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郁輕輕瞪了我一眼,自行梳理有關劉某的所有線索。自言自語說:“她在童年曾經欺負過一個畸形小孩,還因此受到了‘詛咒’。奇怪的是,這個詛咒并未迅速爆發,反而是逐步距離她越來越近。就好像是那個小孩長大了,并且一步一步的靠近她,直到前幾天,才終于和她正面相對。”
我笑而不語。
蘇郁繼續推理說:“她所看到的怪人,長相應該源于童年的畸形小孩。雙眼是豎著的,并且嘴巴也是豎著的,這有些難以想象。”
我補充道:“更恐怖的事,你無法想象這樣的臉孔做出表情時會變成什么樣子。比如笑容,他會瞇起眼睛,露出嘴里的牙,然而偏偏眼睛和牙都是豎立的。這已經突破了人類對于自己五官的想象,所以很難用語言來形容,我對此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獵奇!”
“你說得對,我也難以想象出這樣一張面孔。劉某曾經說過,她覺得這個怪人對自己充滿了厭惡。我對此感到好奇,如果一張臉的眼睛和嘴巴都豎了起來,怎樣才能分辨它所作出的表情呢?”
“這就是怪人的奇妙之處,和人的表情也有共同之處。一旦無法正確認識眼睛和嘴巴的形狀,人類就會很難讀懂臉上的表情。不過,如果你把注意力放在這里,恐怕就跑偏了。”
蘇郁有些就驚訝的問道:“什么意思?劉某的問題不在怪人身上嗎?”
我說:“當然在怪人身上,但是問題在于,為什么這個怪人開始只是黑影,最后才變成了現在非人非鬼的模樣。如果一個人的幻覺經歷了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那就說明這一過程中必定有某種因素影響到了她本身,所以才會讓幻覺變得逐步加深,直到最后甚至能夠看清那張恐怖之極的面孔。”
“我不懂……”
我引導著蘇郁,“如果是你看到那張極為恐怖的臉,你會怎樣想?”
“超級害怕。”
“除了害怕你還能有其他情緒嗎?”
“我不知道,恐怕當時已經嚇得快要暈過去了吧。”
我說:“這就是問題所在,劉某在某種因素的作用下,一步一步的看清恐怖,并且讓自己變得更加害怕,于是因此忽略了其他情緒。”
說到這里,我在紙上邊寫邊說:“她說自己第一次看到黑影是在高中的時候,那次她受到了其他人的冤枉,所以她認為是黑影偷走了鋼筆,而且嫁禍給了自己。”
“是的。”
“可是她講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有一點非常說不清楚。正如你我共識的那樣,黑影也就是怪人其實是不存在,他只是以童年畸形小孩為原型塑造出來的而已。那么,到底是誰往她的書桌里放了鋼筆?難道真的有人故意嫁禍?”
蘇郁驚訝的捂住了嘴,說:“你的意思是?”
我微笑道:“只有兩種情況,第一種是有人嫁禍,第二種則是……是劉某自己偷了鋼筆。”
蘇郁果斷反駁說:“這不可能!”
“當然,最開始我也只是猜測而已,直到后來她又說……她經常莫名其妙的做錯事,或者丟掉東西。蘇郁,如果沒有怪人存在,你認為導致這些的原因會是什么?”
她想了想,回答說:“應該是性格比較馬虎吧?”
我說:“那她為什么偏偏要虛構出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怪人呢?”
“我腦子越來越亂了。”
“因為她需要一個安慰自己的借口。”我說:“假設第一次鋼筆事件其實是劉某自己偷了鋼筆,結果最后卻被老師發現了。在那種情況下,她孤立無援,而且沒有解釋的機會,如果為了不影響自己的生活,就必須虛構出來一個不存在的怪人,并且能夠無聲無息的將鋼筆‘嫁禍’給她。只有這樣,她才能繼續認為自己是一個好人,并且光明正大的生活下去,否則就會墜入偷竊被抓的陰影之中。”
蘇郁說:“可我覺得……青春期的孩子偷東西是很正常的表現……”
我解釋說:“只能說是普遍,但不能說是正常。而且這種行為一旦被抓住就會產生極強的陰影,拋開這個假設不談,在那之后,劉某時常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的搞砸一些事情。也可以解釋為是她自己的能力不足,于是很多事情無法做好,但她不愿意相信這個事實,于是虛構出了怪人來當自己的替罪羊。每當劉某在生活中受到挫折,她都會將這些錯誤歸結到怪人身上,從而也讓自己距離怪人越來越近。”、
“啊……你的意思是,怪人是劉某做錯事的借口,她用這個借口來維持自己的自尊。換句話說,她就算相信自己中了詛咒,也絕對不認為是自己犯了錯!”
