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日, 承蒙長城的妙手回春,孤才擺脫病痛的糾纏。孤登位不久,眼下便是用人之際, 加上嫦娥姑娘由于內人頗為投緣, 孤想請長城留下為大燕效勞, 不知你意下如何”, 池虞雖是詢問的口氣, 可卻不容許人拒絕。
青龍沒料到池虞竟開口留下他們二人,印象中,池虞可是疑人不用, 既然對他們仍有所懷疑,又怎會還要留他二人為其所用?青龍不知如何回應, 微微轉頭, 想要求助楚青, 可一貫鎮定自若的楚青卻目光迷茫,一點也沒有發覺青龍投來的目光, 怔怔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龍偷偷伸手,拍了她一下,楚青才緩過神來,“主公盛意難卻, 那我們便……”
楚青的話還沒有說完, 荀衛慌慌張張地跑進大殿, 滿臉驚慌, 面對池虞不悅的面容, 他話都說不清楚,指著門外, “主主主公,二二少——”,池硯一行人應聲而至,他們肩上還抬著昏厥過去的謝子竹,池硯看到楚青,想要上前,繼而還是忍住,規規矩矩地在池虞面前跪下,“恕池硯貿然前來,子竹先生不知為何人所害,眼下昏迷不醒,池硯聽說有神醫在此,還望主公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救他一次”。
池虞久久沒有說話,這個二弟從小就不愛和他說話,大多的時候,都是遠遠見到他就躲開,即便他坐上這個寶座,池硯也沒有開口求過他什么,今日為了謝子竹,這般套話倒是說的流暢,他手一揮,“允”
林常山將謝子竹放倒在地上,青龍和楚青一同走到跟前,青龍的三腳貓功夫都是楚青提前安排好的,真出了事情,還是得她出手,可眼下池虞這么看著,楚青若是大袖一揮開始行醫治病,前頭的功夫不就白費了,這兩邊站著的侍衛可不是什么擺設。
林常山找準機會,有意無意地站到了楚青身邊,他低語,“子竹今早沒和我們碰面,去他房中時便已是這幅模樣,除了斷斷續續地嘔血,怎么叫都沒有聲音,你能看出是什么問題嗎?”。楚青心中一驚,糟糕,這下她怕是被人利用,落入圈套了,昨夜,她在茶中所下的不過是一般藥效較長的迷藥,這幾日事情過了之后,她留下解藥便可蘇醒,對身體并無損傷,可眼下,謝子竹面容蠟黃,雙唇的顏色極深,一看便知內傷極重,怕是有人要借她的手來做事了。
“楚青?”,林常山又低聲叫了她一聲,她今日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我不知道”,楚青的聲音也很小,池林二人以為她是被眼前的情況嚇到了,同事也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聽她這么一說,兩人的心底一沉,早些時候小南瓜也是束手無策,楚青若是也毫無頭緒,豈不是沒轍了?池硯慌了,暫且不論謝子竹作為他的軍師在此刻有多重要,他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還身負甄白薇健在的秘密,他絕不能死,絕不能!
“如何?”,池虞看青龍在謝子竹身上的動作不多,反倒是林常山不斷地和林嫦娥竊竊私語,便出聲問道。
“鄙人不才,這大堂之上實在看不出什么,若將這位先生褪去衣裳,著實不雅”,青龍關鍵時刻竟靈光起來,“還望主公恩準,我等下了大殿之后,再做進一步的檢查”
池虞的目光從殿下一行人的身上一一掃過,最后落在低著頭的楚青身上,他笑了起來,“子竹為我池家鞠躬盡瘁,今日不知為何賊人所害,當是要全力救治,準了,你們隨池硯回那南石苑吧”
池硯對于池虞的爽快答應頗有不解,他原以為定是要費一番功夫才可使他點頭,也早已準備好了一物換一物的準備,沒想到,他竟沒有為難自己,可眼下沒工夫去細想其中的蹊蹺,唯有速速救治才是要緊。
回南石苑的路上,楚青一言不發,池硯還以為她是為謝子竹感到難過,便握住她的手,想要以此安撫她,可楚青卻悄悄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他只能作罷。
謝子竹傷得很重,小南瓜只能憑借有限的經驗,給他做最基本的治療,而楚青來了之后,檢查了他的身體,發現并沒有皮肉傷,可五臟皆有受損,活命不難,可八成會落下什么病根。
“把這個碾碎給他服下,別的我也做不了”,楚青掏出隨身攜帶的白玉瓶,將最后幾顆續命丹交給小南瓜。
“師姐,那你……”,小南瓜看那白玉瓶中僅存的幾顆藥丸,心有擔憂地問道。
