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回孃家3-雞屎運
“好臭啊,這什麼味道啊!”小六錦紜捂鼻。
“就是嘛,到底是鑽了雞窩,還是滾了豬圈出來的呀!”小五錦繡打手扇。
“臭女人,髒男人,又髒又臭,正好一對兒,嘿嘿!”小八弟藏在母親四娘身後做鬼臉。
女人們齊齊後退一小步,除了輕悠的母親三娘,投來的目光也隱有責備。
說實話,輕悠也被眼前的一幕給震到了,驚訝之下立即甩掉了織田亞夫的手,咚地一下跪在地上,說了句“爹,大娘,娘,輕悠不孝,輕悠回來了”,然後重重地叩了個響頭。
織田亞夫一看心愛的女人竟然跪地上,眉頭蹙起,五指微動,卻只是屈張了一下,便跟著輕悠落了膝。同時,也狠狠地掃了一眼那羣說風涼話的女人,嚇得女人們立即收了聲。
“伯父,伯母,在下……”
“亞夫!”
他的話一下被打斷,輕悠直起身抓住他的手,緊張得直朝他眨眼。
他眉頭皺得更緊,眼底滑過不滿。
這時,軒轅瑞德做爲一家之主,拿回了這番迎客的主導權,問道,“這位公子怎麼稱呼?”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也不免有些好奇。
“在下免貴姓織……”
“周,”輕悠慌忙打斷,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他叫周亞夫。”
幸好這個“織”和“周”的發音也差不太多,她在心底喘了口氣,小手不自覺地捏住了男人的手,側首朝其尷尬地笑笑。
他看著她眼底的懇求,目光斂下,順了她的意。但大手反扣那小手,輕輕一託,將她從地上攥了起來。
“在下週亞夫,此次特地陪輕悠回老家,拜訪伯父、伯母。”織田亞夫的神色、語氣,不卑不亢,儘管故意伏低了,但那一身的凌人氣勢絲毫不減。
“周亞夫,漢朝的大將軍、大丞相呢!一個掏雞摸狗的髒男人,七姐在外打混了四年,怎麼挑男人還是即沒腦子更沒眼光!”小八弟嘀咕著,立即被母親四娘拍了一把。
軒轅瑞德冷肅著臉咳嗽了一聲,暗自打量著眼前的高大男子,目光落在那雙緊握的手上,抿脣不語。
他右手邊的正妻大娘不由脫口問出,“周公子,您家裡是做什麼的?”
“在下……”
這一次,織田亞夫沒有搶答,而是非常刻意看向輕悠。
輕悠被男人攥出一掌心的汗又脫不了手,索性也不扭捏,立即接過話,“亞夫家裡是做,做電器生意出口,他們家的電風扇、留聲機、收音機,遠銷全國,甚至還出口歐美呢!”
輕悠越說越覺得這個身份很靠譜兒,口氣輕快起來,笑著回頭看了看織田亞夫,後者臉色卻一片死硬,彷彿極不高興的樣子,頓覺得像被兜頭潑了盆冰水,笑容有些掛不住。
大娘點頭,“原來是電氣行的小老闆麼,倒也合稱。”眼神輕飄飄地掃過兩人,脣角盡是不屑。
其他人的好奇眼神也一掃而空,這謎底揭示,無甚驚奇,左右不過一介小商人,距離他們初時出門迎接的期待值差太遠了,國民大總統的將軍弟弟和一個電器出口商,真是沒得比啊!一時衆人再沒興趣,臉上都是不耐煩。
織田亞夫沒有理睬,欠身道,“此次行色匆忙,未及好生打點,便前來拜訪,冒昧之處,還請伯父、伯母多多包涵。”
輕悠立即解釋,“之前接到母親電報,我著急著出來。結果華中出亂子,沒能買到直達的車票,路上爲了安全又轉了好幾趟車。還是碰到放炮打槍,又有士兵借抓亂黨搜刮銀財,我們才……”
本來她是想偷偷走後門回自己院子,先梳洗收拾好,給織田亞夫換身合適的行裝,再行拜見。哪知會在大門口撞見所有人,奇怪,家裡人是怎麼知道他們今天就到呢?可憐當下兩人形容狼狽,舉止輕浮,若照以往,父親早就大巴掌伺候了。
她可看得很清楚,父親是握著拳頭負在背後。若非現下有外人,亞夫又一副極護著她的模樣,恐怕父親早就動手給她一頓排骨吃了。當下,她是即緊張又慶幸。
“不是說已經成親了麼?這姑爺陪老婆回門,連件像樣的禮物也沒有,還是商行的小老闆呢!不會又是唬弄人的吧?”那四娘似乎也有些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人家不都說了路上碰著打炮放槍,被軍閥頭子都沒收了麼!”
