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大宅在濰城赫赫有名,那兩米多高的城墻,在這一片寬敞開亮的土地上實屬罕見。
緊閉的朱色大門,一左一右兩只石刻的貔貅,好不令人生懼。
楚青雖兒時凄慘,可這江湖之事又有經歷多少,不過是師父心血來潮講給小南瓜聽時,有意無意入了耳。她正準備上前敲門,池硯拉住她,真是傻瓜,當然這只能在心中默念。
“離這里二里外有個客棧,你去那里等我,若我明日未歸,你便告訴掌柜,‘二生秋卯’,自會有人護送你回青山……”池硯指著遠處的一個方向,口中念念有詞道。
楚青像是沒聽見,又想往前走,池硯皺了眉,加了幾分力氣,拉住她,“做甚?”
“要不一起去,要不我自己去”,楚青神色也是認真地樣子。
池硯長嘆一口氣,“走吧”,她讓楚青將自己推到王家大宅的西墻邊上。
他開始非常仔細的摸索每一塊石磚,這王家人也真是古怪,竟在外墻上描繪了如此多的妖魔鬼怪,這還不把路人給嚇死,怪不得這一片寥無人煙。
半柱香的功夫后,池硯才停手,他在一塊石磚上敲了兩下,往內施力一壓,十多塊磚竟出現了裂痕,他似乎還不能使出如此多的內力,氣息有些不平,“來,拿開這些磚頭,輕一點”。
楚青推著他進入大宅以后,才發現,帶著他果然是有用的。
先不論在懸壺堂是發生的事,單單這王家大宅,自己就算知道了,林林總總的屋子,也不知道往哪去尋小南瓜。
池硯似乎對這個宅子非常了解,他們所處的地方恰好種著一片珍珠梅,一襲白衣的他們站在其中也不易被遠處的人察覺。
池硯望著遠處的角樓,少時,他往角樓邊上的一間柴房一指,“阿南應該在那”。
楚青望著那遠處不起眼的小房間,“你怎么知道?”
“看見那個角樓沒?王家人最寶貴的東西就在上面,今日卻無一人防守;你在看那小柴房的柴火擺的異常整齊,真正的伙房是不會將木頭擺成那個樣子的,其中必有蹊蹺”。
楚青想著池硯這腿腳不便,還是自己上前一探究竟。
他想著楚青雖然不會功夫,但靠毒自保定是不成問題,便囑咐楚青沿著城墻前行,若有什么問題,穿梭于這百色花海中,倒也能躲的一時。
自己搖著輪椅難免動作大,只能走走停停,慢慢地跟在身后。
楚青本規規矩矩地扶著墻往那小柴房一點點靠近,可突然不知何處傳來小南瓜的一陣慘叫。
池硯心中一驚,這下糟了。
果然,楚青聽到這聲音便慌了,不顧池硯先前的叮囑,直直往柴房跑去。
阿南,我的好阿南,你可千萬不要出事啊。
鞭子落在自己身上的一刻,楚青才意識到,出事的可能是自己了。
使鞭子的人真乃蛇蝎,唰唰兩鞭便讓楚青趴倒在地,這牦牛皮鞭上濕漉漉的毒液聞起來都刺鼻,若不是楚青這嘗遍百毒的體質,早就兩眼一閉,一命嗚呼了。
使鞭子的人的人已從角樓飛下,她長發飄飄,膚如凝脂,右眸瀲滟,可這左眼卻罩著一塊黑布,極為難看。她甩動了下鞭子,那長鞭聽話的出奇,卷起楚青,拖到了她的面前。
柳如歌踩著楚青的背,冷哼道,“命還挺硬的”,說完便朝四下掃視一番,試圖發現池硯的身影,她拿一只腳將楚青的面紗勾下,戲謔道,“二少好福氣,不但家中藏有嬌妻,連這平常都有美人相伴啊”。
四周一片安靜。
柳如歌尋不著池硯的身影,便在楚青身上施了一鞭,這鞭打在她的腰上,可她連蜷縮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這感覺太熟悉,原來自己那么努力去忘都是不成效的,有些東西刻在骨子里了,便難以抹去。
“他媽的,小賤骨頭,敢來老子鋪里偷東西吃,看我不打死你”
彼時,滿是傷痕的奶娘抱著她從府中逃到了濰城,帶著這么個小東西,怎么都是死路一條。她想著,夫人的囑托自己怕是完不成了,這孩子是死是活就交給命吧,她喚自己腹中饑餓難耐,便讓四歲的楚青去找點吃得來。
那人拿竹鞭打在她身上,她忍不住地發抖,為何要發了狠打自己,她不過是想給餓了的奶媽覓一些食物,若不是得了空將開水踢翻了,燙到了那人,自己怎有機會逃出來。
可逃回兩人相依的破廟,卻發現,廟未空,人已走,她懷中的幾個包子散落了一地。
楚青常想,還好,她畢竟也還留了一些衣物給自己,也不枉娘親厚待她多年。
對,娘親,那個含著一口氣讓自己千萬活下去的女子,她說,快跑,要活下去!
