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思南兩歲的時候, 燕地?fù)Q了主人,池天允的身子終于拖不住歲月的摧殘,在一個雨夜悄然逝去, 隨著他的離去, 大牢中的池虞也被一并除以極刑, 曲霖鸞由于身份特殊, 被池硯送去了城外的大宅之中, 而不知池天允臨死之前和睿親王說了什么,他竟然答應(yīng)了池硯一行人的要求。
盡管謝子竹一再要求,可池硯心里早早就做了打算, 他本來就沒有金戈鐵馬的雄心壯志,看透了朝野之中的爭斗, 池虞的下場便是最好的教訓(xùn), 他對功名利祿看得極為淡薄, 另一方面,楚青也不是做主母的料子, 倘若他真的做了燕地的國主,別的不說,若是添上那么幾個侍妾,楚青怕是拍拍屁股就走人,還會帶上他的思南, 到時候, 他怕是翻遍整個中原大地都找不出她。
謝子竹并非不了解池硯的性子, 但依著夫人生前的囑托, 總希望他能坐擁天下, 將曾經(jīng)受過的委屈一一補償回來,他們始終都沒有找到甄白薇的下落, 可云中鶴死后不到兩年,身處苗城的六鳶婆也駕鶴西去,倒印證了云中鶴的話不假。按這么說來,甄白薇也已經(jīng)不在人世,只是秉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的原則,謝子竹心中這么一口氣也吞不下去。
池硯心意已決,他笑稱二少這個稱呼比主公更適合他,睿親王本來就是文武全才,加上身邊一眾的謀略之才,燕地在他的手上只會蒸蒸日上,而謝子竹和林常山等一行人則被他留在了燕地,他們此去青山,已然是有了以山為家的決議,這么一大伙人跟著既不方便,也不現(xiàn)實,因而出發(fā)的時候,只帶了青龍、球球、以及小南瓜的石棺。
“思南,走了啊”,青龍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池思南抱起,往馬車上走,他已經(jīng)在這做告別做了半個時辰了,再不出發(fā)都要天黑了。
“我再和竹子說兩句話嘛”,他眨巴著大眼睛,對著青龍撒嬌道,青龍無奈,只好讓他繼續(xù)拖延時間,“竹子,你的胡子又變長了”
自從池思南學(xué)會說話之后,每天說個不停,嘰嘰呱呱地,一點都不像池硯和楚青,反倒有幾分謝子竹念念叨叨的樣子。
“要早點讀書,別像你娘!”,謝子竹叮囑了小家伙,這兩年,他慢慢地接受了輪椅這個事實,反倒也懂得了苦中作樂,畢竟當(dāng)初一開始是他們要算計和利用楚青和小南瓜,如今這樣,也算是老天的一種手下留情了。
“大林,嗚嗚”,說來也怪,不知怎么的,池思南會叫人后,便像小南瓜一樣叫著林常山,每次聽他這么喚,眾人心里都不是滋味,而林常山更是百感交集。
“沒事兒!”,林常山摸了摸他的的小腦袋,慈愛地說道,“你家我熟著呢,過些時候,就去看你,給你帶好吃的”
馬兒叫了一聲,池硯和池思南往后一看,原來楚青等得不耐煩,已經(jīng)慢慢地往前頭走去了,自從習(xí)慣了這個孩子的存在,楚青一開始自然是愛護有加,時間久了,她嚴(yán)重懷疑這究竟是不是池硯哪兒找來唬弄她的,怎么一肚子壞水和鬼主意,總是將她氣得火不打一處來。
“好了好了”,池硯趕緊抱起池思南,轉(zhuǎn)身去追楚青,可林常山突然拍住他的肩膀,交代了一句,“阿南入土的時候,幫我先燒點紙錢,等我自己來了,我再和他說說話”
池硯笑了笑,讓他放心,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去追趕楚青了,她還真是忍心,就這么把他們爺倆給拋下了。
“楚青,你慢點兒——”
“娘,南南還沒上車呢——”
漸漸地,人和馬車都縮成一個黑點,不一會,便看不見了,林常山笑著看身邊的謝子竹,徐婉婉因為怕離別太過傷心,便執(zhí)意不肯來相送,因為眼下只有林常山可以推他回去了,他們邊走邊聊著。
“這樣也不錯,小硯過得好,和他這么多年了,這兩年他笑得最多”
“只可惜夫人的一番心意啊”
“夫人若是泉下有知,知道小硯如今有妻有兒,也會欣慰的”
“誒”,謝子竹狡黠一笑,“可別跟我說,珊鈴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啊”
“你怎么連這個都打聽,虧你還是第一文臣”
“你那眉來眼去的,曲州誰不知道啊……”
“你個竹子……”
一路上也算是風(fēng)塵仆仆,池思南和球球體型差不了多少,一人一猴的關(guān)系倒是出奇得好,有了這兩個活寶,路上的時間也好打發(fā),過了約摸半個月,抵達了濰城。
