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巷是沈翊父親留下來的店,這事兒我不敢自作主張,便給他發(fā)了條信息,自己當(dāng)晚留在了那里,讓錢老先回去休息,自己把地上的碎片慢慢分類撿起來,放在了不同的盒子里。
我原本以為沈翊會為了避免與我見面,只是發(fā)個消息出個主意,我們落實就是了,可當(dāng)我終于把碎片處理干凈,揉了揉酸麻的小腿站起來的時候,卻看到他就站在門口,只是因為我始終背對著他,沒有看到。
“你怎么來了?”我有幾分詫異。
沈翊氣色不太好,靠著門框站著,有一點點疲累的感覺,說:“來看看。”
他彎腰把青玉巷的牌匾拿進(jìn)屋子里,然后把壞掉的門板中的半扇艱難的按回在了門框上,似乎覺得不滿意,對我說:“柜臺后面應(yīng)該工具箱,幫我拿一下。”
我繞到后面去找,蹲在地上翻了半天,找到落了一層灰的箱子,嫌棄的拎著到他面前,使勁兒往上吹了一口氣。沈翊剛好轉(zhuǎn)過身來,被我弄了一身的灰,揮了揮手無奈的看了我一眼。我尷尬的把工具箱打開,遞過去,他翻了幾顆釘子,嫻熟的修著門。我站在一邊發(fā)呆,看他的動作,又想起他給樂樂組裝小床的樣子,這些東西對于某些男生,好像是與生俱來一樣,他對瑣碎的家事也沒有排斥和厭煩,我一直都覺得,如果他不做這一行,一定會是一個值得依賴的好丈夫、好父親。
我愣神的功夫,他已經(jīng)把另一扇門也砸了上去,我給他遞了個折頁,聞到他身上的煙酒氣,脫口問道:“今晚有應(yīng)酬嗎?”
沈翊嗯了聲,手下的動作停了停,“陳銳的宴,介紹了幾個人認(rèn)識,只是敬了一杯酒,沒多喝。”
我點了點頭,輕輕應(yīng)著。
沈翊把門弄好,讓我出去買點夜宵,等我回來的時候,看到他站在椅子上,從頂層拿下了一個黛青色的盒子,上面被人鑿了一個小孔,里面接了個小小的微型攝像頭。
我剛要開口,沈翊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之后就見他到里間,打開了一個一直鎖著的房間,進(jìn)去不多時便從里面拿出了一個竊聽器。我在周圍掃了一圈,這里這么多東西,很多地方都可以藏。都說古董店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這些物件錢老也不會沒一件都打掃到,只是擺在顯眼處他能碰到的,偶爾會拿下來擦一擦,其他的也不能胡亂去碰,要完全去找到還有沒有其他的監(jiān)聽裝備,太難了。
沈翊過來攬了我的肩膀,我跟他一塊兒把那幾個盒子拿到里面那間屋子里,里面很空,他把那副牌匾重新掛了起來,我在后面看著,指揮著他往左一點,等掛正了,他拍拍手上的灰,抬眼看著上面,眼神有些復(fù)雜。
我思緒亂飄,看著那副破損的牌匾,上面三個字寫得飄逸有力,帶著風(fēng)吹雨淋過的痕跡,好像好一筆都在講述一個故事。
我不知為何,莫名的問沈翊:“這字,是誰寫的?”
他說這是他父親留下的店面,原先是教書法的培訓(xùn)班,那是不是……
“他過去總說,等以后事情結(jié)束了,就帶著我媽和弟弟,在一個小巷子里開個古董店,買間小房子,但陽臺一定要大,一家人可以每天曬曬太陽。”沈翊聲音清冷,說:“可惜他還沒來得完成這些承諾,這一輩子到了,也只能躲在暗處,在死后都只能做一只被人唾棄的老鼠,連尸骨都沒有留下,只有幾件衣冠立碑,白費了活著的時候那么些風(fēng)光。”
我低下頭,沒由來的一陣感傷,“我不懂,為什么連退出都這么難?在位的時候與人爭權(quán)奪勢,被人恨,可為什么連放棄的機(jī)會都沒有。”
我偷偷看他,“你為什么不肯去看看他們的墳?zāi)梗磕忝髅骱茉诤酢!?
“不是我不肯,有沈巖就夠了,他知道沈巖過得很好,就會明白我還活著,我沒必要一定要自己去,而且我也不能讓人知道我的父親到底是誰。我不能去。”周遭是一片寒氣,他淡淡的說著,好像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進(jìn)屋吧。”沈翊在我愣神的時候,攬了一下我的肩膀,把我?guī)нM(jìn)屋子里,關(guān)好了門,兩個人一塊兒到里間的小屋里,我把買來的一些點心放在桌上,遞給他一杯熱奶茶,在屋子里掃了一眼。
沈翊跟我要手機(jī),我邊拿給他邊問:“做什么?”
他翻了個號碼,往自己手機(jī)上存了,是周巖的號。
我說:“你要找他嗎?”
沈翊嗯了聲,直接用我的手機(jī)給他發(fā)了條信息,讓他現(xiàn)在就趕過來。
周巖似乎是已經(jīng)睡了,我捏著餅干都快吃飽的時候,才打過電話來,沈翊讓我接,我聽到他在那頭聲音有些迷糊,問我是不是有什么事。他那邊有汽車的喇叭聲,也有在走路的聲音,看來是已經(jīng)出門了。我心情有些奇怪,干巴巴的騙人,說是很重要的事情,要等他來了之后再說。
周巖沒有懷疑,說很快就到。
我舒了口氣,看向沈翊,他反問我:“你上次不是說,他在調(diào)查714?”