“無妨,救人要緊”,她本來就沒有打算要謝子竹的命,他是個聰明人,也是個好人,若這么陰差陽錯斷送在自己手上,那么她楚青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黃昏時分,楚青坐在花圃中,那些晏南星曾經在時種著的花草早已經凋零不堪,無人去睬。小南瓜不知道什么時候跑到了她身邊,手上端著一盤綠豆糕,對著楚青努力地擠出一個微笑。
“師姐,剛剛晚膳你都沒吃,要不吃點點心,我知道你不喜甜食,糖放得很少”
“好,阿南懂事了”,楚青伸手去盤中拿了一塊,可還沒送入口中,心口又隱隱痛了起來,她又重新放下糕點,靠在身后的柱子上,試圖讓自己緩解一些。
“師姐,你是不是又難受了”,小南瓜將點心放在一邊,輕輕撫著楚青的背,他記得,每每師姐犯病,若師父在莊中,便是這么做的。
“還好”,楚青輕輕地移開身子,躲開他已日益寬厚的手掌,她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石椅“阿南,你坐”
“師姐,你臉都白了,怎么會這樣……”
“阿南,你想回青山嗎?”,楚青避開他的逼問,淡淡地問道。
小南瓜長長嘆了一聲,“以前我覺得青山很無趣,總想到山下去玩,可是怎么會有這么多的壞人,我還是想回青山”,他頓了頓,又繼而說道,“可是謝先生又變成這樣,還是等他好了我們再回去吧”
楚青望著小南瓜天真的臉,池硯十五歲的時候已然是翩翩少年,林常山怕是也學得一點拳腳功夫,可眼前的小南瓜怎么仍是一副孩子模樣呢,她想,其實那一天她就該狠了心不帶他同行,也許他就這么少不知事地呆在莊中,也是好事。
“阿南,你覺得我是個壞人嗎?”
“當然不是啊,我不會配的藥都是你做的,濰城的人不知道罷了”,小南瓜往楚青那坐得近了一點,“師姐,別人不知道,可是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
“真的嗎?”
“真的!”,小南瓜面有猶豫,抿了抿嘴,還是說了出來,“可是我一直以為你和池硯哥哥走了,最后只有我一個人回去”
“那要是你一個人回去,你愿意嗎?”
小南瓜想了很久,才回答她,“我當然會回去,那是我們的家嘛”,雖然阿青也許不會一起,可他的家只有那了,他聳聳肩,故作輕松地說道,“我還要回去陪師父呢”
“嗯”,楚青微微點頭,勉強地笑了笑。
突然,球球蹦到小南瓜的懷中,這幾日它可是日日夜夜和小南瓜呆在一起,自然是最親厚的,楚青往后一看,果然站著池硯,她沖小南瓜笑了笑,“去帶球球吃東西去”,她摸了摸球球的腦袋,小東西最近胖了不少,肥嘟嘟的,甚是可愛,小南瓜當然識趣的離開了,留下他們二人兩兩相望。
池硯走到楚青的身邊,抓起她的手,放在嘴邊呵氣,明明他的心情沉重至極,卻仍對著楚青笑了下,楚青見此心中又是懊惱又是煩躁,忍不住抽回了自己的手。池硯微微有些訝異,這些時日以來,他們之間比先前親密了不少,甚少像這般抗拒他,想起今日的事,他坐在她身邊,溫和地問道,“是不是擔心子竹,不知從何下手?”,他眼中的關切,似乎楚青才是謝子竹榮辱與共的好兄弟。
楚青不作聲,她完全不知該說些什么,似乎此刻開始她沒多講一個字就像多撒一個謊,可她不愿欺瞞他,便只能沉默。
池硯攬過楚青,將楚青抱在懷中,他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別難過,會有辦法的,當時你不是也說救不了我嗎?我現在不好好的?”
楚青緊緊地閉上眼睛,恨不得也用手緊緊捂住耳朵,否則再多聽一個字,她就會倉皇而逃。池硯啊池硯,若他知道懷中的人可能間接地殺害了自己的得力干將,還會這般溫柔么?不,他不會,他會恨她,會再也不想看到她,又或者她高估了自己,說不定會死在她的劍下?
楚青不愿深想,伸出手抵在他的胸口,讓自己抽出身,池硯感受到了便問道,“怎么了?”
“有些悶”,楚青言簡意賅,可下一秒,她緊緊地抓住胸口,另一只扶在池硯胸口的手幾乎要嵌入他的皮肉中去。
池硯沒有見過楚青金絲蠱發作時候的樣子,還以為她仍是在青山的老毛病,便問道,“怎么又發作了?”
楚青疼得喘不過氣來,根本無力回答池硯,喉嚨像是被大手掐著,呼吸越來越困難,她幾乎就要窒息得暈過去,性命攸關之際,她哇得一聲吐出一口黑血,卻也呼吸順暢了起來。
池硯這才覺得不對勁,忙將楚青橫抱起,想要將她送回房中休息,“怎么了?怎么會這樣?”
“池硯,我好冷”,楚青伸出手,環上他的脖頸,努力地與他貼得更近一些。
池硯將她摟得緊了一些,“不冷了,不冷了,別怕,啊,楚青,別怕”
她當然不怕,她只是想在永夜的黑暗來臨之前,離她的生命中唯一的光再靠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