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凱之前看見魯坎年時,他還是精神飽滿,滿臉堅毅。現在他卻縮在從死尸上拔下來的衣服里不住的打著哆嗦,明凱走進火堆,那些人都穿著黑色的盔甲,他們是地地道道的御龍班直,見到明凱,互相招呼了一聲便都坐了下來。
明凱拿起一件對比之下血不是那么多的軍服套在柯智治的身上,快速的搓動著柯智治凍僵的身體,一個年老的御龍班直借著火光看著這個僵硬的身軀,道:“這是誰啊?”明凱道:“校尉柯智治。”
“哦...”老兵嘆了口氣,抓起一把土混合著雪,變成泥漿,一把抓起來糊在柯智治裸露的肌膚上,并且不住的用手指頭揉搓這他的手心兒,不一會兒,柯智治凍僵的身子才悠悠轉醒。看他睜開眼,老兵又坐了回去,抽出一張牛皮紙,在腰間的小錦囊里抓了把煙葉灑在牛皮紙上,卷成一個卷兒,放在鼻子邊聞了聞,便叼在嘴里,湊近火堆點燃之后,他便收腿盤腿坐在地上,靠著城門冰冷的青磚,滿足的吸了一口。不多久,他將整根旱煙吸到一半的時候,柯智治已經恢復了神智。
“你救了我?”柯智治看著滿臉頹廢的明凱,這人的臉永遠是那么頹廢,可能因為他整體的五官過于工整?也可能是他那雙半睜不睜的眼睛,但除了他,柯智治實在想不出誰還能救走自己。明凱卻沒說話,只是目光直視著那個吊著旱煙的老兵,揚了揚下巴。
柯智治盤著腿坐在地上。他能感到四肢正在回血,而且大腦神經元也越來越活躍。旱煙不會完全吸凈,那些沉渣爛漬隨著火光變成煙霧,并且上沉下浮,像是在火上跳動靈活的小精靈。看這些小家伙,老兵咧開滿是大黃牙的嘴,從喉嚨里發出幾聲干啞的笑,像是戰場上空盤旋的烏鴉。
烏鴉這種東西,柯智治從來沒見到過,因為他從沒去過關里,一直在關外生活。只是在書中總是能看到烏鴉這種生物,它們的在柯智治的腦海里的造型很簡單,喜鵲毛變黑,聲音跟這個老兵的笑聲差不多。
“魯統制怎么了?”看著魯坎年一臉呆滯,不住哆嗦的身體,柯智治臉色有些變了。
“他好像得了失心瘋。”這是一個熟悉的聲音,一個背對著柯智治的***起來道。他是胡鳳新,臉上的麻木僵硬可以和魯坎年拼一拼。胡鳳新并不是傻,而是面癱,可惜吳文不知道。柯智治站起身,活動活動四肢,走到魯坎年面前,用手擋在他直勾勾的視線前面揮了揮,沒有反應。胡鳳新道:“不好使的,你抽他兩巴掌。”
抽上司巴掌,柯智治看了一眼胡鳳新,心里卻暗道這小子真是精明,自己不扇讓我扇。可若是這樣下去,大家沒有主心骨也不好,民間傳說得失心瘋的人是喉嚨里嘔了痰,扇兩嘴巴子痰吐出來就好了。柯智治將信將疑的狠命的抽了他一嘴巴子,魯坎年臉色一正,竟然不抖了,只是臉上浮現了一個巴掌大紅印。被他這么一變化,柯智治嚇得往后倒退幾步道:“統制,你聽我解釋啊...”
可他只是面容嚴肅,卻依然一動不動,胡鳳新走到他跟前揮了揮手掌,他還是嚴肅的看著柯智治。柯智治想著,自己不會是把他打傻了吧,湊近他跟前,看著胡鳳新道:“這到底靈不靈?”另外幾個士兵也都大眼瞪小眼的看著胡鳳新,雖然在民間傳說,但真正的失心瘋的其實很少,而那些瘋了的,也沒見到那個被打巴掌打好。胡鳳新卻道:“怕什么,繼續!”
