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ck睜開眼睛,用一種淡漠的眼神看著我,牽了牽嘴角還能笑得出來,一字一字緩緩的說:“如果這就是我度過的生活,我曾經的經歷,我為什么不能面對?”
他聲音喑啞的破裂,一字一句好像隨時都會伴隨著從喉間泣出血來。
我有一瞬的走神,直愣愣的望著他,望著同樣愛逞強的另一個人。
nick在那上面靜靜地躺了很久,然后開口道:“我的雕像,能還給我嗎?”
“現在?”我詫異道。
“覺得我沒辦法去拿,是么?”他語氣里滿是疏離感,目光落在我身上時,卻像一個還不滿二十歲的毛頭小子,帶著一股淡淡的挑釁和驕傲,隔了不多時便用手肘撐起身子坐直了身體,又站起來換了一種視角,低頭看著我,說:“別忘了我不只是一個人,就算我現在只能躺在這兒,這副身體的另一個主人也同樣可以去幫我完成我想做的事。”
“你控制不了他們?!蔽艺f。
nick贊同的點了點頭,手指戳到了我肩膀往下的地方,淡聲笑道,“可我控制得了你?!?
我徹底的啞口無言,只能在跟趙嘉齊還有徐醫生交代過后,把他帶回了沈翊的住處,為了躲開蘇娜,還特意自己先去看了一圈,見她不在才把人帶上去。nick那一套工具全都放在書房,他在看到它們之后就選擇性的把我忽略在一旁,踩了椅子坐在書桌上,把那個半成品的石膏抱在懷里,顫抖的手里重新握緊了刻刀,與他原來的設計圖不同,在另一邊刻下了另一個相似的輪廓。
時間已近黃昏,他坐在那的時候有風從窗簾的縫隙里吹進來,那些白色的粉末就順著這股力不自由的落下來,遮住了地上的影子。
nick專注的樣子,與沈翊又有不同,他眉宇間沒有那么多的愁慮,肩上也沒有那么些沉重的擔子,他不會蹙眉去思忖最后的結果,只會微揚起嘴角,任由那把小小的刻刀帶動著自己,像一塑雕像,在創造著另一個人。
我在旁看了一會兒,就被nick開口趕了出來,反鎖在了門外。
他一定有自己秘密的事情要做,我不再打擾,在這家里翻遍了廚房也沒有再找到什么可以吃的食物,出門到最近的超市買了點食材,回來做好了菜。等他的時候跟樂樂打了一個電話,他在那頭被張嬸抱著,已經換好了睡衣,戴著帽子像只小熊寶寶,湊到電話前狠狠的親了一口,對我說晚安。
我笑著跟他揮手,電話剛掛斷,就被后面扔過來的一條毛巾打到了頭,扯下來回過頭去看到nick剛洗了澡,頭發濕漉漉的,毫不避諱的在我面前往身上套著衣服。
“穿好過來吃飯吧,都是你喜歡的?!蔽冶荛_他,把菜端出來去拿碗筷盛飯。
nick往餐桌上看了一眼,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歡什么?”
我沒有回答,把飯放到他面前,問:“雕像你做好了?”
他搖頭,夾了筷水煮魚戳進碗里,“還沒,很快了?!?
“很復雜嗎?”我說:“跟你原來畫的不一樣?!?
“還好。”他幾乎是趴在桌上往嘴里塞米粒,如果不是需要咀嚼下咽,怕是連動都懶得動一下。
人在經歷過催眠之后會很累,他早就應該好好休息一下,哪怕是讓別的人格暫時出現也比自己死撐著好。
我不想讓他連飯都吃不下,一直憋到他吃飽了趴在那消化食兒的時候才問出了心中的疑惑,說:“在醫院的時候,你已經記起佟林,也想起那些過去的經歷了,既然它們曾經對你造成過陰影和傷害,你為什么現在不去躲?”
“像蝸牛縮回自己的殼里?”他聲音沉悶。
我點了點頭,聽到他好像自言自語一樣接著說:“沒那么堅固的,躲有什么用?只會越逃越窩囊。連你都說那是過去,我當然要看得開,不然豈不是等著被你看扁。”
我沉默幾秒,問他:“你真的能看得開?”
nick頓了一下,從酒柜上拿了一瓶最好的酒,在我們面前各自斟滿,一口氣把自己杯中的酒水灌下去,撒酒瘋一樣晃著杯子低笑一聲,“小時候被針扎破手指看到流血會哭,會想要人哄,長大了再被針扎一下,還是會流血,還是會疼,但是我早就已經不怕了。因為那時候它對我來說有那么大——”
他在我面前比劃著一根針夸張的長度,然后又在自己眼前小小的量出一粒米的大小,笑著說:“現在,它就這么小?!?
“別喝了。”我伸手把他手中的酒搶下來,在他要坐到餐桌上去的時候拉了他一把,他順著我的力道砸在了我的身上,下巴墊在我的肩膀上,硌得有一點疼。
他手臂松松的抱了抱我,笑著問:“喬綾……你看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我把手里酒瓶放在桌上,撫上他的背,懷里的軀體微涼、僵硬,唯有脖頸間呼出的氣體是熱的。
“你只是累了。”我摸了摸他的頭,上面的水珠也是涼的。
他輕輕地搖頭,聲音有些沙啞,“我知道我對她缺少的是什么了?!?
