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個夜晚,李家坳血染的土地上。?
青娃子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寫滿了憤恨和不甘心。銀亮的刺刀相互輝映著,膏藥旗幟耀武揚威地發(fā)出獵獵的響聲。?
地上躺著的是他的同伴,死不瞑目的雙眼,觸目驚心的鮮血,黑夜襯托下的殷紅,刺痛著劉香玉幾欲崩潰的神經。?
青娃子的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他扔下了手里只剩一截的刺刀,撿起了同伴的三八式步槍。?
四個鬼子后退了一步,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布滿了不可思議。?
“喀拉...”?
槍栓被緩緩地拉動著。光禿禿的槍膛里泛起一絲冷光,沒有子彈了。?
扔掉,再撿一支。?
青娃子旁若無人地挪動著那沉重的雙腿,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拉開了槍膛。?
還是沒有子彈!?
“哈哈......”?
嘴角的鮮血還沒流盡,無奈的笑聲震顫著腳下濕潤的泥土。青娃子傲然地抬起了頭,面對明晃晃的刺刀,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孫子,朝...朝這來......”?
......?
“不要!”?
劉香玉滿頭大汗地從病床上坐了起來,這是她第四次被同一個夢驚醒了。?
“開槍啊,快開槍啊!”?
她的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一只手卻無力地指著偏南四指幅:“你們快開槍啊...再晚就來不及了......”?
兩行清澈透明的淚水滾滾而下,滴落在掩在她胸口的棉被上。?
“他們都死了?!?
楊越握住了劉香玉的兩只手,哽咽地泣不成聲:“你還活著,聽著!他們沒有白死!”?
散亂的視線重新聚焦在楊越地臉上,劉香玉朦朧的視線終于找到了那個魂牽夢縈的男人。?
“楊越!”?
抽泣的劉香玉雙手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脖子。永遠流不干的淚水瞬間打濕了楊越的衣襟。在場的護士無不被兩人的悲傷所感染,小兔崽子黯然地抹了抹眼角,悄悄地退了出去。?
警衛(wèi)排的戰(zhàn)士都是他一手帶出來地好兄弟,大家平常睡一張通鋪,吃著一口鍋里的飯菜。一副副音容笑貌,在李家坳一次性陣亡十個人,這種打擊對他來說比楊越要強烈地多。?
門口的醫(yī)生拈著那份已經被楊越捏成了團的診斷書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小兔崽子深深地吸了口氣,拉著醫(yī)生的白大褂:“大夫,陪我去一趟停尸房。我的弟兄,都在那里?!?
“可是......”醫(yī)生很為難地看了看診斷書。?
“劉政委的病情。她自己早晚都會知道的。你也別操這份心了,有楊司令員陪著,比什么都好?!毙⊥冕套又溃瑒⑾阌襁@一次是被徹底刺激到了,如果再告訴她雙腿可能殘疾的話,后果不堪設想。他當然沒有想到,比起肚子里無辜的生命,殘疾又算得了什么。?
野戰(zhàn)醫(yī)院本來就沒有固定地地點。哪里是前方,哪里是后方,都因戰(zhàn)局的變化而不斷地變化著。日軍地飛機三天兩頭就來騷擾一番。扔幾顆炸彈,掃上一梭子炮彈。所以。醫(yī)院隱蔽的地點,也相對復雜。盡是在一些山坳里、樹林里或者土洞中。?
專門用于停尸體的,實際上只是一個帳篷,帳篷上已經用樹葉和樹枝編起的偽裝網加強了偽裝防護。在樹林的深處,黃灰交接的一條山谷里,小兔崽子看到了青娃子的尸體。?
嶄新的軍裝,干凈的面龐。?
“他的身上有二十七處傷口,致命傷在胸前,而他卻是死于失血過多。”醫(yī)生嘆了一口氣,從懷里逃出了一件用白布包裹著地東西:“我們挖開他的墳堆時。發(fā)現(xiàn)了這個?!?
小兔崽子吸著鼻子,內心沉重地接過了沉甸甸的包裹,打開一看,卻是一柄只剩下半截的刺刀和一頂帶血地軍帽。?
“鬼子好像對他很尊重。墓碑上都刻著‘支那英雄’的字樣?!贬t(yī)生抬了抬手,把白色的床單重新蓋在了青娃子地臉上:“敵人在他的墳前挖了一個很大的焚尸坑,我想。這是他們對對手最崇高的敬意?!?
“他得回鳳凰山?!?