“切,咱們家的繡緞也能一件不少地運到上海去,這見面禮能有多精貴,連這點兒勢力都沒有,還想攀上咱們軒轅家,嘖嘖!真是不自量力啊!”
衆人剎時眼色又變了幾分,看著織田亞夫更輕蔑不屑了。
站最前的大娘眉眼彎得更深,軒轅瑞德重咳了兩聲,止住了女人們的碎嘴。
站在最後僻角落的三娘終於猶豫著走了出來,低首垂眉地說,“老爺,您看大家都等這麼久了,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先讓孩子們進屋再說。”
大娘立即橫了一眼,“急什麼。這家裡來個陌生人,總要先見個禮,弄清楚身份來歷再說。七姑娘之前就惹了一身腥騷回來,害得家裡雞犬不寧,現在要不弄個明白,萬一引狼入室怎麼辦?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家裡……”
“夠了!”
軒轅瑞德一聲低吼,止了女人們的明貶暗諷,深深看向女兒,口氣極重:
“外面兵荒馬亂,能安全回來就好。你一個未出嫁的女兒家,注意點形象。我不管你在外面是個什麼樣兒,現在回來這裡就必須按我軒轅家的規矩來。”
輕悠一看父親的眼色就懂,急忙掙開了織田亞夫的手,後者也沒強求,只是微微側了下身子站到她身後,仍是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我知道了,爹。”
軒轅瑞德瞥了眼神色同樣冷峻的織田亞夫,只道,“行了,客也見了,都回吧!”
輕悠大大鬆了口氣,見著母親上前急忙攙扶著,眼底泛了疼。
三娘瞪了眼女兒,朝織田亞夫點頭示意,織田亞夫初時便瞧出這位打扮最爲樸素的婦人,對其亦回以躬身一禮。
三娘忙向丈夫請示,“老爺,孩子們這長途跋涉的也累了,不如讓他們先漱洗一下,在我院裡用晚膳,也好早點休息。就不去大堂,免得再勞煩大家了。”
軒轅瑞德嗯了一聲,擺擺手,率衆離開。
隨後的女人們扔來的眼神都是一副興災樂禍狀,二孃明顯鬆了口氣,她就怕軒轅輕悠藉著嫁了個超過自家女兒的男人,讓她本已下降的家中地位又低下一截去。
小五錦繡撫著大肚子冷笑,“我還以爲真當了將軍夫人呢?原來傍了個小商人,也就這點兒出息。”
小六錦紜癟嘴,“小七,你把愷之哥哥怎麼了?啊,你說,你是不是又胡亂偷人,愷之哥哥纔不要你了。”
小六說著伸手就要來攘,可這手還沒伸出一半,就被人一巴掌拍開,嚇得她倒抽一口氣就要叫罵,卻因對上織田亞夫陰兀至極的目光,生生住了口。
“周亞夫,你根本比不上姜大哥,人家姜大哥還是大總統的弟弟,又是海上的大將軍。你休想爹把臭七姐嫁給你,哼!”小八弟竟然掙開了母親的手,衝上前一邊奚落一邊做鬼臉。
織田亞夫嘴角一扯,冷冷道,“哦,當將軍的就很了不起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周亞夫最後還是被漢景帝關進大牢,連餓三天,氣得吐血身亡!”
小八一噎,還想嚷什麼就被四娘拖走了。四娘邊走邊叮囑兒子說,少跟這些不乾不淨的人來往,那麼髒那麼臭,小心染上瘧疾什麼怪病就麻煩了云云。
這些難聽的話,三娘和輕悠平日也聽得多了,並不以爲意。但織田亞夫卻聽得尤爲刺耳,臉色更爲陰沉,胸口一股濁氣悶著,整個人都繃得死緊像塊冷硬的巖石。
輕悠母女正低聲交談,他突然蹦出一句,“他們一向如此麼?”