楚青在城中購置了一些生活所需的材料,她的樣子和幼時變了不少,濰城中的人認(rèn)不得她也是正常的是,只是這一家三口,生得俊秀,長得活潑,這么在大街上走著,倒是吸引的人很。
又路過饅頭店,楚青特地花了幾文錢買了幾個饅頭,想要嘗嘗這些年過去,他們家的味道有沒有變得好一些,可池思南剛一入口,便叫嚷著難吃,店主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可又無能無力,楚青也真是服了他了,竟然能開這么多年。
馬車上山并不方便,池硯便將它置入了懸壺堂,以免有時候要出行沒個代步的工具,他既然選擇了隱居,便不再需要什么排場,過上平淡的日子便是幸事。
池思南走了幾步便喊累,池硯便將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高高興興地上山去,青龍則帶著幾人在后面扛著石棺。
沒過多久,一行人便走到了上池莊的門前,倒是沒有很雜亂,楚青看著熟悉的一切,百感交集,她從來沒有想到這短短的幾年就改變了她的一生,也讓她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人,她曾覺得青山是她的家,是她的居所,也會是她的墳?zāi)梗蓻]有想到小南瓜竟然隨他先去了,然而逝者已矣,她在池思南長大的這兩年,慢慢地也接受了這個事實。
甚至有些時候,她自私地想,或者這個也不算是最差的結(jié)局,她害怕過小南瓜因為使用神力的緣故最后導(dǎo)致反噬,被萬蟲噬咬而死,也擔(dān)心過他真的和云中鶴狼狽為奸,若到了那個時候,他們處在兩個不同的立場,便失了往日所有情分。
楚青選了小南瓜最愛去的水月谷給他下葬,當(dāng)最后一撥土蓋上去的時候,楚青還是忍不住紅了眼圈,她跪在她的墓前,沉默不語,池硯讓池思南也一并行禮,小家伙不解,可是看爹娘都是嚴(yán)肅認(rèn)真地樣子,不敢造次。
生活慢慢地進入了正規(guī),楚青和前幾年的心態(tài)不一樣,她掛名在懸壺堂,常常幫鄉(xiāng)民們解決一些難題,漸漸地濰城上下都知道這兒有一位品貌雙全的姑娘,只是最惹城里姑娘艷羨的還是這個楚姑娘的夫君,池硯鮮少再聽到別人叫他二少,反倒是多了個先生的稱呼,他在成立的學(xué)堂坐起了先生,而池思南便是他的學(xué)生。
林常山來過幾次,謝子竹因為腿腳不方便,便都是托他帶東西來,他在小南瓜的墓前做了很久,楚青給他送來一件外衣后,兩人之間冰釋前嫌,玄武和朱雀將碧血堂中的大小事務(wù)一一承擔(dān)起來,而因為池硯的關(guān)系,寧國和燕地的邦交也有了頭緒,睿親王兩袖清風(fēng),又善于聽諫,燕地上下一副天下太平的樣子。
池思南一天天地長大,想知道的事情也就越來越多,一日,他站在小南瓜的墓前,不明白為何這么美麗的地方要埋著一個人,便問道一旁正在打魚的池硯。
“爹,這里埋的究竟是何人啊?”
“故人”
“可娘為什么每個月都要來這兒,我還見她哭了好多次呢”
池硯一個石子飛進湖里,又有條魚翻了白肚,他伸手去撈,抓起來問道,“思南,這魚你愛不愛吃?”
池思南不解為什么爹爹不肯直面回答自己,可是也乖乖地答到,“愛吃啊,這兒的魚比城里的好吃多了”
“就是他教我怎么在這捉魚的”,池硯將魚往魚簍里一丟,指著小南瓜的墓碑說道。
“哇,那他一定很厲害吧?”
“是啊”,池硯的腦海里回想起小南瓜狼狽不堪的樣子,可嘴上卻說,“當(dāng)年,他一丟一個石子準(zhǔn),這池子中的魚見到他都一跑而光——”
“快教我,爹爹,快教我”
“好好好,我就和你說說當(dāng)年他是怎么教我的——”
此時,正巧上山來叫爺倆吃飯的楚青,完完整整地聽到了這一番話,一下子便笑出了眼淚,不知道埋在一邊的小南瓜聽到這番話,會不會像過去那樣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還是理直氣壯地承認(rèn)他就是有這么厲害?
“娘!”,池思南看到了楚青,便招手喚她,他要讓娘看看自己有多厲害,絕對不會輸給這個前輩。
“來了”,楚青往前走去,她月白色的衣裙掃過小南瓜的墓前,帶著幾根青草晃了晃。
夕陽西下,大雁南飛,這一番好時節(jié)下,歡聲笑語彌漫在整個水月谷之中,那一刻,楚青突然豁然開朗,她趁著兩人不注意,回頭望了望小南瓜的墓。
阿南,我終于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