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個屁!胡鬧臺!胡鬧臺!”范閑一想到又橫生些子事情,好生惱火,竟連陳萍萍的口頭禪也學了個十足,笑罵道:“那些老娘們兒吃多了咸菜艸淡心,也不怕把我們這些跑腿的累死。”
林文嚇了一跳,心想這話何其大逆不道國,趕緊開解道:“朝廷的事情,有朝廷的規矩。但宮里的事兒,有宮中自己的渠道,大人也不要太過在意。”
范閑點點頭,心想這聯姻之事雖然似乎有些胡鬧,但看兩方朝廷如此著急,想來也是大家愿意看到的局面。只是南慶北齊并稱當世兩大強國,如果這兩個國家一旦聯姻,那些躲在邊遠處偷笑度曰的小國皇帝只怕樂不起來了,當然,最頭痛的,應該還是四顧劍一劍守護的東夷城才是。
“對了,你剛才說我有喜事?”范閑皺了眉頭,不知道定下秋初回京的大皇子成婚與自己何喜之有。
林靜與林文兩兄弟對視一眼,呵呵笑道:“大人自己看過朝廷來信便知。”依慣例,當朝廷來信時,若正使不在,身為副使的林靜有權力先行拆開。
“你們說吧。”范閑揉了揉眉心,有些不知從哪里來的不安感覺,而且這種感覺愈來愈強烈。
“是。”林靜應了一聲,微笑說道:“大皇子婚事定后,二殿下的婚事也定了,陛下有旨,二皇子與京都守備葉家小姐葉靈兒婚事,定在明年春時。”
范閑微微一怔,嗯了一聲,心里有些異樣的感覺,那位在湖畔叫自己師父的小女生也要嫁人了?他見過二皇子,知道這位二皇子飽讀詩書,卻有一顆不安份的心,此時聽說葉靈兒要嫁給二皇子,不免有些為葉靈兒擔心,同時心思又在想那位皇帝陛下想做什么,這門婚事明顯會將拱衛京都的葉家與二皇子綁在一處,難道那位皇帝真的想……換儲君?
范閑心頭一驚,臉色卻異常平靜,微微側頭說道:“這和本官又有什么關聯?”
林文搶在兄弟之前讒媚笑道:“恭喜范大人,賀喜范大人,陛下旨意里還提到,貴府大小姐賢良淑德,大體識才,特賜婚靖王世子李弘成……”
…………貴府大小姐?范閑有些惘然,有些愚癡的感覺,貴府是哪個府?半晌后他才反應過來,難道說的是若若?
若若妹妹要嫁給李弘成?
“不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范閑霍然站起身來,一揮衣袖!
身旁幾位近身官員張大了嘴,不知道范大人聽見親妹妹的婚事后,為什么會有這么強烈的反應。眾人恭喜范大人,賀喜范大人本是絕對發自真心的說法,想范府一家,司南伯范建為吏部尚書,掌管慶國錢糧,范閑身為監察院提司,陛下指婚前任宰相之女,那位小姐還有個大家心知肚明卻不敢提的尊貴身份,如今就連范家大小姐都被陛下許給了堂堂世子李弘成……如此圣眷,本朝中還真沒有第二個。
范大人的反應居然……不行?!
范閑一時失態,眼角余光看著眾人愕然神情,心頭一片糊涂,馬上卻醒了過來,哈哈大笑道:“這可不行,李弘成這小子天天逛青樓,不用幾百罐美酒將我這大舅子陪好,我才不會讓妹妹嫁給這家伙。”
他掩飾的極好,眾官員也知道范家與靖王家交好,他與靖王世子也是極好的朋友,這般說法,果然是開玩笑。
眾官哈哈笑了起來,說范大人幽默,又說回京后定要上府叨擾,更有人說,要與范大人同行,去尋那靖王世子,好好敲詐幾頓美酒才是。
范閑也是眉飛色舞,滿心歡愉地與眾官員說著閑話,像極了一位聽說妹妹即將出嫁而興高采烈的兄長。
…………眾人散后,范閑一個人走到了幽靜的后院,站在廊柱之旁,看著南方天空從滿天黑云的空隙中鉆出來的星辰,良久無語。
妹妹要嫁人了。
妹妹要嫁人了!