輕悠才發現他的不對勁兒,見人都走了,忙拉住他的手安撫道,“亞夫,沒關係啦,讓他們說幾句咱又不會掉塊肉。反正,咱們自己心裡明白就夠啦!”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看她強顏歡笑著,眼底都是懇求,也是不想在母親面前難過的樣子,他只能在心裡嘆了口氣,臉上放鬆了線條,伸手揉了揉她的頭,又朝三娘行了個大禮。
“伯母,我們走得急了些,禮術安排得不夠妥當,亞夫保證隨後定然補上。不過離開港城前,輕悠爲您和伯父特地採買了不少土特產,和新鮮物什,應該就這兩天到,即時會直接送到府上。”
三娘神色很淡,點了點頭,“周公子費心了,咱們進屋再說吧!”
又給女兒打了個眼色,輕悠不得不鬆開織田亞夫的手,兩人交換了一個彼此都懂的眼神,跟著三娘進了屋。
大門嘎吱一聲在背後關上,屋裡兩進的廊回紅燈冉冉,似乎是特意爲迎接客人掛上的紅燈籠,頗有幾分喜氣。
輕悠握著母親微微粗糙的手時,走進熟悉的院弄,才終於感覺到了一絲回家的喜悅,很想給織田亞夫講宅子裡的趣事兒,她還是忍住了。剛纔父親也警告過了,這回了家就不比在外面,家裡的規矩多,等會兒還得跟織田亞夫好好說說,免得又出“問名”的意外。
……
剛到自家院門外,輕悠立即憶起一件最重要的事。
“娘,小叔呢?他不在家嗎?對了,小叔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快告訴我。”
三娘拍了拍女兒的手,正要開口,院門就被老李打開了,裡面正站著一個杵著柺杖由書童扶站著的中年男子,一身青色長褂,面容清癯,目光卻是極亮極有神,看著他們一行人走來時,眼底泛過一抹水光。
“丫頭……”
軒轅清華聲音微啞,輕悠一聽心口酸得不行,顫聲叫了句“叔”,就撲進了敞開的懷抱。
織田亞夫站在原地未動,看著眼前這一幕,比起剛纔輕悠對軒轅瑞德的小心翼翼、恭敬謹慎,似乎跟軒轅清華才更象一對父女,情義畢現。
輕悠哭著問之前電報上的緣由,軒轅清華笑著解釋情況並沒三娘說的嚴重,只是出門談生意時,不小心摔了一跤,年紀大了便有些持不住,在醫院裡昏迷了幾日,把大家嚇壞了。三娘怕真出什麼岔子,更怕輕悠看不到最敬愛的小叔最後一面而遺憾終生,就急急地打了電報將人喚了回來。
“我醒後就讓你娘又給你打電報,叫你不用回來,估計是你走得急沒接到。傻丫頭,別哭了,既然回家了就高興點兒。你娘也不知道會不會回來,白日裡還趕著給你打了很多餈粑粑,這在竈上熱著呢!”
輕悠一聽可高興了,立即破啼爲笑,扶著軒轅清華就要進屋吃餈粑粑。
軒轅清華朝後看去,問道,“愷之呢?咱們也好久沒見面了,我聽朋友說,他在南海上跟東晁艦隊打了幾場大仗,打沉了東晁人最先進的三艘戰艦。”
頗有些興奮的話聲,在目光落到織田亞夫身上時,徒然打住。四目相接時,兩個男人面色都是一冷,彷彿天生的氣場相斥,俱都蹙起眉峰,眼神晦黯,隱有銳光閃過,都未開口言語。
莫名的周下的氣氛冷了下去。
輕悠心頭咯噔一下,正要開口說明,不想織田亞夫率先打破平靜。
“據我所聞,似乎姜愷之中校用七艘南洋造船廠生產的最新戰艦,幾乎整個艦隊百分之七十的力量,僅摧毀對方三艘戰艦,才得以逃生。如此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戰果,也值得大書特書麼?”
織田亞夫語調極爲輕緩,還帶著幾絲調侃之意,但聽在衆人耳朵裡,都是冷颼颼地直刮耳脖子。
軒轅清華聲音一沉,喝道,“你是什麼人?”
