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昱歡從恍惚中回到現實, 卻更加煩躁。一個你很討厭的人在有意無意地對你獻殷勤,而這個人你又不能狠狠得罪的時候,那種郁悶無比的心情不知有誰能夠體會?
頗有砸墻的沖動, 只可惜現在乘的是馬車。
“神尊看起來, 似乎完全臣服于你了啊。”戚炙揚沉著眼, 似笑非笑。
“怎么可能。”耿昱歡一哼, 懶得多說一句。
“如此也好。”戚炙揚道。
耿昱歡撐開車窗, 擺出充耳不聞的架勢,卻被突然襲來的冷風吹得打個哆嗦。
戚炙揚連忙放下車窗,責備道:“你身子還不夠結實, 怎可如此魯莽,雖是初春, 冷風也是吹不得的。”
耿昱歡聽到關心的話, 更是心煩, 拉著暖被縮在角落里,秉承沉默是金的寶貴品質。
戚炙揚心中奇怪, 忍不住道:“你很反常啊,究竟神尊昨晚對你說了什么?”
“不關你事。”耿昱歡扭頭道。
戚炙揚一路上可說是殷勤備至,對耿昱歡一再容忍,自己大概記事以來就無人敢對他如此無禮,耿昱歡已經一再破例, 此時終于忍不住怒道:“耿昱歡, 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得了什么進了什么?”不說還好, 一說耿昱歡更怒, “我求你帶我來的么, 我求你讓我把我抓到景瀾的么,你一意孤行, 根本沒問過我的意思好不好?哪有這樣的道理,不顧他人意愿把人硬是抓了來,還嫌別人沒對你畢恭畢敬,王爺就可以如此不講道理么?你自己想想,如果是你處在我這樣的情形下,你會好言好語的面對這個把我抓來的人么?”
戚炙揚被說得啞口無言,卻一肚子火氣無處可出,怒氣沖沖地下了馬車,騎上自己的黑馬走在大隊人馬之前。料峭寒風吹到身上,倒讓自己冷靜了幾分。
除了耿昱歡,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大聲對他說話,也從來沒有人敢像她那樣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說出來。他一直認為自己的言語和行為都是天經地義,容不得別人有任何異議的,而確實也沒有人敢有異議。
唯獨這個耿昱歡,三番四次的頂撞他,敢作敢為。甚至敢在兵荒馬亂的夜晚獨自逃走,害得他生怕她有什么意外,擔心良久。
不就是因為她的奇特,才會讓他不惜花費人力時日去尋找那個王家村,去摸清她地來歷,在得知她返回大栗兵營時又煞費苦心的深入敵軍內營,只為帶她回來么?
如果她能那么輕易的服軟,每日對他低眉順眼,他還會如此執著么?
微微苦笑了下,人還真是愛犯賤啊!戚炙揚暗暗搖頭,先前那點火氣也煙消云散了,這丫頭兩次都不是心甘情愿的來景瀾,總是與他對著干也是難怪,何必與她一般計較。
不過,才被氣得下了馬車,沒過多久又回去似乎也太說不過去,還是在外面多吹一會冷風透透氣,想想這丫頭還會給他鬧什么別扭罷。
戚炙揚沒有意識到,無數的妻妾,哪個會讓他如此掛心,還要如此花費心力去考慮對方的心情,甚至把他心心念念的開闊疆土都暫且放在了一邊。
只可惜,他所在乎的那個人,別說在乎他,討厭都還來不及。所謂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也讓這位權貴至極的人,好好嘗嘗一點苦頭罷。
從景陽到禁宮的路程大約三四日,回程與去時一樣,每晚都是在路過城鎮最大的客棧里歇腳,待分好了客房,耿昱歡拋下一句給我準備好熱水飯菜送到房里便噔噔噔跑到樓上客房,頭也不回地進了屋又砰的一聲關上門。
跟隨的侍衛隨從們偷偷觀看王爺顏色,卻見戚炙揚看著耿昱歡的背影,一扭頭神色自若地道:“就按她說得辦,也送一份到我房中。”出門在外,戚炙揚也不再把本王的自稱掛在口邊惹人注目。
轉過身,卻是一臉微微的無奈,輕輕嘆了口氣,慢慢踏上樓梯,卻覺得背后一寒,猛地轉過身去,只看到驚訝地注視著他的隨從們,再四下一大量,三三兩兩的食客們看似均無異狀,再看門外來去的人群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戚炙揚心中微沉,擺了擺手,示意隨從們自行安排,暗自思量著走向客房。
耿昱歡胡亂洗了把臉,三口兩口吞下飯菜,撲騰掉兩只鞋便趴到了床上,一張臉埋在被褥中,悶悶的聲音響起:“我要的不要我,我不要的惹心煩,難道我的真是自做自受?”
“笨蛋……”帶笑的聲音不知從哪里傳進耳中,耿昱歡猛地起身,疑惑地四處張望著。
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聽見門上響起敲擊聲:“丫頭,還沒睡吧,我進來了。”
“別——”耿昱歡話還沒說完,某人已經不請自入了。
“這里今日似乎怪怪的,上次就住在此處還不覺得,怎么今次讓人覺得有些異樣。”戚炙揚道,“你有沒有察覺什么?”
