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這天夜里,農民軍進城之后,四門緊閉,城外還安排下四萬人馬,每個城門外駐扎一萬人,防備官軍進攻。可以說安排得算是妥當。
城外的農民軍也在喝酒慶功,他們直喝到半夜時分,這才消停。
北門外的農民軍大營中,一個小頭目喝多了酒,搖搖晃晃地走出營門,找了一片小樹林撒尿。可是剛剛解開褲子,就聽到水響。
這小頭目納悶,心想我還沒開始尿,怎么就有水響?莫不是已經尿了褲子?低頭看看,沒有跡象表明,自己已經開閘放水,這是怎么回事?
他無意中抬起頭來,向北一瞧,只見不遠處有一條白亮亮的線,夾雜著一些奇怪的聲音,正向這里移過來。他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向前走了幾十步,想看清楚一些。
此時那條白線已經離他不足幾百丈了,小頭目這才看清楚,那條白亮亮的線是洶涌而來洪水。
他的眼睛赫然睜大了,再看不遠處的水頭,已經如同數萬匹奔馳的野馬,以勢不可擋的威力向這里猛撲過來。
小頭目已經嚇得邁不動步子了,一對眼睛瞪得滾圓,眼睜睜地瞧著那條水線撲到自己面前,一人來高的水頭立刻將他卷到里面,拋得不知去向。
這股濤天洪水以雷霆萬鈞之勢灌進農民軍大營,立時將所有的帳篷沖得七零八落,營中的農民軍戰士,連同馬匹全部被淹在水里,有的人掙扎幾下,便消失了蹤影,有的人抱住樹木,在洪水中高聲求救,但是沒有絲毫作用,只得順水漂流。
一時間,農民軍的北城大營已經被沖為平地,洪水不歇,繼續前涌,涌到城下之后,又分為兩股,繞著城墻撲向東西兩門,這兩門的農民軍大營也遭到同樣的噩運。
整個淮南城外完全成了一片汪洋,水上漂浮著無數人和馬的尸體,另外還有旗幟,帳篷,糧草,衣物,車輛……
只有城南的農民軍還算幸運,他們得到了消息,立刻跑到城門邊上,叫開城門,逃進淮南城中,免除了洪水之災。
人雖然進了城,大營沒有來得及搬走,洪水一過,營盤也被沖毀。
這股洪水當然不是無緣無故來的,此一計便是范雎的過人之處。
他到了淮南之后,一早便已查看了地形地勢,他發現城北面不遠處的淮河水量極大,可以利用。早在秦王前世之時,秦軍便曾經水淹大梁城,攻下了魏國,范雎復生之后,飽讀史書,也知道這件事,因此心中便有了計劃。
當革左五營氣勢洶洶殺來之時,范雎已經安排妥當,他讓李國奇等將在城中與他一起坐鎮,讓這些人的副將帶著大隊人馬離開,造成官軍不敢迎戰,倉皇逃走的假象,其實這些人馬大部分向西而去,繞了一個大圈子,停在淮河邊上。只等著范雎一聲令下,便掘開淮河,水淹淮南城。
于是范雎在突圍之后,立刻向淮河邊上的人馬下令,讓他們將淮河挖開口子,引水過來。
這里畢竟不是黃河,只需要扒開大堤,河水便可以傾泄而下,淮河的流勢不太急,想要引水過來,必須要挖出一條深溝。
幸好此時,淮河剛剛過了冰封期,水量很大,而且十萬官軍,人多勢眾,干起活來快得多,因此一天一夜之間,便挖了一條寬五丈,深達一丈多的大溝。直通到淮河邊上。
到了半夜之時,最后一塊河床被挖通,河水終于傾泄而來。
自古以來,水火無情,兵家爭戰之時,用水和用火的范例極多,許攸獻計淹冀州,曹孟德水淹下邳,赤壁之戰火燒戰船,關云長水淹七軍,陸遜火燒連營七百里,朱元璋火燒鄱陽湖……
因為用火和用水來攻擊敵人,是最省時省力省人工的做法,可以說是無本買賣,自己損失很小,而收獲很大,因此從古到今,無時不被兵家所重視。
這一次范雎水淹淮南,也收到奇效。
此時范雎帶著子義諸將站在上游地方,看著腳下的一片汪洋,臉上甚是得意,李國奇等將對范雎佩服得五體投地,紛紛言道:“大人,這一招水攻計,可比當年的三國名將。”
范雎微然一笑:“如果不是諸將用命,死守淮南一天,這一計又豈能成功?這一仗打勝,諸位都有功勞。”
李國奇道:“大人,接下來咱們怎么辦?淮南被淹了是好事,可咱們也無法攻城啊。”