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柯智治心中嗔怪,手上的力氣悄悄的加重了許多、
“啪!”清脆的巴掌響聲洞徹城門內外,魯坎年“嗷”的一聲跳起來,捂著自己的臉,冷冷的看著坐在地上的眾人道:“誰打的我?”
“柯智治~”所有人的手指頭都一致指向柯智治,柯智治心里惱怒這些人不夠義氣,臉上卻練練陪笑道:“長官,您得了失心瘋,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啊。”魯坎年也不說話,只是狠狠的瞪了柯智治一眼,冒著大雪腦袋探出去看了看,道:“目前看來,被大雪堵口,咱們是出不去了。”
城門突然咧開一個小縫,一個士兵從那個小縫里擠進來,他抖如糠篩,剛剛從風雪里逃出人都是這樣,沒什么稀奇的。可稀奇的是,他穿著紅色的盔甲,盡管那盔甲的紅線已經掉的差不多了。宣州士兵原本的盔甲都是統一黑色,但韓勝氣和唐國簽訂條約之后,他們的盔甲便都變成了紅色。宣州盛產駿馬可不盛產盔甲,于是便在原先盔甲的基礎上鑲上紅線刷上紅漆。這個士兵的盔甲,很明顯是宣州的士兵。
他顫顫巍巍的走進來,坐在火堆旁靠著手,發出一聲舒服的**。沒人去拔刀砍他,盡管一刻之前,雙方還是不死不休的死敵。
“你們,是御龍班直吧。”他警惕的看了周圍的人一眼,他們都穿著漆黑的盔甲,曾幾何時自己也穿著它,現在卻穿著這種不倫不類的紅色盔甲,不得不說,涼國人并不喜歡紅色。因為唐國是涼國的死敵。
他出了一口氣,見沒人應聲道:“你們想殺我?”
柯智治看著他,厲聲道:“你是誰?”這句話并沒有對他所說的話正面回復,那人卻道:“我叫何天章,是一個平頭小兵。”
柯智治“噌”的抽出刀,狠色道:“我該殺你!”
“我的確該殺,不過我知道很多東西。”
“你知道什么?”
“比如宣州的兵力分布,岳劍塵的藏身之處....”何天章摘下頭盔,細碎的頭發隨意的揚在身后,露出一張像是女人般妖異的臉,他的笑帶著詭異的味道。這讓柯智治險些以為這個何天章好似個青樓頭牌。
胡鳳新看著他的臉道:“他不是涼人,涼人可不會長成這個樣子。他應該是安德萬金科那頭的,小時候,我曾經見過安德萬金科的人,沒幾個長得正常的。”
“是,不過現在那里叫安國。”何天章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笑了笑道:“大多數人推翻了酋長和巫師的壓迫統治,建立了一個新的政權。不過歷來你們只把安國視為一個羸弱小國,自然不知道安國如何如何。但想要吞并安國,只有趁現在。”
“安德萬金科地廣人稀,毒蟲沼澤密布,誰吃飽了撐的去哪?”柯智治看著何天章,眼中閃過一絲冷芒。
暴風雪已經停了,欺軟怕硬的陽光終于肯露臉,在烏云密布的天空中,直直的射下無數道光芒,像是神話里神仙下凡的光柱,帶來溫暖。
綁住何天章,眾人扶持著從城門洞子里走了出來。不光是魯坎年走出來,許多躲在角落免遭于難的士兵都抖落身上雪,也走了出來。
這場暴風雪似乎讓沸騰的熱血冷卻了下來,況且,風雪過后的士兵已經沒有了戰斗力。城內活下來的人不少,他們可以躲進民宅,也可以藏進水坑。
至于城外,那是一片冰雕的墳場。幾乎沒有人生還下來,不管韓勝氣愿不愿意,經此一役,宣州的主力部隊已經徹底被消滅,他再也組織不起像樣的進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