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幅畫的實物比照片看起來要更加讓人震撼,我不懂美學,可也覺得他的用色幾乎大膽到毫無章法,人物是潑上去一樣,顏料的流動軌跡,不管哪一種顏色都給人一種那是血跡的錯覺,整幅畫面帶著一股讓人窒息的絕望。
棺材里男孩溶解的面皮,重疊的一睜一合的眼睛,在眼前都清晰地讓人心驚膽顫。
帖子里的那行字就寫在畫框的背后,右下角署了名字,一個m的字樣。
跟這幅畫一起被沈易帶回來的,還有一個小小的面具,跟花卉展上那些人臉上帶的是一樣的。
如果說我們之前只是猜測,那么現(xiàn)在或許可以確定,這個帖子的主人,也許就是mars。
沈易坐在電腦前,面無表情的翻出了那個帖子,我看了一眼,并沒有更新。
“畫是mars給你的?你見過他嗎?”我問了個腦殘的問題,話出口自己就知道答案了。
果然,沈易搖了搖頭,“他只留下一個面具,我去的時候只有錢老在。”
我看著屏幕,沈易頓了頓,點開了樓主的主頁,打開私信框,手指在鍵盤上敲了敲,發(fā)出去一行字:“我們見一面,地址你來選。”
那邊許久都沒有回復,我說:“他會不會已經(jīng)不用這個賬號了?”
“不會?!鄙蛞渍f的肯定。
我看不懂那幅畫,自然就不明白它對沈易的意義,而且很不明白,他為什么要擺出這么一副示弱的姿態(tài),讓別人來選擇見面地點,在自己安全沒有保障的情況下也要去跟那個人見面。
mars是個雇傭兵,也是槍彈下面摸爬滾打混出來的名號,不會比他的身手差,萬一是想害他怎么辦。
我心里糾結(jié)著,還是問了沈易:“這幅畫很重要嗎?”
沈易沒有心情搭理我,嗯了聲。
我問:“有多重要?你看得懂?”
他抿了抿嘴,轉(zhuǎn)過臉來,“這比我的命更重要,明白嗎?”
不明白。
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再說什么了,如果他真打算告訴我,不用我開口問他也會告訴我,這上面隱藏著什么意思。他現(xiàn)在沒說,就說明這東西不是我能碰的,是秘密。
我發(fā)愁的盯著他的屏幕,在他起身去倒水的時候,看到了那個小框里多出了一行字:“別急,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我會再找你,我們會再見面的。”
“沈易?!蔽姨ь^喊他。
他剛接了水喝了一口,回過來瞧了一眼,似乎是意料之中一樣,沒有表現(xiàn)出過多的情緒,只是捏著那杯水,對我說:“給他回,問問他的立場。”
我不明所以,許就是問他在警察和百樂之間,會選擇幫哪一個。
我依照他的話,給那邊的回復了一條消息。
又是煎熬的等待,小字再彈出來,沈易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放在了桌上,皺著眉走到窗臺邊,拿手機看了眼時間,像燒紅鐵板上的一只淡定的螞蟻。
屏幕里的對話框里,靜靜地躺著兩個字:中立。
在我眼里,這就是一句廢話。
中立代表著他哪一個都不幫,后果就是他是兩派共同的敵人,沈易顯然沒想過要與他為敵。
“這幅畫的事,別告訴任何人?!鄙蛞桌渎暤馈?
我點頭,順帶問了句:“嘉齊也不行嗎?”
他瞥了我一眼,我閉了嘴,看他把畫放在了桌上,手指在棺材那些白花上撫過,最后停在了棺材里那個孩子的臉上,細細的撫摸著那雙眼睛的位置,表情失落的有些難過,好像是在面對一位長久未見的故人。
他毫無征兆的扶了扶額頭,眉間的褶皺猛然加深,我忙到他身邊,問:“頭疼?”
“沒事?!彼_抽屜,從一堆東西下面翻出了盒天麻素片,吃了藥闔目在書桌前坐了一會兒,煩躁的站起來往外走,說:“我出去一趟,今天不回來了,明早直接去隆升,你有事的話給我打電話,幫我把畫收起來,別讓人看到。”
我愣愣的點頭,看他出門連外套和車鑰匙都沒拿,只帶了手機,想提醒他多穿件衣服,可門已經(jīng)關上了,沒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來。
他這幅畫尺寸不小,我試了幾個地方,也不知道該藏在哪里,暫時先裹了一裹放在了衣柜里。
我看到我的盒子了,就拿出來看了一眼,爸爸的瓷枕,沈易的楓葉,他抄過的經(jīng)文,給我的那把槍,那束雛菊花上的小熊布偶,還有那條兩葉草項鏈也放了進去。
我盯著那條項鏈看了許久,因為不知道陸婭楠是怎么回事,我自己別扭著,就沒有再戴過它,細想起來,也不知道沈易會不會別扭,不管怎么說這都是他的心意。我淡淡的嘆了口氣,最后把它拿了出來,重新戴了起來,而把那個看起來更為精致的平安扣好生收了起來。
在一邊爬的樂樂看到那個小布偶了,就爬過來抓了過去。
這種軟軟的東西沒有危險性,我就由著他拿去玩兒了,自己把東西仔細的重新收起來,回過頭來看到樂樂在床上打滾,小熊扔在了地上,連三分鐘的熱度都沒有。
我頗感無奈的把小熊撿起來,看到了樂樂咬過的痕跡,小胳膊都變形了。
我扯了兩下,還是沒能把它變回原樣,剛要放下時,看到熊的肚子上泵線了,裂開了一個小口子。我捏了兩下,中間硬硬的,我好奇心又起,最后從他的肚子里抽出了一個卷成長條的紙卷。
我愣了一刻,對沈易玩兒這種把戲感到激動,可真把紙卷打開,卻發(fā)現(xiàn)那上面什么都沒有,一個字一個符號也沒寫,只是一張空白頁的五線譜。
我把它塞回了小熊肚子里,拿來針線重新縫上。
也許我什么都不必想,再過幾年,快遞在時光里的答案,遲早會送來。
五線譜是這樣,沈易也是。
第二天一大早,趙嘉齊忙里偷閑,過來找樂樂玩兒,我拉著他一塊兒去看了蓉蓉,現(xiàn)在醫(yī)院都滿員,好在這個分院是個管精神病的,沒有那么多人,我們兩個順利的進到了病房里,看到蓉蓉縮在床上,緊緊的抱著被子發(fā)呆,而另一邊一個人正坐在地上玩拼圖。
我們一進門,他抬起頭,我忽然有點想走。
“又見面了,四嫂?!彼掖蛄寺曊泻簟?
