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焦慮癥。
被趙翊歆一提,夏語澹終于意識到自己怎么了,不是被陳掌事那幫人教傻了,是婚前焦慮。
夏語澹只是普普通通的女孩兒,雖然長得好看一點,也沒有別的本事,連最擅長的事,都被仇九州評價為‘你還沒有成為名家的天賦’。這樣一個人要嫁給皇太孫了,高山仰止,夏語澹充滿了擔憂和顧慮。
自己平庸的條件,夏家一堆亂糟糟的親戚,成親之后要擔負的太孫妃的責任,特別是生育下一代……太多的因素能引起恐慌,怎么面對?夏語澹連趙氏皇族的家譜,記了幾天都記不準。
不過,趙翊歆安慰了她,‘你原來怎么樣我知道,你原來就挺好的’。
挺好的!趙翊歆清楚他娶的女人是什么樣子。夏語澹安心不少,以致一味沉浸在最后一句話里,通身暖洋洋的舒坦,及至趙翊歆回宮了,夏語澹才往前想。
她們是天之驕女,她們逍遙于九天。
她們是誰?
站在夏語澹的角度,趙翊歆能正常接觸到的所有女性都是天之嬌女的范疇,她們是誰,逍遙于九天,這般瀟灑自在。
夏語澹腦補了一回,就把‘她們’按在了德陽和平都兩位公主身上,兩位公主夏語澹還未見過,不過這兩位是趙翊歆能接觸最多的女性,公主之位,只在皇后下,日后夏語澹見了她們是平級以待。公主哦,理所應當要活得瀟灑自在。
夏語澹這樣相通了,就把這件事情丟開了,因為幾日不見,小白黏在抱影身上,已經不認識她了。
有小白鬧騰,有藤蘿胡同趨于平民的宅子住著,有趙翊歆時不時的來坐一坐,吃吃飯睡個午覺,然后夏語澹畫畫他看書,一張嘴巴兩條腿,吃吃喝喝,拉拉撒撒,人都是這樣一天天的把日子過下去的,夏語澹焦躁的心情漸漸安寧。
天氣轉冷,進入了深冬。小白長大了,膽子大了,性子也野了,一天到晚在家里關不住。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天空放晴,夏語澹全副武裝,內里穿了狐皮小襖,外頭罩一件寬大的藏青色棉襖,下擺長到小腿處,登上羊角靴,頭發攏在一處,戴上灰兔毛的昭君帽,額頭和耳朵都遮好了,牽著小白出門,
小白出來玩,興奮的四蹄奔著走路,鼻子嗅一嗅,打開腿撒點尿。人溜狗,狗溜人,夏語澹寵著小白,只虛虛牽著,由著它去哪里,巷子里拐來拐去,夏語澹就到了早市上。
藤蘿胡同及附近都是平民小宅,各有各的小營生,不過都擺脫了種地的命運,所以早市就特別熱鬧,賣菜的,賣碳的,賣柴的,賣肉的,賣皮毛的,郊外的莊戶人家起早貪黑一擔擔的挑來賣。
小白嗅覺靈敏,直著脖子往早食的攤位鉆,忽然前方人群騷動,推擠聲,打罵聲,小白就自動停了下來,不敢往前走。
人群自動圍成一個圈看熱鬧,一個算是嬌小秀氣的婦人,舉著扁擔打一個衣裳襤褸的女人,婦人邊打邊罵道:“老娘的包子一文錢一個,買包子要給錢知道嗎,沒錢討飯去,沒飯討就來偷老娘的包子,當老娘孤兒寡婦的好欺負。我說這幾天,賣出去的包子和錢對不上,賣一個偷一個,老娘的生意不做了!”
被打的女人著實可伶,頭發隨便用繩子一扎,蓬頭垢面,一張臉都是灰黑色的,身上穿了兩件破襖,也臟成了灰黑色,破破爛爛,不過可以遮體。她撲在地上,由著對方用扁擔打她,嘴巴鼓鼓的嚼動,應該在吃偷來的包子,吃完了才忍受著打罵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向婦人拜拜求饒,嘴上也是在不住的討饒,不過她不知說哪個地方的方言,反正她不會說官話,別人聽不懂,會說話也和啞巴一樣。
有人看不下去,勸著婦人道:“好了,就一個包子,人家不是餓狠了,也不會偷你包子。為了一個包子至于把人打成這樣。”
婦人停手,眼睛掃了一圈,好幾個看客插著手在說她下手狠毒,婦女丟了扁擔,說話也沒那么尖刻,把苦衷道來:“各位,各位阿~我是北郊二十三里劉家陂的劉七寡婦。我男人年頭死了,留下我一個女人,還有一雙孩子,大的七歲,小的十五個月。我一個女人守著一雙孩子,我過得容易嗎。家里米缸沒有一粒米,我男人死前看病,還欠著親戚們八兩多銀子,我容易嗎。做包子的白面和肉餡,都是我跪著賒求來的,每天子時,這幾天冰塊結的有一尺厚呀,我就要起來做百來個包子,從北郊二十三里挑過來,我過得容易嗎!一個包子,夠我小娃娃吃一頓了,一個肉包,我賣肉包的,我肉包都舍不得吃,只啃饅頭,就這樣還要被人偷了。我沒那么善心,我們全家也快要餓死了,由著別人偷我的包子。”
劉寡婦指著地上跪地討饒的女人罵道:“她可憐?她鬼精的很,這里四五個攤兒都是賣包子了,她為什么偷我的包子,不過看老娘是孤兒寡婦,好欺負!”
