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語澹進宮之前,才到西苑,也是聽人報來,景王請了家法揍了魯王世子二十棍,夏語澹還沒有回過味來,李貴妃派人過來道,她已經延請了太醫為魯王世子治傷,同時賜下許多槍棒外敷傷藥,清熱去火的藥材吃食,兼精通醫護的美貌婢女兩個。
貴妃和一般人家的貴妾不一樣。天子立后六宮以聽天下之內治,以明章婦順,故天下內和而家理,在皇上離京,皇后贏弱……反正李貴妃得以協理宮務的理由就是皇后贏弱,李貴妃不是西苑里沒有品級只依仗和皇上睡覺才能獲得恩寵的貴人,李貴妃表面上是協助皇后,實際上是代表了皇上的意志在維護皇族內部的和諧,她是有這個權利,出面關心一下魯王世子這個后輩。
魯王世子于李貴妃而言是后輩,于夏語澹而言,魯王世子比趙翊歆年長一些,倒是大伯和弟妹的關系。李貴妃這樣派人來說,倒是給夏語澹解了圍,姐姐雖然該關心妹妹,但是弟妹去管大伯,算怎么回事,所以還是夏家自己和魯王府算賬吧,其實這也是再等,皇上和皇太孫,不拘哪一個的意思,左右都是親戚。
轉眼過了五日,這五日傍晚時分,必下一場一刻鐘的雷雨,下雨時南風呼嘯,雨水像瓢潑似的嘩啦嘩啦,夏語澹看著舒心,和抱影道:“每天下一下雨,官道上風塵少了,天氣也沒有前幾天那么炎熱了,從汴京到燕京就好走了。”
抱影笑著點頭:“娘娘時時不忘殿下。”
夏語澹笑瞇瞇,接著埋首做他的褲子。
當天趙翊歆就馳馬回來了,至于皇上,皇上還想在汴京待會兒,要九月中旬還京。
夏語澹給趙翊歆洗去一路風塵,散開了發髻,把頭發也洗了,才坐于榻上邊給趙翊歆擦頭發邊說這個事,內疚道:“又給你惹糟心事了,這婚事能不能退,還得看你的意思了。”
最初魯王府和高恩侯府結親家,一定是考慮到了,魯王世子娶了夏爾彤,和趙翊歆可算是連襟了。
趙翊歆果然是煩躁這些事情,道:“爺又不是管姻緣的,管他們男婚女嫁。不過翊杬翊蘅都被打了,我還是要去看看那兩個難兄弟被打成什么樣了。”
夏語澹雙手疊在趙翊歆肩上,也算關心家族中的事情:“孟貞道是先生的義子,孟貞道和趙翊杬也是伴在你的左右,他們這算是情投意合,彼此傾心,趙翊杬的母親是因為他為了孟貞道不肯成婚才氣著挨了打,往后該怎么處置呢。”
趙翊歆正是因為這個事情才要去景王府的,開口和夏語澹細說道:“翊杬不喜歡女人,只喜歡男人,他生來是這樣的,偏偏又遇上了喜歡的,拿刀子逼他都沒用。只是翊杬非要和貞道在一起,他就不能承繼景王的爵位了,景王府就他一個嫡子嫡孫,其他都是庶枝,沒有合適的繼承人了。”
沒有合適的繼承人,景王府這一脈是注定要走向沒落了。
趙翊歆停了停,把后面的話也說了:“所以這一任景王過世之后,宗人令的位置,就歸魯王府了。”
夏語澹放在趙翊歆肩上的雙手緊了緊,趙翊歆拍拍夏語澹的手,輕松的笑談道:“翊杬都準備好要斷子絕孫了,應該也不在意這個爵位。爵位和貞道,他只能要一個,畢竟男人之間那些事,是不符合正統倫常的。”
夏語澹忽然凝眉,好奇而欲言又止,最終擔憂道:“這種事情不會傳染嗎?”
趙翊歆理解了一會兒,才懂夏語澹的意思,放手捏住夏語澹的手笑出聲來道:“目前是不會被傳染的。”
第三者,女人可以做第三者,男人也可以做第三者。
夏語澹吁出一口去,她其實不是關心趙翊杬和孟貞道,她真正關心這個呢。同性之愛,在這個時代雖然不似男女婚姻一樣受到了認證,也不會得到別人強烈的反對,和而不同,無論社會精英還是普通百姓都是采取無視的態度。
夏語澹趕緊表態道:“有話早點問清楚,問過了我就放心了。”
趙翊歆恩了一聲,在榻幾上拿了一把梳子給夏語澹,讓她把他的頭發束起來,道:“你不好奇魯王府為什么退婚嗎?”
