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秦婉所說, 他們在這座宅府中度過了一段簡單卻快樂的日子,以至于那些不堪的過往似乎真的淡去。
李云再沒有提到過那些痛苦的記憶,和秦婉在一起的時候, 他的眼眸中也沒有了悲傷之色。
他們是真正的新婚燕爾, 自然如膠似漆, 恨不能每時每刻都黏在一起。
然而快樂的時光可以讓人忘卻痛苦, 卻并不能改變現實。
秦婉已然覺到身子的不適有反復, 且變得越來越貪睡,一旦睡去就會很沉,總要等到李云喚她才會醒來。
這一切她卻都不曾告訴李云, 既然已經時日無多,她更希望可以沒有憂愁的度過剩下的每一天, 于是她只是更加的依賴他。
這看在李云的眼里則是覺得過往那位高高在上的小姐儼然換了一個人似的, 格外對自己撒嬌, 倒也令他十分受用,便萬事都由著她。
這日將入夜時, 秦婉倚在李云的懷里用了膳,再被他擁著到床榻上,溫存了一番才枕著他的臂彎入睡。
她就像是窮途末路之人,每一次的纏綿都傾盡所有,虔誠而又瘋狂。
李云則覺得她格外的熱情, 柔情的癡纏每每令他的心都為之震顫, 讓他游走在失控的邊緣, 卻又擔心著她的身子, 不得不極力克制。
懷中的人已經睡去, 李云卻仍不厭其煩的凝視著她緊閉的雙眼。
他俯身在她的額上落下輕柔的一吻,而睡夢中的秦婉卻尤自不知, 仍然睡得很沉。
李云仿佛依衣不舍的自床榻上起身,又為秦婉蓋好被子,才往寢屋外面去。
到了庭院里,月光下現出他的眸光卻又恢復了慣有的冷峻。
僅僅只是片刻間,他的身上已彌漫起殺意。
似怕驚擾了屋子里的人,他壓低了聲音對無人的黑暗之處道:“出來吧。”
話音落下,竟當真有個一身黑衣的男子自暗處現身。
那人握著劍,卻行至李云面前單膝跪下。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造訪者,李云絲毫也未覺意外。
此人隱藏得很好,蟄伏在這里數天,絲毫也未令秦婉有所察覺,但獨獨逃不過他靈敏的感知。
倒是那黑衣人,即便眼下的李云連劍都不曾拿,卻也讓他緊張得額際冒汗。
那人斂目垂首,甚是恭敬的對李云道:“屬下來請宮主回宮。”
李云則輕嘆道:“我早已下令琉璃宮解散。”
黑衣人卻抬頭看向李云,眼里積聚著復雜的情緒:“這僅僅只是宮主的決定,可是琉璃宮建立百年,如何可能在朝夕間就瓦解,從來就只會握劍的人,除了殺手又還能做什么?”
他的話令李云無言以對,誠然他希望琉璃宮里的殺手們都能夠擺脫罪孽的過去,開始新的生活,可并不是每個人都與他有同樣的想法。
李云沉吟了片刻,繼而看向那人道:“如今琉璃宮的事務由你來掌管?”
感覺到李云的目光,黑衣人立刻垂下眼眸,恭敬道:“小人只是代為掌管,直到宮主回去,或者……”
“或者殺了我。”李云替他說完后面的話,用十分平靜的語調。
見他早已知曉事情,黑衣人似變得更加緊張,不覺已皺起眉宇,頓了片刻后卻道:“小人知道,在宮主面前,小人絕不可能有勝算,可是琉璃宮的殺手數不勝數,宮主可以殺了小人,又能否殺盡所有的殺手。琉璃宮的規矩素來如此,想要逃離之人將受到所有殺手的追殺,而離開琉璃宮唯一的途徑便是死。”
“是回到琉璃宮繼續統領這天下第一的殺手集團,還是被人取代,請宮主三思。”那黑衣人的話說未加任何掩飾,卻也是忠言逆耳。
李云再度陷入沉吟,忽然間卻掀起眼簾,露出警惕的雙眸。
黑衣人亦覺察到動靜,倒也不再多做糾纏,只閃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李云轉過身來,看到剛出現在庭院里,被月光籠罩的纖柔身影,一時間周身的殺氣散盡,眼眸也盡數化為柔情。
秦婉正柔著惺忪的眼睛,身上披著的是他的外袍,看到那獨自立在夜幕中的身影,便立刻加緊步子,撲至他身前。
李云展臂將她接入懷中,用自己的熱度溫暖她的身子。
見她仰頭睜著一雙布滿水澤的眼睛看著自己,李云低頭鎖著她的雙眸,責備她的聲音又不覺放輕了幾分:“怎么就這樣出來了,也不怕著涼。”
秦婉則趁機膩進他懷里,腦袋輕蹭著他的胸襟,用他的懷抱來安慰一顆驚魂未定的心。
她委委屈屈的向他訴說:“方才我做了個噩夢,被嚇醒了,睜眼又見你不在就急了,所以出來找。”
說話間,她秀眉緊蹙,眼中仍懷有驚懼,顯然是當真焦急的模樣。
聽罷此話,李云心中一動,低頭又見她只光腳趿拉著一雙繡鞋,就將手臂探至她的腰際和腿彎,稍一帶便將她橫抱起來。
秦婉配合的依進他的懷里,心下的不安卻未曾與他訴說。
方才的夢境實在太過真實而可怕,夢里的他滿身浴血,手里握著劍就像是來自地獄的修羅,那樣的他令她覺得陌生而又害怕,也讓她的心如錐刺般痛苦。
正是因為這可怕的夢境,她才會忽然驚醒,這在近來的一段時間還是第一遭。
秦婉還以為是自己的身子有所好轉,但不曾想事實卻是一日不如一日。
自從那夜過后,她又開始發熱,起初只當是夜里外出受了風,可多日下來都不見好。