劉寡婦又一指剛才勸她的人道:“你是大善人,你們兩口子也在這里賣包子,你為什么不舍出幾個包子。討飯的人四喜橋下都是,天天有餓死的,我沒能耐,誰過日子都不容易,誰也別說誰。”
那個人臊得沒有回嘴,被應該是她丈夫的人,拉了出去,他們還真是賣包子的,攤位就放在劉寡婦對面,兩家打擂臺。
過日子不容易,一片地方早上包子生意,也有四五家在瓜分。
劉寡婦再厲聲對地上的女人罵道:“今天就放過了你,再敢偷老娘的包子,老娘打斷你的手,再拉你見官。”說著拾起扁擔揮舞兩下,倒是沒有再打人了,拉了拉自己的衣服,走回攤位。
攤位上一個小女孩背著一個小男孩,應該就是劉寡婦口中說的一雙兒女。劉寡婦抱了抱女兒和兒子,站著繼續做生意。不過她這樣一鬧,一時也沒人買她包子。而被打的女人,微微顫顫的站起來走了,低著頭,頭發遮面走起來有點坡腳。
圍成一圈看熱鬧的也散了,小白恢復興奮,聞著肉香,使勁往幾個包子鋪的地方走。
人都吃不了包子,狗還想吃包子。不過人命不同,狗命不同,沒有消費沒有買賣,狗要吃包子,也是一種消費。
夏語澹走去劉寡婦的鋪子,這樣近前一看,劉寡婦左右臉頰都生了凍瘡。兩個孩子很乖巧,弟弟乖乖的讓姐姐背著,姐姐抱著錢罐子做在凳子上。做吃食嗎,三個人衣服臉上都很干凈。
夏語澹本來要買兩個包子的,開口變成了十個。夏語澹出門沒帶籃子,不過帶了幾條大大的帕子,也是用來裝食物的。
生意上門,劉寡婦馬上端出笑臉,給夏語澹裝包子道:“姑娘呀,我在這兒擺攤沒幾天,不過我的包子皮薄餡大,姑娘吃好了再來買呀。”
“都是被逼的,我的日子也不好過,包子賣一個賺一個的錢,全指著它養活我們娘三兒。你看那個乞丐為什么只敢偷我的包子,欺負我是個女人!”
剛才劉寡婦當眾打罵別人,雖然別人偷吃了她的包子,不過世人同情弱者,有又站著說話不腰疼,劉寡婦怕來往的人對她有意見,影響她的生意,又追加解釋了一句。
“謝謝姐姐。”小女孩見人買包子,甜甜的道謝,嘴角兩個小梨渦。
“恩!”人善被人欺,夏語澹懂這個道理,應了一聲,買了包子就走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窮苦的人走哪里都是,京城也一樣,四喜橋下就天天有人餓死凍死。夏語澹能做的,就是多關顧幾次她們的生意。
至于看她們可憐,就給她們一筆銀子。夏語澹不會那么做,可憐就可以得到銀錢,那是不勞而獲,幫人不是這樣幫的,授人予魚不如授人予漁,她們要這樣起早貪黑的賣包子。
小白懂夏語澹給它買包子了,就乖順的由著夏語澹把它拽走,沿路回家,出了街走到巷子里,小白就攔在夏語澹前面臉往夏語澹腿上蹭著撒嬌。天冷包子馬上變涼了,夏語澹疼它,邊走邊撕包子給它吃,夏語澹也吃。
“嗚……汪汪!”小白聞到有人跟著,站在夏語澹面前磨著爪子狂吠。
就是那個偷包子的女人怯怯的站了出來。一雙手擺在兩側,烏黑發紫,生的凍瘡都爛了。
夏語澹善心還是發作了,把剩下八個包子扔給她,道:“接著,送給你吃吧。”也不知道她聽不聽得懂。
女人接住了包子,沒有趕緊吃,卻撲空一聲跪下了,手比劃,又拜又磕頭的說一堆,各地的方言像鳥語一樣,女人參雜了濃厚的方言發音,夏語澹仔細聽才聽懂幾個字,根本連不成意思。聽著費勁,只是扯著嗓子疼罷了。
“你說什么我聽不懂,我……”夏語澹指自己,“聽……”夏語澹指耳朵,“不懂……”夏語澹擺手:“你懂嗎,我聽不懂!”
女人懂了夏語澹的手勢,不再說話,跪著鼻涕眼淚流了一臉,想要爬向夏語澹,不過她爬不過來。小白在呢,是不允許任何陌生人靠近它主人的,“汪汪汪汪”的又叫了起來。
女人不再向夏語澹爬,而是跪在地上,上身伏在地上,整個身體面朝地面趴著,雙手合十再由趴改跪,像夏語澹下拜。
這是跪菩薩的,最虔誠的跪拜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