趙嘉齊在后面不自覺的抽了抽嘴角,我跟他一樣不自在,被一個警察叫四嫂,怎么都覺得他不懷好意。
蘇志承站起來,把手插進兜里,歪嘴笑嘻嘻的看著我,“來看蓉蓉嗎?”
我點了點頭,他看到趙嘉齊也熱情的揮揮手,一點敵意都沒有,反而是趙嘉齊一副防備的樣子。
“是副隊讓我來的?!碧K志承自己說著話,“他去銖華了,我和小周留了下來,他值班,我來看看蓉蓉,畢竟是秦爺?shù)呐畠?,我們隊里照顧著點是應該的?!?
小周是周巖吧。
我沒有吭聲,我也沒問他,說這么多有點自來熟。
“你們怎么都不說話?”他還挺納悶的抓了抓腦袋。
蘇志承還想跟我們說什么,手機屏幕上亮起周巖的電話,喊他回去說有案子,他支支吾吾的在敷衍,掛斷之后才慢悠悠的往外走,還跟我們道別,說:“那我就先走了啊,四嫂記得替我給四哥問個好?!?
他說完又回過頭,笑容有些玩味似的,“對了啊,最近銖華地震,前幾天還見他去做志愿者,怎么還這么有時間,不是趁抓緊我們警力不足的時候抓緊做生意嗎?我們局里的人都很想讓他去做客呢,特別是新來的小周,對四哥的名聲感興趣,四嫂方便的話,也介紹認識一下啊,大家以后打交道的時間還多呢?!?
“不送?!蔽椅⑿χ鴮λ麚]了揮手。
蘇志承吃了個癟,眉間跳了跳,“好吧,那我……”
他話沒說完,就被趙嘉齊攬過肩膀,往外一推,門一關,世界都清凈了。
蘇志承走了之后,護士來過幾趟,徐醫(yī)生也過來跟我說過她的情況,一大堆術語拋出來,其實就一個意思,蓉蓉病情既沒有惡化,也沒有好轉(zhuǎn)。
醫(yī)院里每一個照顧過她的人,都有了她送的小石頭,只不過形狀各異。
我懷疑是不是我當時沒說清楚,讓她以為送石頭就是表達自己的喜歡了,就坐在床邊,跟蓉蓉長篇大論了一番,特別解釋了把心送出去才是愛,愛比喜歡更深,不能隨便送。蓉蓉不知道聽懂了沒有,一直抱著自己,看著床單發(fā)呆。
蓉蓉到點吃藥,護士過來輕言輕語的叫她的名字,她好像從自己的世界里被驚醒似的,帶著恐懼鉆進了我的懷里。
趙嘉齊幫了幫忙,把藥片放在掌心,在我哄著蓉蓉張嘴之后,就把藥倒進了她的嘴里,不自在的給她喂了杯水,還念叨著:“我這可是為你好,你可別咬我了?!?
蓉蓉翻起眼來看了看她,喝完水之后磨了磨牙,他立刻推開了幾步,挺糾結(jié)的咂了咂嘴,問我:“嫂子,你說我對這傻子也不錯了吧,她怎么就沒送我一塊石頭,還老咬我,什么毛病?!?
“看你不像個好人吧?!蔽艺f。
趙嘉齊臉上更擰巴,靈光一閃似的,問:“哎,嫂子你說她不會被狗咬過?”
我無語,他自己盯著蓉蓉想了一會兒,沒得出個答案。
我也不明白蓉蓉腦子里在想些什么,她有點奇怪,好像不如以前那么單純了似的,也藏著什么秘密在心里,而且在我們臨走前,又做出了把自己的嘴捂住往后仰頭的動作。
醫(yī)院里有徐醫(yī)生在,不可能有人虐待她,這一點我相信。
我又記起他在看到沈易時的表現(xiàn),疑惑更深,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是不是跟她變成這個樣子有關,如果能找到原因的話,或許就能把她治好了。
“是四哥。”趙嘉齊的聲音把我拉回了現(xiàn)實,我順著他的視線方向往樓下看過去,沈易像是剛從另一邊的樓梯上下去,比我們快不了幾步,一邊打電話一邊往外走,比起昨天離開時,臉色好了許多。我們走到醫(yī)院門口時,正好看到他上了一輛出租車,走的是到隆升的方向。
“四哥來這做什么?看醫(yī)生嗎?”趙嘉齊瞇著眼睛,“他不是不愿意做心理治療嗎?而且最近也沒覺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對啊,嫂子你知道嗎?”
我有點茫然,悄悄讓徐醫(yī)生幫忙查了一下登記,可結(jié)果是醫(yī)院里的電腦記錄里,并沒有沈易的名字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