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陽城是一座土匪窩。
這是岑青對于楊繼周治下邊城的第一印象。
一夜在雨中奔馳百余里,中途又跟虎妖打了一場,即便是鐵打的身軀也熬不住,岑青到了那座叫做平靖關的關隘,就把張鈺交給與她相識的將領,自己則尋了個營房倒頭就睡,直到午后才有士兵前來叫他。
大約之前這士兵已經被人提醒過,但不知是好奇還是怎么地,他還是朝岑青的臉上偷偷瞧了幾眼,似乎不敢相信模樣如此秀美的人居然是個男子。
營帳外碧空如洗,連片白云都沒有,陽光更是晃眼的很。
岑青算了算日子,今天已經是五月初一,大約再有三四天,如果那張善還沒有把寒玉送到的話,自己恐怕真要趕緊找個僻靜無人處等著過端午了。
張鈺已經被人接到了義陽,臨走時托人留了話說她住在城東的楊家莊,讓岑青有空便去尋她,不過岑青暫時沒有這個打算,帶這孩子帶了一路,他可不想送到地方還被糾纏著。雖然說小丫頭模樣不錯,但終究是個沒長開的毛桃,又酸又澀還硌牙,若是再等幾年還差不多。
把五鬼扔在她那里,自己則欠追星一塊寒玉髓,以后想要泡她的話,完全可以以此為借口再接近嘛。
蘿莉養成是怪蜀黍才喜歡做的事,自己可是五講四美三熱愛的正直青年。
他心里懷著壞壞的心思,向士兵們問清了去義陽的道路,然后便舉步前往——本來他想買匹戰馬代步的,可人家直接搬出了軍法,板著臉告訴他買賣軍馬者死罪。
一路被圍觀著走出平靖關,岑青無比羨慕那位真正的小青身子一轉就能飛上天的法術,兩者相比,自己這縱躍彈跳……哎,不比也罷。
遠遠地離了關隘,他念動幻衣訣,變成了在逍遙洞內那副黃裙少女的打扮,反正沒精神再化妝,不如直接以女子的形貌趕路,以免讓人跟看稀奇一樣盯著自己。
又走了一陣,他忽然覺得有些無聊,納悶了一陣才想起平時跟自己逗樂子的五鬼都在張鈺那里,不由得有些失落。心念轉動之下她從靈鐲里取出了魔槍噬魂。
“喂,聊聊嗎?”
“卑鄙的奴……”
“得,你還是繼續關禁閉吧。”
這家伙還是桀驁難馴,岑青只得把它繼續扔回靈鐲,加快了步伐,大約一刻鐘后他便趕到了義陽。
然后,實實在在地被嚇了一跳。
他原本以為這座義陽城既然被稱為南宋中原地帶的最后的屏障,能夠阻擋金兵借道三關南下,即便不是城墻高大,垛口林立,至少也得是戒備森嚴,然而眼前的一切,卻是一個碩大的爛攤子。
沒錯,到處都是爛攤子,就連房屋都是隨便挖些石頭,和著土坯木頭壘起來的,房頂基本上都是茅草,連片小瓦都很難找到。街道七扭八歪,地上坑洼不平,周圍擺著爛攤子,賣著些金人制式的破爛盔甲、缺口兵刃、只有幾個攤子看起來高檔些,賣的居然有金人將領的貂袍,皮帽,錢褡子之物。而這些擺攤的,居然身上穿著大宋將士的衣服,而買東西的,則大多是江湖人,這些從金軍那里繳獲來的兵刃,雖說陳舊了些,但比起江湖人那出自民間作坊的刀劍還是要鋒利堅韌許多。岑青沿途走過去,見到一把上好的狼牙棒居然被叫到了五十兩白銀的高價,只是不知道那看貨的江湖人有錢買有沒有命用。
再向前走,是吃飯的地方,所有的攤位都差不多,全是臨街一口大鍋灶,棚子里面也沒有桌椅板凳之物,最多兩塊石頭一條石板搭成飯桌,吃飯的則沒有多少江湖人,基本上都是各色各等軍士。而飯菜也極為簡單,粗糧加上野菜而已,偶爾有人打到了野味,那攤位便立即擠滿了人群。
“義陽城向北八百里無險可守,背后是秦嶺余脈,跟金人打起仗來,這里就會立刻變成戰場。如今的義陽城看似破爛不堪,其實精銳和生力軍都在背后的三關,即便金人南下,大宋軍民只要退入群山,扼守三關,金人便無可奈何。楊將軍荒廢義陽的舉動看似荒唐,其實活命無數,稱之為萬家生佛也不為過?!?
岑青正在左顧右盼地嘆息,忽然有人在旁邊開口說道,聲音渾厚清朗。
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人近身,岑青嚇了一跳,轉身看去,見是一位面容看上去五十來歲,然而須眉皆白的和尚。和尚身上是一件洗的發白的百衲衣,腳下是一雙麻線和碎布結成的僧鞋,左手托著一口漆面斑駁的缽盂,右掌豎立胸前沖著他微笑。
對方表情和善,岑青也不好顯得失禮,拱了拱手道:“多謝大師解惑?!?
