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有情有意的言冰云!
這等殷切話語,卻是夾著無數(shù)心碎與絕望,饒是心如堅鐵的范閑在旁聽著也忍不住嘆了口氣,衛(wèi)華的臉上更是憤怒無比,瞧著安坐于椅的言冰云,似乎恨不得馬上將這位敵國密諜頭目碎尸萬斷。
隨著陣陣弱不可聞的抽泣之聲,沈大小姐終于被請出了莊園囚室。
范閑又嘆息了一聲:“好一個有情有意的女子。”話雖如此說著,他的心里卻有大疑『惑』,就算那位小姐是北齊錦衣衛(wèi)大頭目沈重的女兒,就算言冰云潛伏在北齊的這些年,可能與她有些什么情感上的糾葛……但言冰云是誰?是北齊這十五年來抓獲的南慶最高級別間諜,關(guān)押看守何其森嚴(yán),怎么可能讓那位沈小姐堂而皇之的走了進來,并且恰到好處地在自己這些南慶使臣面前演了一出戲?
他忽然間心頭一動,明白了北面這些同行的想法。
此時不像囚室的囚室之中已經(jīng)安靜了許多,坐在椅子上的言冰云沒有站起身來,只是給自己倒了杯茶緩緩飲了,這位潛伏北齊多年的厲害人物,雙眉如霜,面有冷漠之意,給人一種自己什么也不在乎的感覺——似乎連自己的生死也不怎么在乎。
衛(wèi)華此時似乎已經(jīng)從先前的憤怒中平靜了下來,看著言冰云皺了皺眉頭,說道:“言公子,不管如何講,前兩年里,咱們也算是好友……大家各為其國,本來也算不得什么事情,但請你記住,有些事情。是我永遠無法原諒的,你此次離開之后,請牢記著再也不要踏入我大齊一步,陛下已經(jīng)通過沈大人下了密旨,如果今后你再敢踏入我大齊一步,我大齊拼將三千鐵騎,也要將你的頭顱斬下來。”
言冰云半低著頭,就像沒有聽見他的說話一般。手指輕輕玩著茶杯的小把手。自從去年他的身份被揭穿,下獄之后,這位曾經(jīng)在上京交際場合中長袖善舞的云大才子,就似乎變成了一個天生地啞巴。
“今天我是來看他的。”范閑面無表情對衛(wèi)華說道:“我需要一個確實的日期,我什么時候能夠接他回使團。”
“不能回使團,他只能偷偷『摸』『摸』離開上京,你要知道,上京有多少人……想生撕了你們這位言大人的鮮肉。”衛(wèi)華寒意十足說道。
范閑搖了搖頭。說道:“陛下有旨,我必須將言大人接回使團,至于掩飾功夫,我們自然會做,難道你以為我們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衛(wèi)華皺了皺眉。他知道肖恩與司理理已經(jīng)入了上京,此次秘密協(xié)議中南慶方已經(jīng)做足了先手,己方確實不好再拖,另外就是范閑上次闖入自家府第。確實惹了許多非議,但是對方那個看似荒唐的提議,不知為何,卻真地打動了宮中的人,還有那位手中握著許多權(quán)力的沈大人。
“我馬上辦手續(xù)。”
范閑平靜點了點頭,說道:“能不能給個方便?我想單獨與言大人聊兩句。”
衛(wèi)華皺皺眉,心想如果對方真地要商量什么,等言冰云回使團再說豈不是更隱秘。想來想去,不知道這位范大人想做什么,點點頭,示意那位副招撫使與自己一道退了出去。
房間里就只剩下范閑、王啟年……還有那位一直半低著頭,冷漠無比地言冰云。
范閑全沒有身處敵國錦衣衛(wèi)大牢的自覺,滿臉溫和笑容,拖了一把椅子,坐到了言冰云的面前。看著這位年輕人英俊的面容。開口說道:“我叫范閑。”
范閑清楚,在言冰云被捕之前。自己已經(jīng)進了京都。對方身為監(jiān)察院在北方的總頭領(lǐng),一定聽說過自己的名字。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聽見范閑兩個字后,言冰云的手指緩緩離開那個滑溜至極地茶杯把手,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只是那眼中滿是譏諷與不屑,這一點讓范閑很意外。
“范閑?戶部侍郎范建的私生子,從小生長在澹州,喜飲酒,無才,僅此而已。”言冰云又一次開口說話,他的聲音很綿軟,很輕柔,與他臉上一直掛著的冷漠神情完全不符,“你來這里做什么?”
范閑嘆了口氣,說道:“我說言大人,您被關(guān)了大半年,這世道早就已經(jīng)變了許多。首先家父已經(jīng)做了戶部尚書,其次,無才的在下如今忝為使團正使,今次前來北齊,首要之事,便是接您回國。”不知道為什么,言冰云似乎對范閑這個名字極為厭惡,范閑也不明白是為什么。
“接我回國?”言冰云再次緩緩抬起頭來,他今年不過二十多歲,但那對眉『毛』里卻已經(jīng)夾雜著些許銀絲,看上去有種詭異地感覺,“你是何人?我憑什么相信你?”