我點頭,他把一口未動用來暖手的奶茶放下,抽出煙來叼在嘴里,說:“我可以給他提供線索。”
他指尖的火光微弱,我愣愣的看著,喃喃問道:“你要自首?”
聞言,他一怔,喉間滾了滾,含糊地說:“如果你覺得算的話,那就是吧。”
我聽到他這樣說,忽然急了,抓過手機(jī)就要給周巖打過去,隨便編個借口讓他不要來。沈翊這時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手機(jī)搶了過去,我用了全力與他去搶,最終卻還落敗,被他死死按在懷里,一動都動彈不得。
我哽咽的抓皺了他的衣角,說:“我是想跟你在一起,我想你離開那個環(huán)境,我不怕你坐牢,我可以等你十年、二十年,可你做到這個位置,根本就不是多少年牢獄的事。你就像石添那樣,把事情處理好,然后我們一塊兒躲到一個沒有人認(rèn)識我們的地方,一起度過余生不好嗎?”
沈翊抱我抱得更加用力,聲音沉重道:“喬綾,你別怕,我不會坐牢,也不會死,我還欠你和樂樂一份幸福,你相信我,我一定會還。”
我拼命搖著頭,心里慌張到了極點。
沈翊沒再說別的,只是緊抱著我,直到外面響起敲門聲,他放開我,想要起身,我依舊抓著他不肯放開,他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問道:“喬綾,如果樂樂吸了毒,你會不會怪制毒的人?”
我登時愣住。
他又問:“如果你身邊的朋友被人殺了,你會不會希望兇手早一天落網(wǎng)?”
“如果我不是一個無惡不作的罪犯,你會不會,也像別人那樣,希望這世界上所有的罪惡都有被懲治消失的一天,希望每一個犯過罪的人都得到他應(yīng)有的懲罰?”
他聲音有些喑啞,直視著我的眼睛,顧自說著:“你過去不是一直都在勸我去自首嗎?為什么現(xiàn)在又反悔,就是因為我曾經(jīng)是你的丈夫,就可以改變你的底線嗎?喬綾,如果你是受害者呢?我傷害了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會不會恨我,希望我可以早一點……”
“夠了,你別再說了!”我滿臉的淚痕,打斷他之后,無力放開了緊緊抓著他的手。
是啊,將心比心,他犯了錯,也該為此付出代價,我愛他又怎么樣,我真的可以愛到放棄自己的道德和底線,只為了去擁護(hù)他嗎。我不是一個責(zé)任心多強(qiáng)的人,如果他不提,我真的會與他一起,幫他逃開法律施以的懲罰。可現(xiàn)在這些話從他口中說出來,我在一瞬間變得不知所措,那一份失去大義的公德心懸在頭頂,變成了一把掛在心口上的尖刀,讓我抬頭去看時,胸中懷滿了恐懼。
我望向沈翊,從他身上看到的只有平和。
他不忍的拭掉我臉上的淚,低頭輕輕吻我,低聲說:“別哭,沒事的,我只是想幫他,也幫幫我自己。”
他說:“喬綾,有些事,我問心無愧。”
他的話久久纏繞在我耳邊,我就像被蠱惑了一般,鬼迷心竅的點了點頭,在他打算去開門的時候,攔過他自己打開門出去。
周巖在外面等了這么久,還以為我不在,我打開門的時候,他剛要給我打電話。
我讓他進(jìn)門,他穿的薄了,有些瑟瑟,抬頭看到我,神情微怔,問我:“你怎么了?哭過了?”
我擋了擋眼睛,抹掉臉上殘余的淚痕,搖了搖頭,“沒有,天太冷了,有一點感冒。”
周巖懷疑的看著我,我等的不耐,也被他看的心虛,伸手拉了他一把,然后把門鎖了起來。
我?guī)е嚼锩嫒ィ谖疑砗螅闷娴拇蛄恐車臇|西,問我:“這店是你的嗎?我剛才進(jìn)來的時候,看到外面那副牌匾,那字跡好像有些眼熟,你是在哪兒……”
他話沒有說完,我就推開門先一步進(jìn)去,他跟進(jìn)來,隨后也看到了里面坐著的沈翊,剩下的話尾像啞了火一般,湮滅了未出口的空氣里。
這間房子很空,藏不住東西,沈翊細(xì)細(xì)檢查過,必然是沒有什么多余的東西,我趕緊關(guān)上了門,站到了沈翊身后,頭幾乎垂到地上。
面對周巖的詫異,沈翊只是點支煙,回答他之前的話說:“店是我的,也是爸他生前的愿望,那副字也是出自他的手筆,有些年頭了,一直掛在那里,怕再過幾年,也該換了。”
“你……”周巖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失神的問:“為什么讓我來這里?是你找我?”
“有些話想告訴你,你會感興趣的。”沈翊說著,起身把對面那面墻上的掛畫摘了下來,轉(zhuǎn)過身看眼放在周巖身邊的一根鐵棍,我立刻幫他拿過去。
沈翊伸手在墻體上敲了敲,并不是空心墻的那種聲音,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措施。
他測了一個大概的目標(biāo),把那根棍子的扁頭放在上面,一用力,墻皮居然有所脫落,傾斜之后露出了里面的一條磚縫。
我和周巖用一樣的目瞪口呆看著面前沈翊把墻體拆出一塊轉(zhuǎn),一點點出現(xiàn)一個只能側(cè)身通過的縫隙來,往里有一條狹窄的小過道,一眼望去只有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