輕悠慌了,“小叔,他是……”
軒轅清華冷斥,“我沒問你,我在問他。大人說話,小孩子別亂插嘴,去你母親那兒。”
很顯然,連這樣父親般的威嚴,軒轅清華對輕悠都比軒轅瑞德更嚴厲。
輕悠半聲兒也不敢吭,磨蹭地走到母親身邊,一邊猛給織田亞夫打眼色做口型,叫他千萬不要跟小叔頂著來。心裡哀哀直嘆,怎麼這兩人一見面,就是火星撞地球呢!剛纔在大門口,他都爲她忍住了,現在怎麼一開口就這麼衝啊!
而接下來的對峙,更讓輕悠聽得心驚肉跳,但其他人卻聽得一頭霧水。
“看來你對這場海戰頗有些獨特見解。敢問,你怎麼知道得那麼詳細?亞國軍方通報的消息,並沒說敵方有多少戰艦。”
“非常不巧,在下恰好就在港城行商,跑船的朋友衆多,自然消息靈到。”
“你是東晁人!”
“閣下會說東晁語,也是東晁人麼?”
兩人正是用東晁話交談,三娘和老李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三娘直叫女兒翻譯,輕悠翻譯得胡編亂造,滿臉冷汗直下,偏偏又不敢插嘴。
“你在港城做什麼的?怎麼我這四年來從未在信上聽輕悠提到過你?”
“輕悠當初被不名譽的理由趕出家門,她又怎好在信上提及與男子私交甚密。而今情形,全是不得矣而爲之。我以爲,這並非輕悠的錯。”
這言下之意,分明就是指責軒轅清華這個做長輩的沒有盡到職責,照顧好輕悠。如此咄咄逼人之勢,實在教人氣惱。
“輕悠只提過她在一家叫楊記的電器行做外貿秘書,負責翻譯一些單據資料。你是楊記的小開?”
織田亞夫沒沒答,輕悠忍不住插了嘴說明。
軒轅清華聲音倏冷,看著輕悠的臉色更加嚴厲,“輕悠,你多年不回家,回來就編些謊話唬弄我和你娘嗎?!你說這男人姓周,怎麼又會是楊記電器行的小開。你不是說楊夫人不孕,膝下無子把你當女兒看待嗎?怎麼突然就鑽出個兒子來了?”
輕悠差點咬了自己舌頭,心下可把自己狠狠槌成了肉餅兒。這真是說了一個謊,就要拿無數個來填了。她向來不擅長,一下就被小叔抓了痛腳,蠢死了!明明是兩父子的嘛,這第一次見面印象這麼糟糕,以後可怎麼辦啊!
輕悠很愁苦,兩個男人的目光還在空中廝殺,火光茲茲閃。
最後還是三娘出面打圓場,才教僵局挽回。輕悠被軒轅清華以眼神打掉,跟著母親進屋梳洗去了。織田亞夫被李叔帶著去客房,暫做打理。
這晚上一頓飯,也吃得頗爲沉悶辛苦。輕悠本樂呵呵要給織田亞夫介紹母親的拿手好菜,也被軒轅清華一句“女孩該有女孩的樣兒”給硬生生打了回去,只得乖乖低頭扒飯。
織田亞夫對三娘進退有度,氣度風雅,舉止大方,也沒再跟軒轅清華擡扛,吃完飯後,便立即謝過,回屋休息去了。
輕悠本想借口上茅廁,偷溜過去,就被軒轅清華識破。
“坐下,把你那些偷雞摸狗的心思都給我收回去。這幾年在外面打混,沾染的一身什麼壞習氣回來,哪裡還有半天大家閨秀的樣子。給我老實說,你到底怎麼跟這個東晁男人認識的?再說假話,別怪小叔動家法!”
啪地一把戒尺重重打在桌面上,輕悠跪在地上,滿腔苦澀。
“小叔,亞夫他母親是東晁人,可他父親是亞國人啊!”
本來要亞夫陪她回來,都是爲了讓他們父子相認的嘛!怎麼弄到現在,錯全落她身上了,這真是偷雞不成舍把米呀!去去去,怎麼又是雞,踩到雞屎真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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