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夫人懨懨的歪在貴妃榻上，精神并不見得如何的矍鑠，反而有些萎靡。怎么也是耳順之年的人了，現(xiàn)如今的精神頭也是大不如前了。
陪在她身邊的正是最近剛剛返回孟府的大奶奶蔣心怡。她小心翼翼的給老夫人捶著腿，還不停的用眼睛觀察老婦人的表情，以調(diào)整自己的力度。
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到早先那些驕矜之氣，反而越發(fā)的像一個苦苦在夾縫中求得喘息和生存空間的大家媳婦兒了。
老夫人見她這些日子明顯老練成熟了許多，心中也不知道是該心疼還是該欣慰。
“罷了。這些活兒讓金枝玉葉她們?nèi)プ觯簿托辛恕Ｄ悴挥妹咳绽镉H自過來了。”老夫人揉了揉額頭，似乎對外面時不時傳來的熱鬧和喧囂感到很是無奈。
“這次三妹出嫁，雖然對方的身份不高，但是也是前途無量，您何必如此擔憂？”蔣心怡勸解道。
老夫人心道，我哪里是因為這件事情擔憂呢？
她真正煩惱的是，為什么孟慧茹嫁到了王府之后就不曾回來呢？這也太反常了。
若是說王府虧待了她，可是平日讓人去瞧，又多說王妃如何仁慈，郡王妃氣色極好的話。
若是說王府善待她，卻又為何三個多月不讓新媳婦回家一趟？這是什么見鬼的規(guī)矩？
老夫人一心打算的是，讓睿郡王和孟孝成、孟仁成多多親近，拉近關系。一方面是給孟仁成的仕途再加把力，不要總是窩在翰林院那種破地方，另一方面則是想要給久不關心仕途經(jīng)濟的孟孝成想個法子，不論是恩蔭也好，或者其他法子也行，總好過這般吊兒郎當?shù)脑诩依锏⒄`時間。
可是孟慧茹人不回來，她這一番心思都根本沒法實現(xiàn)。
蔣心怡抿了抿嘴，突然說道：“說起來，其實三小姐早就算是歸了先前大夫人名下的，也是嫡出小姐了。現(xiàn)如今，倒是只有大少爺，名不正言不順的這么吊著，所以才每每灰心喪氣。”
老夫人身體一僵，隨即目光銳利的掃了蔣心怡一眼：“這話是他讓你來和我說的？”
蔣心怡見老夫人話中多是冷意，心也是沉到了極點，她咬了咬牙，撲通一聲跪倒：“姑祖母，不是我不懂事，在這大喜的日子，說這種喪氣話。你想想，這滿府里，就大少爺是個庶出，他如何能抬得起頭來？我跟著也是個沒臉。如今那二奶奶沒入門，我當然沒有什么，若是將來有一日進門了，哪里還有我說話的地方？”
“胡說！有我在一天，誰敢欺負你！”老夫人見她小臉蠟黃，眼睛浮腫，身體瞧著竟然也有些臃腫，全不似從前的精致美麗，心里也有些難受。
蔣心怡努力不讓淚水流出來，卻是依然沒法控制雙眼發(fā)紅：“您在的時候，自然是這樣。可是恕我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若是有一天您百年了呢？這府里的人可能像您一樣這么待我？到時候我又能依靠誰呢？大少爺和我之間，已然是這樣了。想要修補，絕非一日兩日了。若是我再沒有個正經(jīng)身份做依傍，只怕將來的日子就更難了！”
老夫人沉吟許久，也不得不承認蔣心怡這話很有道理。
若是孟長庭沒有續(xù)弦也許還好，可是偏偏現(xiàn)如今蔣若妍是專房獨寵，生下孩子只是時間問題。到時候又冒出一個嫡子或者嫡女，讓孟孝成和蔣心怡如何自處？
畢竟孟孝成是她的第一個孫子，又是多年寄予殷切希望的，她也不希望臨到頭了，讓他不得好下場。
只是，現(xiàn)如今，是不可能讓孟孝成認了蔣若妍做母親的，那就只能是走孟慧芯的老路——認了韓氏當娘。
這事情，就不得不通過孟慧茹了。
可是她，會同意嗎？
老夫人正這么想著，金枝的聲音卻在外面響起：“呀！大小姐！您這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老夫人和蔣心怡都是一驚。
蔣心怡急忙起身，又迅速抹了抹眼睛，又端莊坐好。老夫人也是調(diào)整情緒，盡力不露出驚愕之色。
孟慧茹笑吟吟的走了進來，給老夫人行禮道：“給祖母請安了！這么久沒有回來，您可千萬不要怪罪！”
見她不回答金枝的問題，老夫人心里就有些突突，疑心方才的話已經(jīng)被孟慧茹聽去了。
“你什么時候到的？怎么也不提前打個招呼？我還當你今天不來了。”老夫人的笑容有些勉強。
