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老百姓亞,今兒真高興!真亞媽真他媽的高興!”范閑一邊在花廳里喝著豆?jié){,嚼著油條,心里舒坦無比。
他承認自己運氣好,明明都已經(jīng)死了的人,卻偏偏到這個世界里來再活一把;明明一出生就可憐的不行,媽死爹不要——但后來才知道原來殺媽的仇人都被干掉了,自己身為人子想報仇也沒地兒去報去,老爹雖然有些問題,但至少沒有表現(xiàn)出讓自己無法忍受的態(tài)度。另外就是,自己明明準備好好抄書,掙些辛苦錢,在這個世界上過些好曰子——卻沒想到早就有一大堆金光燦燦的阿堵物在等著自己去不屑一顧。
最關鍵的是,明明如果想掙這快錢,就得逆著自己意思,接受那些大人物的安排,與自己根本沒見面的女人結婚——結果,嘿,這女人還就是自己喜歡的那個!
運氣好的人有,運氣常好的人也有,但運氣好到像自己這樣的,范閑都有些不相信。發(fā)現(xiàn)他心情好,柳氏沒有什么反應,倒是范思轍來了興趣,等自己母親離開之后,壓低聲音問道:“大哥,這么樂?鋪子已經(jīng)看好位置了,你啥時候去看看?”
“你不是請了掌柜了嗎?”范閑心情好,滿臉春風,大肆放權:“都說過,這事兒你自己先辦著,有不妥的地方再來找我。如果覺著自己年紀小,壓不住陣,府里那么多清客,隨便拎兩個去。”
范思轍嚷道:“怎么說你也是大東家,書是你的,錢你也出了一半,怎么也得看看吧。”
聽見大東家這三個字,范閑一樂說道:“成,那過兩天去看看,不過前些曰子父親不是打過你一頓板子,不準你誤課?”
“你來接我好了,順便帶你再在京里逛逛。”
“免了,和你出去又要得罪人,我可不想天天上公堂。”范閑一口喝完碗里的豆?jié){,咂巴咂巴滿嘴的渣子,有些不滿意:“這書局的生意如果做的好,將來等你大了,還會有很多生意等著你去做。”
范思轍沒有聽明白這話,摸摸腦袋就走了。范若若在一旁安靜聽著,這個時候才笑著說道:“決定接受這門婚事?”
“父母之命,不得不從啊。”范閑嘆息著,卻始終是沒有搞笑這方面的天賦,搖頭笑道:“婚事我是一定要的,不過隨著婚事而來的那些東西,就有些麻煩了。平白無故要得罪那么多人,而且還不見得能夠真正掌握那些東西,算來算去,似乎都有些不劃算。”
范若若知道哥哥說的是皇家商號,也有些為他犯愁,畢竟長公主已經(jīng)管了這么多年,誰都不知道宰相和太子那派的人,從這里面撈取了多少好處。如果將來這門生意真的要交給范閑管,接手查帳是一定必須的,說不定從內(nèi)庫到皇家商號,都有不少人要出事。
她皺眉說道:“如果不查帳怎么樣?”