范雎道:“不必攻城,只需要困城便可。革左五營數十萬人,加上城中百姓,一天要吃多少糧食?咱們走的時候,已經盡可能多的帶出了糧草,城中沒剩下多少啦。就算革左五營自己帶的糧食多,也支持不了幾天。淮河只要一日不斷流,革左五營便一日出不得淮南城。困也困死他們。”
眾人紛紛稱好。
與此同時,馬守應等掌盤子站在城頭,看著城外的濤天洪水,臉上都快陰出水來。
馬守應連連跺腳,罵道:“天天小心,時時小心,還是中了范雎的詭計,沒想到他居然挖開淮河,水淹淮南城……”
賀一龍也怒道:“看來他死守淮南一天,是有預謀的,如果他不戰而棄了淮南,咱們或許不會進城,不會上當。”
馬守應道:“正是,如果他不戰而棄城而逃,咱們多半會派出一支人馬進城,然后大隊人馬在后追擊,唉!范雎實在太狡猾,他這是要將咱們困死在這里。”
賀錦道:“城中沒有船只,而且糧食也不太多,幾十萬張嘴要吃飯,咱們支撐不了半個月,就會斷糧。”
劉希堯道:“沒關系,這里是平原,洪水來得快,退得也快,我瞧用不了兩三天,洪水就退了,到時候咱們再殺出去,找范雎算帳。”
賀一龍嘆息道:“哪有那種好事?范雎已經挖開了淮河,水淹淮南城,淮河的水量很大,他完全有可能將原來的干流堵塞,那么挖開的這條口子就成了干流,水勢只會越來越大。”
說著,眾人都看著馬守應,看他有什么辦法。還沒等馬守應說話,城下一連聲地叫起來:“城中進水啦,城中進水啦……”
原來農民軍戰士知道洪水沖來之后,立刻在四門的城門后面堵塞了不少沙袋,但是城外的水實在太大,順著城門的縫隙不斷滲進來,那些沙袋根本堵不住,沒用多少時候,城中的水便沒了足踝。
淮南城中一片忙亂,馬守應急忙指揮士兵們搶救糧食,干柴,以防被沖走。
就這樣一連過了幾天,城里的農民軍開始出現崩潰的前兆。因為這個時候,城墻也開始塌陷。
淮南的城墻雖然是青磚制成,但只不過是外面的一層,一尺厚的青磚被泡透之后,水便開始滲到里面的泥坯里,外面看不出來,但是城墻內側的夯土正一片一片地掉落下來。
除了城墻吃緊之外,城中已經沒有了干柴用來點火,所有民房都被拆毀,用來點火做飯了,可是仍舊支撐不了幾天。沒有了干柴,眾人只好吃生的,而且城中的水井也被淹沒,居們與士兵們喝不到干凈水,有不少人嘔吐不止。
而城外的水勢,卻沒有任何減小。范雎果然將干流堵上了一半,加大這里的水勢,下定決心,寧可要小半個安徽變成一片澤國,也要將革左五營困死在城中。
馬守應等人登上城頭,向北方遠遠看去,那里有無數火光,映紅了半天邊。
他知道,那里是官軍的大營,此時范雎與他手下的將領們,很可能正在一邊喝著酒,一邊賞著歌舞,一邊談論著農民軍的慘狀,談笑風生哩。
他們明知道官軍在那里快活,卻沒有一點辦法,眼前到處是敵人,但這些敵人卻沒有辦法殺死,因為這些敵人是水,沒有生命。
現在沒有生命的水,就要奪去他們的生命了。
馬守應看了看另外幾人,長嘆一聲:“想不到咱們革左五營縱橫天下近十年,到頭來葬送在這淮南城。”
劉希堯也沒有了以前的沖勁,低著頭道:“眼下的情形,軍中已經開始斷糧了,用不了幾天,恐怕就要人吃人啦。”
賀一龍道:“就算將全城的老百姓們都吃光,也支撐不了五天。咱們得想個辦法,沖出城去才是。”
賀錦道:“可是城中沒有一條船,如何殺得出去?”
賀一龍道:“實在不成,只能派水性好的,游出城去,找援軍來。”
馬守應冷笑:“援軍?最近的義軍是李闖王,也在一千里以外哩,等著他帶人到來,咱們早就餓死啦。”
賀一龍道:“那你說怎么辦?”
馬守應嘆了口氣:“如今要想保住革左五營,只有一個辦法了。”
眾人一齊問道:“什么辦法?”
馬守應道:“投降范雎。”
眾人互相看了幾眼,都有點擔心,賀錦道:“范雎可不是那些京官,假投降這一招,對他肯定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