“本人范閑,現(xiàn)為監(jiān)察院提司。”范閑知道對方身為密諜頭目,一定會非常小心,對方肯定還在猜測自己究竟是不是齊國人使的招數(shù),于是從腰間取下那塊牌子,在言冰云的眼前晃了一眼。
言冰云的眼光從木牌上掃過,眉頭微皺,知道這塊牌子是極難偽造地,但他依然不敢相信,面前這個比自己還年輕的人,竟然會成為院里的提司大人。要知道提司大人乃是院長之下的超然存在,八大處名義上不歸其管轄,但實際上都要受其掣肘。
而這大半年的囚禁生活,言冰云更是早已將自己的心神封閉了起來,不會相信身邊任何顯得有些不合情理的變化。他不敢冒任何危險,因為他吐『露』的任何信息,都有可能讓慶國在北齊地諜報系統(tǒng)全部覆滅,茲事體大,不得不慎。
一直沉默在旁的王啟年上前,輕聲說道:“言大人,范大人就是新近上任的提司,此次北來,專為營救大人出獄。”
言冰云有些冷漠地看了王啟年一眼,說道:“你是一處的王大人?”
“正是。”面對著一直安坐椅上的言冰云,不知為何,王啟年感到有些緊張,一想到對方已經(jīng)被關(guān)了大半年的時間,王啟年不知該是敬佩對方,還是同情對方,這段日子想來不大好熬。
“我不用你確認(rèn)我的身份。”范閑輕輕拍拍言冰云的肩膀,笑著說道:“這事兒反正快完了,你可以一直保持沉默,隨著使團回國,一直看到陳萍萍或者你父親之后,再開口說話,想來這樣你會比較放心一些。”
聽到他這樣說,言冰云地眉頭皺了起來,知道這不可能是北齊人地算計。
但范閑卻從對方的皺眉中看出別地異樣來,面『色』一寒,小心翼翼將手指拈住言冰云的衣領(lǐng)。
言冰云抬頭看了他一眼,眼光中在冷漠之外多了一絲戲謔,輕聲說道:“你想看?”
“嗯。”范閑平靜地嗯了一聲,然后用手指緩緩拉開言冰云身上那件白『色』的袍子,袍子如云如雪般素凈,布料與言冰云身體的分開,卻帶著一聲極細微的撕拉聲。
言冰云面『色』不變,連眉絲都沒有顫動一絲。
范閑的臉『色』卻有些難看了起來,那層白『色』袍子下面,是言冰云恐怖的頸部皮膚,上面全是紅一道紫一道的傷痕,明顯都是新生的肉膚,看來已經(jīng)是將養(yǎng)了很久,才能回復(fù)到如今的狀況。僅是頸部一處,就有這么多的傷口,可想而知,在這件寬大的白袍遮掩下,言冰云的身體究竟受過怎樣的折磨。
王啟年怒罵了幾句什么。范閑卻是回復(fù)了平靜的臉『色』,望著言冰云冷漠的臉問道:“已經(jīng)有多久沒有受刑了?”
“三個月。”言冰云笑著回答道,似乎這具遭受了半載恐怖折磨的身體,并不是自己的。
范閑小心翼翼地將他的衣領(lǐng)整理好,嘆息道:“北齊知道我們來的時間,所以停了三個月。三個月之后,這傷口還這么可怕,言大人真是受苦了。”
言冰云淡淡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滿意這個提司大人嘴里的話語,冷漠說道:“您關(guān)心的事情似乎有些多余。”
范閑一窒,不知該如何說話,自己只是想表示一下關(guān)心,結(jié)果就被這位仁兄譏諷為不夠?qū)I(yè)。
“在確認(rèn)協(xié)議之前,我不會說什么。”言冰云看著范閑的雙眼,說道:“我只是很好奇,朝廷是用什么手段,居然能夠從北齊人的手里把我撈出去。”
不等范王二人答話,言冰云喘了口氣,陰狠說道:“不要告訴我,朝廷會愚蠢到用潛龍灣的草地來換我這個無用的家伙。”
“放心吧,就算我愿意,陛下不會愚蠢到這種地步。”范閑無奈搖搖頭,將此次協(xié)議的大體內(nèi)容講給這位言公子聽了。
室內(nèi)忽然陷入了一種極其怪異的沉默之中,言冰云半垂著頭,半天沒有說話。范閑看著他,忽然聽到言冰云自言自語道:“用肖恩換我?”
“蠢貨!”
言冰云猛地抬起頭來,用一種譏諷和憤怒的目光死死盯著范閑,只是卻依然極為冷靜地將聲音壓抑到極低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