范閑瞇著眼睛,看著天上并不明亮的星辰在夜幕重云間忽閃忽閃,一陣心悸,腦中全是這句話,這件事。
雖然他早就知道這是必然要發生的事情,在他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不久,在澹州給那個黃毛小丫頭講白雪公主的時候,范閑就知道眼前這個小黃皮猴將來有一天是要嫁人的。在澹州與京都的書信來往間,他也偶爾會想到,信紙那頭那個漸漸長大不知道模樣的小姑娘,將來也會嫁給一個男人。
后來到了京都,看見那個眉宇間藏著一絲冰雪,而人也如冰雪般聰慧,視自己如師,敬自己如兄的姑娘家,范閑笑呵呵地想著,將來如果有哪個普通的男子娶了她,一定會過的很辛苦。
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也許是從范閑猜到自己身世的那一天起,范閑就開始下意識里拒絕思考若若妹妹將來嫁人的問題。
哪怕那位微服出訪的皇帝陛下,在流晶河畔的茶坊里,對著兄妹二人說道,將來會給若若安排一門好親事的時候,范閑依然拒絕去想這個問題。
可事情向來不是依人的意志為轉移,當范閑自己成親之后,范若若的婚事自然也成了馬上就要解決的問題。
范閑下意識地輕輕拍著身邊的廊柱,心里一片糊涂,雖然當初曾經與妹妹說過這個問題,還曾信誓旦旦說道,做哥哥的,一定會讓妹妹找個好人家,但事到臨頭,一向愛裝糊涂,實際上心思一片清明的范閑卻難得的糊涂了起來,腦子里就像是有無數條線在穿插來回,讓他艱于呼吸,不及思考。
啪啪啪啪,手掌與廊柱拍打的聲音輕輕地回蕩在院內。
“很吵。”一個聲音十分冷漠地從走廊的另一頭傳了過來。
范閑苦笑了一聲,今曰心情震蕩太大,所以忘了自己住的院子里,如今還住著位同樣冷漠的言冰云。
“大人今天心思好像有些紛亂。”言冰云不是關心他,只是好奇這個習慣于將一切心思都隱藏起來,只留給外人一個清逸陽光模樣的監察院提司,為什么今天晚上如此唏噓。
范閑將眼光從烏壓壓的夜空天幕上收了回來,想了想后說道:“我妹妹要嫁人了。”
“范家大小姐?”言冰云靜靜說道:“京都出名的才女,想來應該是陛下指婚。”
“不錯,我未來的妹夫是靖王世子李弘成。”
言冰云說道:“京都的年輕人,都知道世子喜歡你妹妹。”
范閑愣了:“是嗎?為什么我不知道。”
“聽說大人與李弘成交好,如今貴府與靖王聯姻,看南方朝中,除了幾位皇親外,單論貴親,還真沒有哪位臣子能及得上范府,下官真要恭喜大人了。”
范閑總覺得言冰云冷冰冰的恭喜里面總夾著一絲惡毒的意味,他微微偏頭笑道:“確實是件喜事。”
“既然是喜事,大人因何憂愁。”
范閑笑了笑,說道:“弘成是我朋友,我自然喜歡他的姓情,不過……”他聳聳肩:“一個經常出入花舫的浪蕩王爺,要變成自己的妹夫,我想,不論是誰都會有些擔心。”
言冰云輕輕咳了兩聲,嘲諷說道:“難道范大人這一生從來沒有逛過青樓?”
范閑微笑著搖搖頭,他今天心情有些怪異,所以不想與言冰云做口頭之爭。此時房內沒有舉燭,天上星星寂廖可數,院中一片幽暗,范閑回頭,看著言冰云眉心那抹在夜色之中也抹之不去的冷漠,忽然心思一動,脫口而出:
“你想不想娶我妹妹?”
…………“胡鬧!”言冰云痛斥提司大人的荒唐問話。
范閑聳聳肩,嘆息道:“也對,你是一個只愛自己的人,怎么懂得如何疼惜女子?”言冰云懶得理他。
范閑望著他說道:“你與沈小姐的事情怎么收場?人家黃花大閨女被你騙了身子,沈重可不是吃素的。”
言冰云的臉上一片冰霜,但是眼尖的范閑終于成功地第一次找到對方眼神里的一絲黯然,只聽著他輕聲說道:“我可不你是這種銀賊,至于沈……我與她沒有什么事情。”
范閑明白,言冰云與沈大小姐注定今后一生天各一方,遙遙相望,雖然不知道言冰云在這個過程中究竟動過感情沒有,但想來對于一個癡心女子,他總會有所欠疚才是。
他的心思又轉回到了若若的婚事上,一股淡淡的憂愁浮上心頭。其實所有人都說的對,妹妹嫁給李弘成,總比嫁給那幾個皇子要強,范閑應該高興才是,但他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其實在他的心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或許只是某些細節,某些最初的反應,比如頭前的長身而起,事后的黯然拍掌,泄露了范閑心底最深處那些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愿望。
他對走廊那方的言冰云說道:“沈小姐自然沒有辦法嫁你,但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這種可能的話,你會怎么做?”
“我從來不去想不可能的事情。”言冰云很冷漠地回答道。
范閑笑了笑,離開了長廊。言冰云看著他消失在黑暗中的頎長孤獨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