孟慧茹瞥了一眼如坐針氈的蔣心怡，含笑道：“我也是剛到，就被金枝給叫住了！怎么樣，祖母的身體可大安嗎？”
她又扭頭去問候蔣心怡：“大嫂，別來無恙？你回來，再好不過了。”
蔣心怡訕訕的嗯了一聲，之后就不知道該如何繼續(xù)說下去了。
孟慧茹轉(zhuǎn)而去和老夫人攀談，一一回答老夫人關于王府日常的各種提問，以及她自己身體的恢復情況等等。
當老夫人聽說今日睿郡王可能沒法出席的時候，難免流露出失望的神色：“真是太可惜了。”
“來日方長。總是有機會的。今日是三妹的大喜日子，我還是去瞧瞧三妹，才是正經(jīng)。”孟慧茹笑著對蔣心怡說道，“大嫂陪著我去一起去看看？”
蔣心怡有些不自在，卻是難以推辭。
老夫人卻是心中一動，推了推蔣心怡：“去吧，你陪著慧茹走一趟。我這邊一會兒也得到前頭去準備迎親了。正好你們姑嫂幾個好好說說話。”
蔣心怡只得勉為其難的起身陪著孟慧茹走了出來。
孟慧茹對等在門口的丁香和環(huán)兒說道：“你們兩個跟著金枝姐姐一起將送來的禮物好好理一理，回頭再和老夫人細細說一下。我跟著大奶奶過去看看三小姐。”
兩個丫頭應下了，就隨著金枝去弄禮品了。
蔣心怡見孟慧茹這個架勢，只疑心對方是故意支開了那丫鬟，想要和她單獨說些什么。
果然，孟慧茹越走越慢，最后停下腳步。
“大妹妹，你可是有什么話要對我說？”蔣心怡謹慎的問道。
看到往日里那樣明艷肆意的蔣心怡也變得如此的小心翼翼，孟慧茹心有戚戚焉。
她總覺得，現(xiàn)在的蔣心怡和她前世有幾分相似。
“大嫂，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有了幾個月身孕了？”孟慧茹低聲問道。
蔣心怡大驚失色。
她在府里瞞得這么辛苦，怎么孟慧茹只是這么一會兒就給看出來了？
她一時之間錯愕非常，愣在當場。
孟慧茹看她的反應，就知道自己是猜對了。
只因為她自己就是曾經(jīng)生育過的婦人，又看到蔣心怡面色不好，腰身臃腫，腳步虛浮，就隱約猜到她可能是懷孕了。
如此一來，她方才和老夫人說的那些話，也就有了極為合理的理由。
她不是要為孟孝成爭什么前程，她為的是腹中的孩子能有一個更好的身份！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只是孟慧茹始終不知道父親到底是不是同樣可憐，然而母親卻是絕對可以為了孩子付出一切的。
“大嫂，你這么瞞著不是辦法。更何況，既然我能看得出來，恐怕其他人也能看得出來。之所以沒有戳穿你，恐怕才是另有目的。”孟慧茹忍不住勸說。
蔣心怡有些無奈的嘆氣：“我……實在是信不過府里的這兩位夫人。可是我既然回來了，又不能再輕易回娘家了……所以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孟慧茹面色變換莫測，令人猜不透她的心思。許久了，她方才說道：“大嫂，你和祖母方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蔣心怡很是尷尬，她不停的擺手道：“大妹妹，我，我真的不是誠心……也不是要褻瀆夫人……只是……只是……我……”
“我都明白……你是為了孩子，對吧？”
正所謂為母則強。
本來無所顧忌的蔣心怡，為了孩子也不得不算計，不得不厚顏一些了。
她聽了孟慧茹的話，眼淚差一點就掉了下來。可是她還是忍住了。
“大妹妹，實話實說。我和你大哥……已經(jīng)早就沒有什么感情了。可是無奈，卻是突然有了他……”蔣心怡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面容變得格外的祥和。
“大嫂，我答應你，讓大哥認在我母親的名下，你放心吧……我不會讓我的外甥沒有好身份的！”孟慧茹突然說道。
蔣心怡心中大喜，立即就喜極而泣了。
她似乎難以置信，不停的追問孟慧茹：“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孟慧茹嘆息不已，心中也感慨萬千。
大概為了孩子，最最堅強的婦人也會變成繞指柔吧！
墨兒，若是你還沒有轉(zhuǎn)世投胎，還來做娘的女兒，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