夏語澹只用一條發帶束了趙翊歆的頭發,道:“牛不喝水強按頭也沒用,退婚無非兩個理由,魯王府看不上夏家,魯王世子看不上夏爾彤。”
趙翊歆點點頭。
夏語澹沒有驚訝,沉默了許久,忽然道:“連皇后娘娘都直接說了,我和夏爾彤之間是有過節的,的確我和她之間過節不小,從我進夏家第一天,看見她的臉。”夏語澹同時撫摸上自己的臉道:“有一回,她讓丫鬟拿了滾燙的開水潑了我的臉。”
趙翊歆靜靜聽著。
夏語澹停下來皺眉,轉而玩笑道:“現在這個時刻,你應該浮現一下陰沉的表情,為我鳴不平吧。”
趙翊歆還是沒有陰沉的表情,不過伸手拂過夏語澹的臉道:“你這輩子是投胎的時候沒有找好人家,一輩子都找補不回來了。”
夏語澹也是一出生就注定父母緣淺,至于兄弟姐妹這些,也全部沒有,現在趙翊歆讓她做了太孫妃,那些親情還是沒有。所以這一張被開水燙過的臉,對于夏語澹前十幾年慘淡的人生來說,只是許多事件之一。
夏語澹輕咬著朱唇,也只能認栽了繼續道:“我現在不是說諷刺的話,是有些賭氣的說真心話。夏爾彤這樣的,就該把她嫁到夏家夠不著,太太也維護不了她的高門大戶去。夏爾彤自幼上英國公府的閨學,在那地方論資排輩,高恩侯府是這個……”夏語澹比出了自己的小拇指道:“沒有了家世上的優勢,夏爾彤的樣貌還是她的劣勢,才華嗎,女人無才便是德。在鳳凰堆里,她的尾巴就翹不起來,這么多年她也是縮著尾巴把閨學上完了。到了夏家夠不著,太太也維護不了的人家去,她只得憋著,縮著她的尾巴一輩子。要是下嫁,她自己還委屈了,她委屈了之后必定得折騰別人,她夫家每個人都得被她潑一遍滾燙的開水,何苦來哉!”
趙翊歆浮出一絲笑意道:“竟不知道你是這樣想的。”
“我現在都不知道那一次,她為什么要潑我。”夏語澹是很平靜的,道:“夏爾釧,就是我的五姐,永遠都是一張笑臉去貼她的冷屁股,當然這也是夏爾釧生存在夏家的方式。我曾經一度想,我和夏爾釧存在于夏家的理由,就是給夏爾彤當出氣筒的,她在外面憋的狠了,回家就拿我和夏爾釧撒撒氣,這也算她紓解心情的一種方式。可是憑什么要成為她發泄的對象?那會兒我都快忍不下去了,還好那時我遇見了姨娘,從夏家到喬家,至少我不用看見她了。”
“我時時刻刻記得我是庶出,比不上她嫡出的,可是我也受不了她。人同此心吶,日后她要是低嫁了,拿著她夫家一家子撒氣,我也為她夫家的人默哀。”
趙翊歆低語道:“那翊蘅接手了這個爛攤子,豈不是可憐。”
如果一切順利,以后趙翊蘅是要當宗人令的,夏爾彤可能當宗人令夫人?
“也對!”夏語澹像個憋了的氣球:“既然知道夏爾彤性情不好了,給了趙翊蘅也是坑了他。”
“不過魯王府自己主動攬上身的,若不守諾娶了夏七,倒是先把她坑了。”
趙翊歆在某些方面是很秉公辦理的,這是他日后成為君主,難能可貴的品質。
第二天趙翊歆去了景王府看趙翊杬和趙翊蘅。
趙翊杬是被他母親姜氏打的,也不知打了多少下,據說景王妃過來看的時候,孫子身上都是血淋淋的,伏在兒媳婦身上哭泣。趙翊杬是做不到,便是打死了他,他也對女人沒有感覺。
趙翊蘅是被景王爺打的,不過景王爺也憐惜他這個孫輩,盡了他宗人令的職責之后,著人好生照看他,趙翊蘅還是個臉厚的,自去了趙翊杬的院子,兩人住一塊兒養傷。
狐朋狗友這個形容詞,就是趙翊杬和趙翊蘅之間的關系。趙翊歆到的時候,兩人正在湊局玩吊牌,趙翊杬,趙翊蘅,孟貞道,三缺一。
養傷的日子其實很無聊乏味,所以趙翊杬和趙翊蘅圍坐在榻上,周圍四個美婢拿個芭蕉大的羽扇給他們扇風,因為他們身上有傷,身體裹了一層厚厚的繃帶,再穿上衣服真的很熱,偏偏太醫囑咐了不能用冰,只能狂扇扇子。
幾位對趙翊歆正兒八經行了禮,就恣意起來了。趙翊杬精神振奮,揚著他手中的牌道:“是直入主題呢,還是先玩兩把?”
“拿什么做賭?”趙翊歆也是一個好玩的人。
趙翊杬把下巴一揚笑道:“翊歆和翊蘅是對家,我和貞道是對家。就玩半個時辰定輸贏,輸的人在蕪湖會館找個場地,找兩撥人打一場馬球。當然是我和翊蘅身體好了之后再來兌現,到時候我也該松松筋骨了。”
趙翊歆沒登大位之前,他的名字在這些族兄弟面前還是通行的。
總歸心里是向著本家人的,孟貞道在趙翊歆趙翊蘅心里就是趙家兒媳婦,所以二人就依了趙翊杬的分派,四人牌桌上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