“不查帳也成,但要把以前的舊帳全部封存起來,萬一以前的臟水潑到我們身上就完蛋了。而且關鍵是這條財路斷了之后,某些人一定會很憤怒。”
“要不然……只與林家姑娘成親,這商號就不要了。畢竟當初是爹爹與陛下商議的結果,這時候再讓爹爹退讓一下,陛下也應該不會太生氣。”
范閑搖搖頭,想到那天晚上父親的神情,知道父親對于拿回母親的家業(yè),有一種很狂熱的執(zhí)著,雖然不知道這種執(zhí)著來自于何處,但如果眼前這種機會,還要父親主動放棄,真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而且他自己也不想放棄,畢竟那是母親,那個女子一手留下來的事物,屬于自己的東西,憑什么要讓皇家的人享受好處?雖然按照宮中的說法,與林婉兒成親之后,也要過上幾年才能親手打理,但離肉近些,鼻子總會好過些,所以范閑此時才將書局的事情當作正事兒來辦,一方面是熟手,另一方面也是想證明給某些人看看,自己是有經(jīng)商頭腦的。
“會不會……有人會使用一些非常的手段?”范若若擔心問道。
范閑想了想回答道:“雖然沒有見過長公主,也沒有見過宮里面任何一位大人物,但我想,既然能夠掌管內(nèi)庫十來年,這位長公主不管是什么姓情的人,就一定是個聰明人。在目前這種局面下,如果我真地被殺死了,不管是不是她做的,肯定很多人的目光會盯著她。皇帝老兒或許不會在乎我的死活,但一定不會容忍有人會暗中破壞他的旨意。身為帝王,最看重的便是自身的威嚴,剛好我被纏在官司里面,不能離開京都。如果有人在京都內(nèi)對我動手……”
他搖搖頭:“那也太傻了。”
范若若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哥哥分析的有道理。”
“別這樣看著我。”范閑有些無奈地看著她,“你這丫頭現(xiàn)在越來越信我,我又不是神仙,只是個普通人,肯定有很多事情會在我們的意料之外。”
范若若聽著這話有些擔心,范閑卻還好,畢竟五竹叔一直隱藏在黑暗之中,如果有人想動自己,除非正在旅行中的葉流云忽然回到京都來了。
中午的時候,在藤子京等一大幫護衛(wèi)的簇擁下,范閑跑到了范氏私塾去看范思轍,這不看不打緊,一看之下險些沒氣昏過去。只看課堂之上,那些范族的孩子們個個兒嬉笑玩鬧,全然不將前面的老夫子放在眼里,有幾個膽子大些的家伙,更拿了自己的毛筆蘸了些墨汁,往前面灑著玩,不僅污了墻壁,甚至連老夫子的衣角都沾到了一些。
老夫子氣的臉色鐵青,卻是不知該如何生氣,這些頑童家中都頗有背景,雖然他們的父母都每每叮囑要尊師重道,但是一到私塾里,這些少年就變了模樣,更有可惡的仗著自己家中小廝粗壯,所以不止在私塾里混著,更時常在街上行些無行之舉。
范閑將腦袋伸進門里,仔細瞄了瞄,發(fā)現(xiàn)范思轍還比較老實,坐在墻角的一張書桌上寫些什么,家中派給他的小廝正蹲在旁邊伺候他喝茶,看來也沒有認真聽老師講,但好在也沒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其實是高估了自己這個弟弟,如果不是最近有更好玩的事情捆住了范思轍的心神,只怕他會比現(xiàn)在屋里那些不肖子弟更加放肆。
將范思轍從屋子里喊了出來,范閑沉著一張臉問道:“這就是你們讀書的地方。”
范思轍不知道他為什么不高興,生氣回答道:“是了,怎么了?”
“你應該算是個頭兒吧。”范閑很相信他的領導能力,加上目前整個范氏宗族,就以司南伯家最盛,所以范思轍應該在這些孩子里面地位很特殊。
范思轍撓撓腦袋:“我說的話他們還聽聽。”
“那好。”范閑接著說道:“你進去把那些小雜碎都給我教訓一頓,讓他們好好聽老師講學。”
“啊?”范思轍似乎有些沒回過神來。
“不尊師長?”范閑眉尖都皺了起來,心想自己在澹州的時候,不論是最先前的西席先生,還是后來的費介老師,自己都是無比尊敬,耳聽得里面的聲音越來越暄嘩,怒上心頭喝斥道:“你要是敢像他們一樣,看我不大耳光抽你。”
范思轍全不知最近一直挺溫柔的范閑為什么會忽然惹上自己,瞪著眼睛吼道:“你憑什么抽我?”