不僅如此,她還開始整日整日的陷入昏睡,儼然不分白天和黑夜。
她這樣病重,也令李云陷入深淵。
每當秦婉恍惚蘇醒的短暫時間,看到的都是他守在床榻邊一臉痛苦的神色。
為此,她也覺得痛心,抬臂去撫平他隆起的眉心,告訴他莫要傷心,卻又渾渾噩噩的睡去。
這樣也不知過去多久,縱使秦婉無比堅持,李云卻始終不能放任她如此下去。
他于是獨自往那已然被太子殿下占領的皇宮里去。
輕而易舉的,他便越過了朱紅的高墻,沒有想到的是墻那邊早有人相候。
李云拔劍,正待戰斗之時,卻見太子殿下的親信取出太子親筆之詔書,并向他傳話:“殿下早有吩咐,若靳刖大人來求見便將此詔交給大人,大人仍是禁軍統領,賜居原來的官宅,至于大人所求之事,只需回到官宅中,宮中最好的太醫已在那里相候。太子殿下今日忙于登基之事,不便抽身,過段時日自會親自召見大人。”
李云立刻折回庭院中,攜了秦婉至統領官宅,果然見一白須年長的太醫在那里相候。
恭迎了那位太醫至宅府中,交談間才知這位正是當朝最有名望的太醫陸仲生。
此人在西域云游多年,直至近日才歸朝,其醫術自是不在話下,對于毒物也已研習多年,頗有建樹。
談到秦婉的癥候,他立刻陷入沉吟,又說要見一見病人。
于是引至內堂,隔著簾子把了脈,卻低頭嘆息了一陣。
李云見狀隱覺不安,便問他如何。
陸太醫捋著白須皺眉道:“這位小姐所中的確是菱花之毒無疑,起初只是如普通的風寒,斷斷續續的高熱,此后日漸嗜睡,直至長眠不醒。”
陸太醫所述之癥皆與秦婉相合,卻也讓李云心下愈發沉郁。
他不覺握緊了拳,縱使已然知曉結果,卻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問道:“此毒可有解?”
陸太醫則以指節叩著腦門,沉吟道:“依照當世之論,此毒是無解的。”
此話聽得李云心下一沉,幾欲陷入絕望之時卻聽他道:“然老夫在云游之時也碰到幾例中菱花毒的情形,發現以每日五錢老山參續命,再輔以針灸之術,可稍許抑止,只是還要看醫緣,若陷入長眠后能醒來,則算撿回了一條性命。”
他說著又頓了頓,復才繼續道:“只是這每日五錢老山參尋常人家擔負不起,故而尚且不曾有治愈的先例。”
陸太醫說完,又將目光投向李云,卻見他亦陷入沉吟,緊皺的眉宇昭示著重重心事。
良久之后,他卻回過神來,看向陸太醫道:“還請陸太醫寫下藥方,至于所需之藥材,自有在下掛心。”
得了他這話,陸太醫則立刻提筆寫下了藥方。
正在此時,秦婉再度自昏睡中醒來,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身在另一處地方,目光移至墻上掛著的那幾幅云圖上才知是禁軍統領的官宅。
起初她還以為這還是在夢境里,迷迷糊糊欲在睡去,卻被握住她的掌心驚醒。
觸上李云的雙眸才明白過來這不是夢而是真實的世界。
可是怎么又回到這里?
秦婉立刻陷入不安,余光瞥見一旁的白須老者,又是身著官服的,于是惶恐的對李云道:“他是誰?為何我們會在這里?”
李云則安慰她道:“這位是陸太醫,來為你醫病的。”
正說話間,陸太醫已寫完藥方,又與李云交待過服藥的禁忌之后便告辭離開了。
見屋里只剩下他們兩人,秦婉才大膽把自己的疑慮說來:“為何宮里的太醫會在此,是誰派來的,太子殿下還是攝政王?”
說來這些日子不問世事,她竟不知那夜坐上至高之位的到底是誰。
李云則握緊她的手道:“這些你都不必想,只好生養病就好。”
見他直至此刻也不肯放棄,秦婉卻是既感動又傷懷,于是柔荑與他十指交纏,撐著陣陣襲來的倦意道:“我知道你為我好,我只是不愿你再為我去做不想做的事情。”
李云卻安慰她道:“你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
說罷這句,他又停頓了許久才道:“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我甘愿之事。”
秦婉此刻卻已閉上雙眼,再抵不過困意的睡去。
用了陸太醫的方子,再輔以針灸之術,秦婉的高熱倒是褪了,只是嗜睡的情況并未好轉。
這日難得清醒,她便趁著這時機對李云訴說衷腸:“云吶,方才我又在夢里看到那條河,原本就要淌過去的,可聽到你的聲音我就又回來了。”
聽到她這樣說,李云緊皺的眉宇褶皺更深,俯身將她擁入了懷里。
秦婉貪戀著這懷抱,又斷斷續續的說著:“云,我又困了,可是我好想你,你到我的夢里來好不好?”
李云俯身在她鬢旁額際落下輕吻,貼著她的耳畔,聲音微啞道:“睡吧,只是我不會去你的夢里,你一定要醒來,才能見到我。”
“好吧……”秦婉不滿的努起嘴,卻還是喃喃著應了。
雖然受了他的威脅,可那倦意太厲害,片刻就占了上風。
她終是抵不住,在他懷里尋了處舒服的地方,再次閉目睡去。
只是他們都不知,這一次睡去,秦婉卻是陷入了長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