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朝攝政王恃權而傲,不僅在朝堂上廣結黨羽,擁兵自重,私下也是過著格外隨性的生活。
聽聞他出生卑賤,從一名軍營的伙夫做起,憑著在戰場上的勇猛,逐漸建立起赫赫戰功,位極人臣,故而十分喜好窮奢極欲的生活。
他當上攝政王后,便在皇宮不遠處修建了一處攝政王府,名作雍慶府。
那王府極盡奢華之能事,各式形制簡直就等同于皇帝的行宮,故而人們戲稱其為雍慶宮。
顧子陵提到雍慶宮,秦婉自然得以確認,那攝政王正是害得她們秦氏一族倒臺,蒙上不白之冤,害得他父親、姑姑慘死,與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聽到這個名字,她的心像被攪起巨浪,激烈的翻騰著。
她默然于袖下攥緊了雙拳,不理會顧子陵疑惑而又關切的詢問,撇下他徑直往殿外行去。
她一路趕至太子殿下所居的宮室,得知她昨夜在林孺子那里,便急忙掉頭過去,跪在林孺子的宮殿前求見太子。
對于她一大早便來求見,太子殿下很是驚詫,但終歸還是傳了她進去。
殿內一位形容嬌俏的女子正在為太子殿下更衣,而屋子里還彌漫著溫暖曖昧的氣息。
秦婉自然知曉他們這是才剛起身,慌忙低下頭非禮勿視。
幸而太子殿下很快更完衣袍,在林孺子的嬌纏下,于她唇上落下溫存的吻,方才領了秦婉到隔壁的偏殿說話。
太子殿下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錯,看著恭順的跪在地上的秦婉道:“如此急著求見,可是又作出什么好畫來,急著呈給本宮看。”
秦婉并無心思調笑,便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奴家聽聞三日后殿下將在東宮宴請攝政王,故來求殿下恩準,讓奴家參加宴會。”
沒有想到她急匆匆趕到林孺子這里來尋他,竟是為了這樣一件事,太子頓了許久才道:“這原本不是后宮姬妾該參加的宴會,你為何要自請前去?”
秦婉緊攥的雙手微顫。
她緩緩伏下身子,向太子殿下叩首,沉聲道:“因為他是奴家的仇人,奴家想要看清楚他的模樣,好生的記在心下。”
她的聲音充滿了悲痛和怨恨的情緒,明明已近哽咽,卻仿佛堅守著什么,固執的不肯讓眼淚滴落。
太子殿下又沉默了許久,自座上起身,行至她的面前,而后俯身扶住她的雙肩,令她抬頭與他相視。
看到她噙著淚卻無比堅定的雙眸,他似乎被震住,凝視著她的雙眸嘆息一聲后,才對她道:“身為女子,原不該在心中背負這些,這天下本該由男子撐起。”
秦婉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他的話,只是再度恭敬的向他叩拜,并道:“請太子殿下成全。”
太子殿下起身,將跪伏在地的她凝視了許久,繼而轉身往殿外行去,行至門口時卻頓足,頭也不回的道:“既然你如此堅持,便安排你去宴會上伺候。”
“謝太子恩典。”盡管太子的腳步逐漸遠去,秦婉還是恭恭敬敬的說完這句話,而后失力般坐倒在地,面上卻露出釋然的笑容。
三日后,宴會如期舉行。
秦婉以侍妾的身份被安排在宴會上伺候,然而為掩人耳目,太子殿下只將她安排在一處不顯眼的角落里。
攝政王還未到,她舉目看著大殿中穿梭忙碌的侍從和已經入座的賓客,一顆心難以抑制的劇烈跳動。
她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抬眼向遠處看去,試圖分散注意力。
這時候,她卻注意到在舉行宴會的大殿中,各個角落和暗處都布有衛兵。
從那些人的穿著和氣度來看,他們不是普通的禁軍,而是直接受命于太子殿下的一隊親衛。
秦婉想起初次入東宮時,太子殿下曾對李云說要將他納入親兵。
會不會,他今日也在這人群中。
她這樣想著,便努力往偌大的宮殿里各處看去,然而目光逡巡了一周,也沒有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于是低下頭,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秦婉并不知道,方才她四處張望的模樣,實則都落進了一雙冷峻的眼眸里。
身在暗處的李云遠遠凝視著那個坐在角落里的女子,僅僅只是一瞬間,他就在人群中將她辨認出來。
他的目光有一瞬的閃爍,卻很快為冷肅所取代。
伴著一陣喧囂,攝政王在眾人的簇擁下踏入殿中。
秦王的心立刻被揪起,將目光投向那個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
只見他身著華服,腰戴配劍,身上所飾之珠寶皆是價值連城的珍品。
然而縱使披著這雍容瑰麗的衣袍,他舉手投足間的氣度還是和養尊處優的皇親貴族們區別開來,那是自小習武,常年征戰于沙場才會有的滄桑。
就是此人,在一夕之間奪去了整個秦氏一族的所有,也奪去了她的所有。
秦婉握著杯盞的手控制不住的顫抖,拼命壓抑住沖上前去向他討命的沖動。
攝政王自然不會感覺到這淹沒在人群中的怨恨目光,大搖大擺的向大殿中央行去。
太子殿下早已在主位上等候,見他到來也要起身相迎。
縱使所有人都知道攝政王和太子殿下劍拔弩張的關系,他們卻還是能在眾人面前演出和睦的表象。
攝政王落座之后,又與太子殿下寒暄了一番,氣氛還算祥和。
直到酒過三巡,顧子陵捧著那幅猛虎伏山圖進獻給攝政王。
據聞攝政王早年征戰時,曾在夢中見一猛虎,接著與敵軍相抗便大獲全勝,于是他時常自比為猛虎。
看到這幅畫,他顯然很滿意,一面說“好”一面捋著髭須笑得開懷。
太子殿下卻在這時高喝一聲:“好你個顧子陵,可知罪?”