小兔崽子才不在乎鬼子到底對青娃子做過什么,鳳凰山的人,就算是死了,尸骨也要埋在鳳凰山。?
“其他的人呢?”?
“其他人的尸體我們沒有找到,恐怕已?
子燒掉了。”醫(yī)生回答道:“李家坳成了一片焦土,打掃地很徹底,我們找不到線索。軍區(qū)的意思是簡單地開個追悼會,追授榮譽,追認十勇士為共產黨員。”?
“人都已經死了,追這些虛的還有什么意義?”?
小兔崽子感覺心里悲涼地相似一塊鐵,青娃子的家在南莊,父親早亡,家中只有母親帶著一個年紀尚幼的妹妹。只要一想到鳳凰山還有那么多的烈士家屬,小兔崽子就直想掉眼淚。?
“同志,這是烈士的榮譽!”?
醫(yī)生的表情肅然,誠然,對于一個已經死去的人來說,那些英雄的光環(huán)失去了應有的作用??墒?,他們的熱血不能白流。榮譽,是對烈士們的褒獎,而對更多活著的人,卻更是一種激勵和向往。如楊越所說,為了這片土地不再被踐踏,為了這里的人民不再受屈辱,我們可以去死!我們要的,只是讓后人記得,曾經有這么一群人,為了希望而倒在血泊之中。我們要的,是讓后人記住,我們是血的見證!我們要讓后人知道,再也不能讓鮮血白白流逝!?
小兔崽子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也許吧!?
也許會有人偶爾想起,在槍炮聲中前赴后繼的先輩;也許他們會在飯后茶余默默地想起,他們所不曾經歷的血與火的崢嶸歲月??墒?,在那鳳凰山高聳的勝利峰上,能剩下的也許只是一個個枯燥的名字和一堆堆森森白骨。?
—?
到那時,情何以堪!??
山坡上的哨兵打著手勢,呼喊著已經淚流滿面的小兔崽子。一個警衛(wèi)員跑步下來,臉上有些驚慌失措。?
“排長,情報長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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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
楊越差一點就拍桌子,要不是顧及到里面睡過去的劉香玉,恐怕帳篷都會被他拆掉。?
“她跑哪里去了!?”?
“不知道。小六子說,情報長留下了一封書信,然后就不見了。我本來想第一時間告訴你的,可是......”?
小兔崽子搖搖頭,他的視線看向了病床上的劉香玉。楊越在這里陪著她整整一個上午,如果不是她困了,這個時候小兔崽子都不敢告訴楊越這個消息。?
“信在哪?”?
楊越壓低了聲音問道,許晴這算什么?闖了禍撒腿就跑??
電報紙永遠是許晴的道具,就算是一封告別書,也同樣是寫在電報紙上。?
娟秀的小楷映入了楊越的眼簾:“楊君日之,萬安!許晴本乃一卑賤女子,承蒙楊君石家莊之援手,許晴才權權得以芶且殘存。本愿此生伴君左右,即為奴為婢,又當如何!?然,君心柔善似水,心憐許晴而生錯愛,許晴本應惶恐,卻冒然錯承,已是不敬,今日更為滔天大禍,斷君之后嗣。雖為不知,然許晴心中愧疚難安,君之身前,已無面目而立!此一去,必當天各一方。然許晴不敢忘君之恩情,唯有默默記懷。望君珍重!許晴留?!?
“......”?
看完了留言,楊越的思維已經瞬間停頓。他默默地把電報紙撕成了碎片,然后一張一張地塞進了嘴里。?
“這幾天,情報長把自己關在黑屋子里,誰來了她都不見?!毙×鱼枫凡话驳刈呱锨皝?,對于許晴的離去,這個貼身警衛(wèi)員似乎很舍不得,“司令員,情報長三天粒米未進。整日都在哭,她說她是罪人,對不起你。司令員,你就讓我去把她找回來吧!鳳凰山不能沒有情報長啊!”?
“不用了......”?
內心的吶喊到了嘴里,只換來了這三個字,楊越無力地揮了揮手:“讓她去吧!”?
冀中軍區(qū)早就通報了交通線的隱患,劉香玉被偷襲的前因后果遲早都會被八路軍的特工人員偵測清楚,以許晴的身份和所作所為,就算是楊越親自來保,也不一定保地住她。與其到時候政治部的首長親自來要許晴,不如就趁這個機會,放手吧!?
許晴這個名字,在楊越的心里注定是一個沉重的字符,一切的一切,都交給命運和緣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