活下去!這么些年,再痛都忍了下來,難道要死在這鞭子下嗎?楚青顫抖著手,抓住她的腳踝,狠狠地摳了下去。
柳家堡遠在苗城,那兒的女子與濰城穿著大不相同,她們腳上多穿藤蔓編織的鞋履,楚青這一下,生生將柳如歌的肉摳下來一塊,柳如歌勃然大怒,連續踩了幾腳,又在楚青的手臂上甩了一鞭,頓時鮮血如注,但楚青沒有放手,她暗紅的血液流遍了柳如歌一腳。
柳如歌覺得刺痛,見著腳下污血一片,這女子又生生不肯放手,舞起鞭子又是兩鞭,她抬高聲音,“池硯,你再不出來,可不要后悔了!”。
看著她高高抬起的鞭子,楚青心中一沉,還是太遲了,這下怕是真的逃不掉了。也罷,她這條命十多年前便該被天收回去了吧。
“且慢”,池硯的聲音終是響起,他不緊不慢地搖著輪椅,出現在柳如歌面前。
柳如歌抬了抬眉,“想不到池二少也有這么一天,那我這眼倒也值了”,她一鞭子甩向池硯。
“你是否與南星相識?”池硯像是沒有見到柳如歌腳下的楚青一般,徒手抓住還沾著楚青血的鞭子,他這才發現,柳如歌這長鞭做工精細的很,竟布滿了倒刺,手心一陣刺痛。
柳如歌一笑,將腳下的楚青踢了兩腳,“看來晏南星是真的多心了,二少眼里是真的沒有別人呢……”,她言辭閃爍,正準備抽回長鞭,甩向池硯,突然變了臉色,吐出一口黑血。
柳如歌吃驚地望著腳下那人,才發現自己掉了肉的腳踝早已紫黑一片,她不甘心地抬起頭,可惜連人都沒看清,右眼一陣劇痛,瞬間什么都看不見了。
可楚青看見了,池硯玉樹臨風地站在自己身邊,柳如歌的右眼血汩汩的往外冒,她倒在她身邊,痛苦地叫喊著。楚青此刻莫名地好生羨慕她,面對痛苦,她已經習慣了沉默,像是此刻,比起她尖銳的叫聲,如此沉默地死去,她總認為不惹人厭得多。
她不怕毒,云中鶴常年毒草毒蟲地喂著,楚青自身就是一味奇毒,可這十多鞭實在讓她太疼了,皮開肉綻的痛也有好些年沒嘗到過了,她好想睡去,沉沉的睡去怕是便不再痛了。意識模糊間,她感覺被人抱了起來,池硯的臂膀結實有力,他抱著她一步步走向輪椅。
楚青最后想,原來他能走了啊,那就好。
天空一陣驚雷,滂沱的雨,終于嘩啦啦地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