,不是富貴榮華,更不是炎炎權(quán)勢,她要的,只是她所以為的愛。
如果燕煌曦轉(zhuǎn)身給予她一份溫柔,燕國與黎國,自然會一直平靜下去,可是她——
她的心情很復(fù)雜。
也很微妙。
荒原木屋中的那一夜,始終是她心中的痛——如果當(dāng)初,面對她的時候,燕煌曦都能下得去手,為什么現(xiàn)在就不能?他不是最能騙么?不是最能哄么?哄一哄騙一騙,不就萬事大吉了么?
但是她知道,這種念頭,只能想想,不能說出口。
說出口,會傷他的心。
如果她以前不確定他的心,那么經(jīng)歷城郊河畔那一幕,她已經(jīng)確定了。
若他不愛,就不會那么傷悲;
若他不愛,就不會離開皇宮親自去找她。
以前,她總是需要旁的人,來提醒和證明,他對她的愛,可是現(xiàn)在,不需要了。
她已經(jīng)知道了這份愛,所以,在處理黎鳳妍的問題上,她必須謹(jǐn)慎,稍有差池,會在他們那風(fēng)雨飄搖的感情之樹上,再增添一道新的傷痕。
其實(shí),燕煌曦一直是個敏感的男人。
只是將這份敏感,隱藏得很深。
對于別的女人,他或許真有些麻木,但對于她,愛得愈深,那根神經(jīng)便繃得愈緊。
她不想他這樣地累。
所以,她低下了頭,輕輕偎入他懷,很老實(shí)很誠懇地說:“我錯了?!?
燕煌曦卻是一愣,他以為她會繼續(xù)勸他,沒想到卻是這樣的一句話。
“不要擔(dān)心。”他輕輕地環(huán)住她的肩膀,“我會處理好所有的一切?!?
“我不擔(dān)心?!币笥瘳幱妙~頭頂頂他的下巴,“我只要愛你就好了?!?
燕煌曦笑了。
很滿意地笑了。
卻沒看到殷玉瑤在他懷里輕輕翻著白眼——原來男人,也是需要哄的。
可是她的眼底,仍舊有著一絲疑惑——如果他沒有給予黎鳳妍什么,那黎鳳妍腹中的孩子——?
心尖兒猛然一顫,她不由抬手揪緊了他的衣衫——煌曦,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樣,希望不是,否則的話,你就真的太殘忍太殘忍……
隱蔽的角落里,一雙充滿怨恨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兩個靜靜相擁的人,幾乎能濺出血來——
靜殷玉瑤,你怎么不去死?
她千算萬算,沒想到納蘭照羽會出現(xiàn),憑空攪了她精心布下的局,更沒有想到,燕煌曦竟然大膽到敢直面蓮熙宮的威脅。
他不是已經(jīng)看到了嗎?愛她的下場有多凄慘,難道他真想死無全尸,真地連整個大燕,都不在乎了嗎?還是他們——
想到這里,許紫苓不由打了個寒顫——他們?nèi)绱擞惺褵o恐,難道是因?yàn)??不行,她得立即將消息傳回給二皇子,請皇子殿下示下。
殷玉瑤,燕煌曦,你們就等著吧!
鳳儀宮中。
“娘娘,您已經(jīng)不吃不喝兩天了,還是先吃點(diǎn)東西吧?!背s蠄F(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苦口婆心地勸說著。
黎鳳妍半倚在榻上,目光呆滯。
她一直在想殷玉瑤說的那些話。
她一直在問,如果自己換作是殷玉瑤,能不能堅持到現(xiàn)在。
以前他們的相遇相識,她不知道,但是那一夜所發(fā)生的事,她一點(diǎn)一滴看在眼里。
燕煌曦走出鳳儀宮時,那滿身的凄涼和傷悲,扯得她心都痛了。
從那一刻起,她開始明白,那個男人不屬于她,一生一世,都不會屬于她。
那么,她留在這里干什么?她精心算計這么久,又是為了誰?就是為了讓他們之間的感情,更加牢不可破嗎?
可笑。
真是可笑。
連蓮熙宮的五大神使,都拆不散他們,還有誰?還有誰能分開他們?有誰?
“娘娘?!迸雨幒纳ひ簦嚾粡牡钔鈧鱽?。
黎鳳妍抬頭看過去,立即冷下眼眸:“你來這里做什么?”
“娘娘這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是做給誰看呢?”女子冷哼,帶著不盡的嘲諷。
“大膽!”再怎么說,也是一國公主,豈容一個小小的丫頭在自己面前放肆,黎鳳妍當(dāng)即重重一拍桌案,大聲喝斥道,“還不給本宮跪下!”
“跪?”女子冷冷地看著她,滿眸不屑,“我這雙膝蓋,只跪贏家,不跪敗者!”
“你說什么?”黛眉高豎,黎鳳妍滿眸銳光亂躥,“常笙!”
“奴才在!”
“把這丫頭給我拉出去!著實(shí)打!”
“娘娘,您就算沒地兒撒氣,也用不著拿奴婢開涮吧?”許紫苓毫不以為意,竟然上前兩步,在桌旁坐下,看著黎鳳妍一字一句地道,“……娘娘,您知不知道,現(xiàn)在,您已經(jīng)把自己送到刀口之上?”
“你……說什么?”黎鳳妍一口冷氣噎回肚子里,驀地睜大了鳳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