他把手撐在我的肩上,往后退了一步又坐下來,看我的眼神不再是戲謔,多了幾分醉意和迷離,趴在桌上低聲說:“還好我知道的不算太晚,這個缺口,還有機會補上?!?
“你過來?!彼麑ξ艺姓惺帧?
我在他身邊坐下,他趴在那看著我微笑,然后開口:“我喜歡過很多人,有的比你漂亮,有的比你溫柔,但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她們第二次。那些就像草原上的鮮草,我每次沉睡都點一把火,醒過來時又吹過一陣風,一切都是新鮮的?!?
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臉,“可為什么你不走?嗯?”
我沒有說話,他依然興致勃勃的自言自語,說:“你可不要以為我要跟他做情敵,我們倆現在這一刻還能湊在一起聊天喝酒,就是一種特別的緣分,也許這一杯酒咽下去,以后再過去十年,二十年,你只要碰到酒杯,就會想起這一秒,然后很快的忘掉,不斷地重復,再重復,直到把它帶進墳墓?!?
“別喝了,回去睡一覺,我們明天再說,好不好?”我無奈的看著他,眼眶卻先泛紅。
nick掏出看了眼時間,收斂了越發顯得落魄的笑容和不羈,指著上面剛剛跳過一分,差一分到十二點的數字對我說:“對你來說,這會是我的最后一分鐘,既然我們還在一起,我還能碰到你,那么在這一分鐘里……我用自己作證,我只中意你?!?
冷調的燈光把他的臉照的蒼白,瞳孔愈發清亮。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他就像一塑雕像,一動不動,靜靜地看著我,手里的時間卻不留情,依然飛快的流逝,直到從手中滑落,我看著那個跳動的零點在落地的那一刻變成一片漆黑,心里像被人鉆進去狠狠扯下了一角,頓時蹲在地上毫無理由的掩面抽泣。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今晚的飯菜合不合他的口味,不知道他那個小小的雕像真正的完成品會是什么樣子,就像我不知道他喝的那兩杯酒,到底會不會讓人醉。
我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他再也不會出現這件事。
沈翊醒過來時,黎明已經壓過了黃昏,天邊泛白,餐廳里還開著燈,桌上還擺著昨晚的飯菜,還有只剩下小半瓶的酒。
我坐在椅子上把臉埋進臂彎,感覺到他走到我身旁,然后伸出手把我攬到他懷里。
我哽咽的問:“你記起來了嗎?”
他不言,我突然覺得不舍,就像當初沈翊離開我的時候一樣難過。
書房里nick的雕像端端正正的放在那里,一個個數下來,那一張張閉著眼睛的面孔,與他的人格數量相符,而最前面拼接起來的一張臉,一半與其他無異,一半是微笑著,睜開了眼睛,唯一的遺憾,就是是還未點上的瞳孔。
我在它旁邊看到了一張字條,壓了一個u盤,上面龍飛鳳舞的寫著:“給那個還沒有長大的臭小子?!?
我偏頭看向沈翊,他皺了鄒眉,把它連到了電腦上,里面是一段視頻,錄制的時間就是我賣菜做飯的時候。
畫面里nick還是精神滿滿的樣子,盡管微瞇的眼里已經布滿了血絲,調整好角度,對著鏡頭笑了笑,“喂,你在看嗎?那個沒頭腦的女人是不是也在你旁邊?”
“小子,好久不見,我變成這樣,你還會認出我嗎?我可還記得你才剛到我大腿這么高的樣子。你個沒良心的家伙也不知道來找我,是不是還在生氣我沒有信守承諾早一點帶你離開那個地方?我以前以為你只是人小,沒想到肚量也這么小,反正不管你還記不記這個仇,我都不會讓你有機會來報的,你要真氣不過,不如對著這張臉打兩拳,或許我也會疼?!?
視頻里nick被自己點的煙嗆得直咳嗽,還欠揍的笑呵呵的面對著鏡頭,而沈翊則像塊石頭,沒有半點表情。
“這幾天,喬綾帶我回去找你了,還陪我去了一個地方,我也想起了一些事情。你還記得很久之前我跟你說過,當你把秘密告訴別人的時候,這世界上就會有另一個人,替你承擔你所有的痛苦,而作為交換,你也要替他守住一件事,然后你們就會變成最好的朋友。”
他把煙捻滅,抬頭說:“那是騙你的。因為從來都沒有人能幫你,所有的痛苦都是你自己的,很抱歉你到現在還相信著我的謊言,但這只能怪你自己的懦弱,你不肯接納那個弱小的自己,我只能替你照顧??墒俏液鋈幌胪?,我們兩個之間的交換,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我拿回屬于我的東西,回到我該去的過去。二十幾年前我沒能把你帶出去,現在我把門給你打開,你要靠你自己走出去,外面有風雨也有自由。以后是福是禍,都是你自己的事,沒人會幫你,也別再躲回來了,否則就小心我有一天還會再回來,一拳敲碎你的殼!”
他對著鏡頭揮了揮拳頭,語氣正經了很多,“還有啊,小子,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得到的就要珍惜,對身邊的人好一點,不然被搶走了別躲起來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