見太子突然發怒,眾人立刻安靜下來。
顧子陵連忙在堂前跪下,俯首道:“微臣惶恐,不知所犯何罪?”
秦婉始終未曾自攝政王身上離開的目光也移向顧子陵,不禁為他擔憂。
太子殿下卻抬手指向那副掛在大殿中央,一方屏風上的猛虎伏山圖道:“本宮讓你畫一幅猛虎圖,以比喻攝政王之勇猛威儀,而你卻畫了一幅閉目伏山的病虎,暗喻攝政王廉頗已老,再無當年雄風,你該當何罪?”
經他這樣一說,座下眾人不約而同的朝那幅畫看去,接著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果然那幅畫上的老虎雖然看起來十分有氣勢,可一雙眼睛卻是閉著的,宛如捕獵勞累后的休眠。
攝政王的面色立刻陰沉下來,手上握著的杯盞狠狠砸在桌機上,里面的酒水撒落出來。
一時間,整個大殿陷入一片鴉雀無聲。
看到攝政王的反應,秦婉明白過來,這多半是太子殿下刻意安排的,為的就是在眾人面前讓他難堪。
她于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將目光再度投向攝政王,卻見他側頭看向那幅畫,又仔細打量了一番,而后冷笑一聲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
“哦?”太子殿下抬眸看向他,露出別有深意的表情。
攝政王接著道來:“這幅畫的中的猛虎并非在歇息,而是在蟄伏,唯有蟄伏于暗處,耐心等待,才能在獵物出現的最佳時機施以攻擊,一旦出手,則一招斃命。”
說到最后幾個字的時候,攝政王忽然自懷中摸出一把匕首,在任何人都沒有看清的情況下挽住身旁一位寺人的脖子,將匕首的鋒刃抵在那人頸項間。
匕首再進一寸,那人就要血濺當場。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更沒有人會想到攝政王竟然囂張到身懷兵刃,面見東宮。
一時間,數個兵器出鞘的聲音接連響起,是東宮禁衛拉開了護駕的陣勢。
太子殿下也大受震驚,“騰”的自座上站起身來。
見到整個大殿陷入一片緊張氣氛,攝政王的臉上卻浮現出輕蔑的笑容,不緊不慢的收回匕首,將那名寺人推開,而后自懷中取出一方巾帕,緩緩擦拭泛著寒光的薄刃。
危機解除,太子殿下似松了一口氣,重新坐下,示意禁衛們撤開。
那名被攝政王挾持的寺人這時才反應過來,一臉驚恐的癱坐在地上,劇烈抖動的□□已經成了一條河。
反被將了一軍的太子殿下明顯有些不悅,命人將那名寺人拖走之后便默然飲酒,未再說一句話。
此時攝政王卻更加得意,趁著酒意對太子道:“本王聽聞殿下新納了一位江南女子為姬妾,有傾國之貌,殿下更是不遠千里派出親衛護送,一路迎入東宮,如此讓殿下惦念的女子實在讓本王好奇,今日定要一見。”
聽到此話,秦婉心下一驚,不慎將手旁的杯盞打翻。
幸而她坐在角落里并沒有人看見。
她看向太子殿下,只希望他能幫自己擋一擋,莫要讓她在這樣的情形下直接與攝政王面對,她真的很害怕,怕自己會忍不住。
果然,太子殿下推脫道:“不過是坊間侍奉歌舞的姬妾,上不得臺面,恐污了攝政王的眼,還是不見罷了。”
攝政王卻在此事生格外堅持,又道:“殿下也說了,不過是個歌舞姬,見上一面又何妨,殿下不會如此吝嗇吧?或者說,這姬妾對殿下來說意義不凡?”
他這話顯然意有所指,果然即便太子殿下用假的身份為她掩護,也還是引來了攝政王的懷疑。
依照這攝政王的行事風格,再僵持下去,還不定他會做出什么來。
秦婉已然有所覺,聽見太子殿下道:“既如此,只是一見,也無妨。秦姬,還不快出來拜見攝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