我點頭,“而且在她失戀的這件事情中,她說自己的男朋友嫉妒心很強,而且從來不讓她和其他男人說話。可是劉某卻偏偏要和男人聊天,而且還要刪除聊天記錄。蘇郁,如果聊天記錄沒有見不得人的話,你說她有理由刪除嗎?”
蘇郁回答說:“一般來講沒有,不過也有可能是為了防止節外生枝吧。”
“按照剛才的邏輯,后來劉某有一天忘記刪除了聊天記錄,結果導致被男朋友發現,從而兩人分手。于是她又一次將責任扔給了根本不存在的怪人身上,以此讓自己得到解脫。也是通過這件事,使她距離怪人前所未有的靠近。”
我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一邊說:“從那之后,她孤身一人住在公寓里面。當人在孤獨一人的時候會前所未有的質疑自己,她會想,到底是因為什么讓自己變成了現在的模樣,過上了這樣孤單的生活。于是在這一刻,怪人終于褪去了黑色的偽裝,在她面前露出了真身。”
此時此刻蘇郁終于明白了我的意思,接著話頭說道:“由于童年時候遇見過畸形小孩,并且受到過詛咒,于是她把這一切都推到了詛咒身上,還把怪人塑造成了畸形的模樣。”
我收起筆,將紙猛地揉成一團,說:“是的,說到這里一切就貌似合理了。”
“可你還是沒法證明這個猜想是正確的。”
“其實還有一個輔證……那就是劉某一只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名,還有她來心理診所尋求幫助的動機。”
“怎么說?”
“她一方面跟我強調怪人是真實存在的,可她卻偏偏找我幫忙,這說明她在矛盾,希望世界上真的存在怪人,能夠將所有罪責都推到他的身上,可是當她真正看到怪人之后,反而又因為恐懼而后悔。另一方面,她和我的談話中并未透露什么隱私性的內容,可她卻頑固的想要隱瞞姓名,這或許是一種不自信,因為她知道很多事情其實都是自己的錯誤,怪人只不過是替罪羊而已。”
蘇郁皺著眉頭說:“這么說來,劉某是一個仍然保持清醒,但是很矛盾的人。”
“不僅如此,她還是一個欺騙了自己的騙子。是她讓自己看到了幻象,但卻有讓自己不去相信。可是當她真正看見恐怖之極的幻覺時,恐懼會占據她的所有心神。在那樣的情況下,她會因為恐懼而做出最真實的選擇,也就是來心理診所找我幫忙,因為她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妄想出來的。”
蘇郁頓時明白了,“你說的沒錯,當人感到恐怖的時候,做出的第一反應往往都是最真實的。”
說到這里,她話鋒一轉,“可是,你還是沒法證明自己的說法是正確的。”
我笑了笑,向著門口的方向點了下頭,說:“她又回來了,這算不算是鐵證。”
正如我所料到的,劉某在離開心理診所之后不久,再度陷入了矛盾之中。而當她陷入矛盾的時候,恐怖之極的怪人就會再次出現,于是劉某又一次經歷恐懼,本能的逃到我這里尋求幫助。
這說明我的推測完全正確。
劉某,是一個怯懦、敢做不敢當、性格頑劣的女人,和她所表現出來的有些不同,但那只是偽裝而已。
行走江湖多年我也不是沒見過這樣的病患,對醫生充滿了阻抗,十句話里面沒有幾句話是真實的。對付這樣的病患,絕對不能使用懷柔政策,而應該是用雷霆手段。
我掏出一張嶄新的紙,頭也不抬的問道:“姓名?”
她坐在我對面,緊張的說不出話來。
我冷聲說:“不說名字沒法治。”
下一刻,她終于選擇妥協,乖乖的說出了自己的姓名。而且從說出姓名之后,她就對我解除了防備,把以前發生的事情從另一個角度說了一遍。
她說,她的確一直都在逃避,推卸責任,可是她現在知道錯了,以后再也不會這樣了。她還說,自己知道那個怪人其實是不存在的,而且童年也沒有什么畸形小孩詛咒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圓滿謊言而虛構的另一個謊言而已。
我一邊聽著她的講述,一邊在心底嘆了口氣。
謊言,只能用謊言來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