他身邊的小廝和幾個家丁都圍了上來,他們對這位范大少爺已經(jīng)有些熟悉了,但一聽著要打自己小主子,卻是護主心切,惡狠狠地瞪著范閑,那個小廝仗著和思轍少爺熟,更是嘴賤的罵了起來。
范閑眉頭一皺。
藤子京和幾個護衛(wèi)走上前去,毫不留情,揪著家里的那幾個家丁一頓好捶,那個罵臟話的小廝更是被扇了無數(shù)個耳光。跟著范閑的這些人本來就是直屬司南伯范建的人手,哪里會將府中這些本來就低于自己好幾級的家丁小廝放在眼里,如今跟著范閑,更是連當朝尚書之子痛揍了一頓都沒出什么事兒,走在路上都恨不得兩側帶風,下手哪會猶豫。
一頓教育就此結束,家丁滿臉恐懼渾身慘痛地看著范閑,畏畏縮縮地退了回去。而那個小廝則是雙頰通紅,嚎哭不停。
范閑居高臨下看著范思轍那張害怕的臉,輕輕說道:“我沒說抽你,但如果你做錯事了,我自然就會抽你,至于憑什么?很簡單,你打不過我罵不過我,自己又不敢去父親那里告狀,如果做錯事了還要和我叫板,豈不是找抽?”
看見他似乎沒有打自己的意思,范思轍松了一口氣,他骨子里還是一個不將下人放在心上的權貴子弟,也沒有將范閑打自己手下的事情太過看重,雖然覺得有些落了面子,但跟著他在一起,似乎總有些好處,以商人的本色算了一下,發(fā)現(xiàn)還是不要得罪范閑好些。
“進去,把里面的秩序整頓一下,我在外面等你,不是說還要去看鋪子嗎?”范閑說完這話,一拂袖子就出了私塾門口。
在外面等著的范氏宗族的人們,看見先前那一幕,不由嘖嘖稱奇,心想司南伯家這位私生子,敢情這么厲害,竟敢在光天化曰之下,這么欺負司南伯府的正牌少爺,眾人望著他的目光,就有些害怕了。
范閑卻是理也不理這些人,自在門外的長凳上坐著等著。不一會兒功夫,便聽見私塾里傳來數(shù)聲慘呼,還有響亮無比的耳光聲,里面夾著范思轍囂張的聲音:“都給我老實點兒!再敢對老師不恭敬,看我不大耳光抽你!”這些話竟和范閑說的差不了多少,看來范小少爺是將在兄長這里受的氣,全數(shù)發(fā)泄到那些族兄族弟的身上。
這下可就鬧了起來,一直守在私塾外面的那些范氏宗族的馬夫家丁小廝聽著自家主子在教室里的痛呼聲,狠狠地瞪了范閑兩眼,就沖了進去。范閑怕范思轍吃虧,向藤子京使了個眼色,藤子京領著幾個護衛(wèi)也隨著人群沖了進去,不一會兒功夫,就把范思轍揪了出來。
范思轍還沒有打過癮,一邊揮舞著拳頭,一邊罵道:“別怕別怕,這些家伙,可不敢得罪咱家。”確實和他說的一樣,那些下人沖了進去,也只敢護住自家主人,卻不敢反手還擊什么,看來司南伯府如今在范氏大族之中,確實地位很特殊。
打完人后,范閑揪著弟弟的脖子拎到馬車上,離開了這個自己一手造成的混亂局面。藤子京在一旁皺眉說道:“少爺,雖然族里這些人現(xiàn)在越來越不象話,但畢竟在京都里是些老人,有些關口還需要他們幫忙,得罪太多人,不見得好。”
范閑苦笑道:“怕啥?”他心里想著,也許這些族人確實有力量,但是自己馬上就要娶郡主,皇帝將會是我的妻舅,我怕什么?這些小雜碎不教訓一下,還真出不了這口氣。
“爽不爽?”他問范思轍。
范思轍有些納悶:“也對,平常也經(jīng)常打人,但都沒有今天打的爽,這是為什么?”先前被哥哥教訓而產(chǎn)生的怨氣,早在自己英勇的打人過程之中消散無影蹤了。
“很簡單。抽人也是要找理由的,就和打仗一樣,如果有個無比光明正大的理由,那就打的毫無心理包袱,就算本朝當年進攻北魏,不也是先說他們犯邊嗎?”范閑繼續(xù)說道:“什么事兒啊,都是一樣,咱們得占大義名份,大義,明白嗎?”
“不明白。”范思轍回答的很誠懇。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