“阿彌陀佛,貧僧也只是恰巧路過,見施主眉頭緊鎖,口中嘆息,似有悲天憫人的心腸,因此多說了幾句,還盼施主不要怪貧僧多嘴?!蹦呛蜕蓄M首微笑。
“您過獎了。”岑青笑得有些慚愧,他哪里是在悲天憫人,他只是在嘆息這樣軍紀不整的軍隊如何對抗金軍而已,沒想到卻被和尚會錯了意思。
和尚也不說話,只是笑瞇瞇地看著他,看得岑青的背上有些發毛。
這廝不會是看破了我是妖怪,想要降妖除魔吧?
“呃,那個……大師若是有事,不妨先去忙,我就是在這里隨便看看?!贬嗝磺搴蜕械牡准?,有些莫名的心虛,心道如果這廝真要開始降妖除魔,他就……拔出簪子里的劍符讓對方滾蛋。
反正李藏鋒吹過牛逼說遇到修為高深的修士,拿出這玩意兒來人家會賣他一個面子。
“無妨,無妨。”和尚搖了搖頭,又道,“貧僧觀施主頗有慧根,只可惜周遭血光繚繞,又有黑氣纏身,只怕是濫殺生靈招惹了陰曹地府的因果,若是放而不管,反失了佛家慈悲之意;若是出手干涉,又不知施主愿不愿與貧僧結下這段因果。”
岑青頓時臉色僵硬起來。
昨夜里那幾個手拿鎖鏈鐵枷的鬼卒前來捉拿他,他一直猜想是不是之前在岳陽殺人太多,從而引得地府派出鬼卒抓他過去對質,而追星動手極有分寸,又言語含糊,只提因果不說緣由,或許也是擔心泄露出來被地府怪罪。
和尚看出來了,和尚敢說,自然是和尚跟地府有某些便宜交易,君不見人死往生的時候都要找和尚來念經超度么?
岑青沉思了一會兒問道:“若是與你結下因果又怎么說?”
和尚笑了笑道:“施主隨我回到寺內,貧僧布一場水陸fa會,超度那些枉死的亡魂,讓地府不再糾纏施主?!?
岑青皺了皺眉道:“這是因,果呢?”
和尚又笑道:“施主從此隨貧僧修行,自然能得正果?!?
岑青抓了抓腦袋道:“你們廟里連女的也要?”
“凡有所相,皆是虛妄?!焙蜕袉握曝Q立又念了聲佛,道,“我觀施主,不看皮相。”
“那什么……你剛才還說我濫殺無辜呢?!?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更何況佛陀也有護法諸神,施主入我佛門,亦可為護法。”
“好吧,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跟了你就擁有了殺人執照?!贬鄧@了口氣,他發現自己跟講禪機的人來說話真是失敗,“聽起來不錯,不過我不愿意。”
“施主能否告訴貧僧緣故?”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哪里有什么緣故?”岑青想了想又道,“你既然提到了因果,那你告訴我貴寶剎的名稱吧,大不了我以后路過的時候前去上柱香,給你們添些香油錢,了了你跟我聊天這段因果?!?
“……”和尚無語了好一陣,然后才道,“施主既然現在不愿入我佛門,看來應是機緣未到,貧僧法海,暫居鎮江金山寺?!?
“法法法法法海?”
宛如一道雷霆在頭頂滾滾而過,聽了和尚自報家門,岑青只覺得這世界太特么的荒謬了,自己已經發誓不去杭州了,沒想到在中原隨便轉轉居然也能遇到白蛇傳里的最終boss,這和尚不在金山寺等著收許仙和白娘子,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他忽然有些想哭。
“咦,施主識得貧僧?”
“不認識!”岑青連忙搖頭,然后偷眼看了看和尚左手上的缽盂,又堅決地搖頭道,“一點兒都不認識?!?
這次輪到法海皺眉思索了:“貧僧觀施主也是個有宿慧的,莫非你我前世里曾經見過?”
“沒見過!連聽都沒聽說過?!贬嗍缚诜裾J。
“哦,也許是貧僧多想了。”法海點點頭道,“施主既然暫時不愿入我佛門,貧僧也不強求,只盼施主莫要忘了今日一炷香之諾?!?
我特么早知道你是法海,鬼才承諾給你燒香啊。
岑青在內心吐槽道。
“另外施主既然剛剛化形,更應該提早修持,不然等到罪孽纏身,塵緣難脫,到時候不免悔之晚矣。”
“知道了知道了?!贬鄤倓倯秲删?,忽然明白過來,嚇了一跳道,“你早知道我是妖是吧?”
“貧僧說了,不看皮相?!?
“可這劇情不對啊?!?
“施主在說什么?”
“沒什么,我還有事,法海禪師,后會有期?!贬噙B忙擺手告別,身形一竄,沒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直到看不見法海的身影這才抹了把額上的冷汗,“鬼才要跟你再見面?!?
可是,這劇情不對啊,法海拿缽盂捉妖,小青護主心切,兩人不應該是死磕的對頭么?
或者說,自己真的不是那位劇中的小青?
還是這世界不是白娘子的世界?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岑青都覺得自己應該找個地方喝一杯慶賀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