這個人,下午才一副“你惹毛我了”的表情下了馬車,怎么突然又一臉若無其事的跑來跟她說話,他的神經究竟是怎么長的啊?耿昱歡無語地搖搖頭。
戚炙揚大概也猜出耿昱歡的想法,臉上頗為尷尬,卻還是不放心地道:“你小心些,不要亂跑,有什么異常就大聲叫,這樓上幾乎都被我包下了。我就在你的隔壁。”
耿昱歡看了他一眼,道:“除了你,還有什么異常?”
戚炙揚搖搖頭道:“現下不是鬧別扭的時候,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若不是天色已晚,這鎮子上又沒有其它客棧,我真想換個地方歇息。”
“有什么不對勁。來得時候不是好好的嘛。”耿昱歡不以為然道,“是你疑神疑鬼罷了。”
“但愿如此。”戚炙揚搖搖頭,道,“還有兩日才能回去,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耿昱歡懶得解話,打了個哈欠,逐客之意明顯。
“你——”戚炙揚想說什么,卻終究沒說,只是道,“好好歇息吧。”
看著戚炙揚走出門,耿昱歡緊接著落好門閂,恨恨地道:“這下看你還能不能想進就進來!”
然后,就是習慣性的,潛意識的,或者是曾經充滿希望,如今只是給自己留個念想的,把窗戶掩上卻不落栓,看著微微晃動的窗沿,耿昱歡怔怔的站在那里,直到窗縫中灌進來的冷風讓她打起了哆嗦,這才和衣躺在床上。
她不后悔自己的選擇,卻忍不住的思念。
是誰比較狠心,頭也不回地離去地那個,還是不顧他的心情把自己送出去的那個?
轉過身,對著窗戶發呆,偶爾有人打著燈籠走過樓下,映著模糊的樹影,微微晃動著,細細的冷風執著地鉆了進來,發出如泣地低吟。
依舊久久無法入睡,耿昱歡看著看著,漸漸模糊了雙眼,朦朧中仿佛看到那扇窗被緩緩推開,一個黑影無聲地躍了進來,這情形如此熟悉,來人又是默劇一般的緩緩起身,四下觀察,然后慢慢走向耿昱歡的臥床。
樓下又有人走過,燈籠透過窗戶的微弱光芒足以讓人看到雙眼的光芒。
那人輕輕倒吸一口涼氣,耿昱歡只覺得一切都像做夢一般的熟悉。
“你這丫頭,睡覺怎么還爭著眼,黑亮黑亮的兩顆忽閃忽閃的,純心嚇人么?”聲音極輕,輕到不細耳凝聽都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可是耿昱歡聽在耳中有如雷擊,還來不及發出驚訝的聲音,先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能吵,戚炙揚他們就在旁邊!
“這次你怎么沒有笑?”韋千嘯坐在窗沿,伸手扶去耿昱歡眼中跌落的淚滴,卻沒想到他的舉動引發了洪水泛濫般更加洶涌的淚水。
“我以為……我以為你不要……不要我了……”破碎的哭音幾乎組不成完整的句子,卻依舊不忘降低聲音,否則會為眼前這個人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笨蛋——”嘆息的聲音充滿了無奈與寵溺,如耳語般讓人沉迷,“我的傻丫頭——”
她真的很想撲過去在這個人懷里大哭一場,好好發泄一下她滿腹的委屈,辛酸和感動。但此時此地,她卻只能用雙手掩住口鼻,眼睛一眨不眨地貪婪地看著這個她愛到心痛,也為他心痛的男人,讓臉上的淚水肆虐。
擦不干她的淚水,戚炙揚無奈之下,只能把這丫頭整個抱在懷中,讓她的眼淚直接落在自己胸前,輕拍著她的后背,輕輕地道:“哭什么哭,你那么狠心對我,我都還沒哭呢,你有什么好哭的?”
肩膀上挨了幾下小拳頭,不痛不癢的,是耿昱歡無聲的抗議,韋千嘯有些好笑地按住耿昱歡騰出來打她的手,想把她的臉抬起來看看,卻沒想到耿昱歡在他胸前扎根般不愿抬頭。
“讓我看看你。”韋千嘯無奈道。
“難看得很——”耿昱歡悶悶地道。
“喂,你懷疑我的眼光啊,難看我這么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的韋大俠能為你如此癡迷,你都不要我了,我還大老遠眼巴巴地跑來看你?怎么會難看?”韋千嘯道。
“呸。”耿昱歡忍不住破涕為笑,“臭美。”
“哎喲,我的姑奶奶,總算哄笑了,快讓我親一個。”韋千嘯連忙抬起她的頭,一皺眉,“噫,怎么這么多鼻涕?”
“我——”耿昱歡惱火他語氣中的嫌棄,抓起他的衣角一統亂抹,“還有沒?”
“嗯,讓我看看。”韋千嘯,捧住她的臉上上下下打量著,黑暗只看見她水汪汪的眼。
“還有沒還有沒?”耿昱歡連聲問道。
“嗯——”找準方位,一吻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