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景陽至大慄邊境, 快馬加鞭大約要一天半即可到達。這些年兩國關係並不融洽，連正式的通行關卡都沒有設立，而稍微平坦一

些的山中大路都被重兵把守, 一般人是決計過不去的。一些膽大的商人都是翻山越嶺, 走一些羊腸小道在兩國之間販賣物品, 賺取豐

厚差價。

韋千嘯一行人便是從這些羊腸小道中偷偷潛入景瀾, 回程也自然會原路返回。

雖然不眠不休趕了一天的路, 耿昱歡病中也咬牙忍受顛簸毫不抱怨，並且駕車的馬匹也是萬里挑一的好馬，但馬車終究不比快馬

單乘, 追兵的蹤跡開始出現了。

若不是軍隊纔剛剛歸營修整，一時之間難以調動, 戚炙揚盛怒之下, 大概會舉全軍之力追蹤。既是如此, 在他幾乎派出自己所有

人馬追尋的情形之下，耿昱歡的逃亡也有些艱難了。

所幸韋千嘯少主的身份在景瀾還很管用, 而七龍教的勢力居然能神奇的遍佈整個大陸，追兵的動靜基本上能夠隨時掌握，所以盡

管艱難，還是能在勉強不報露行蹤的情形下繼續前進的。

而戚炙揚也不會坐守府中，自己帶了三位一流高手, 一樣馬不停蹄地追蹤至景瀾邊境。知道耿昱歡定然一刻也不想在景瀾多待,

戚炙揚估計到追蹤的人馬有可能在無法中途攔截的情形, 同時也派人看守好每個有可能通往大慄的入口, 一有動靜立即快馬來報。

戚炙揚的人手在落後三四個時辰的情形之下, 單人快馬想要搶在逃亡者的前面先行做好攔截的準備，而韋千嘯每隔四個時辰換一

次拉車的馬匹, 一刻不停地全速趕路，也不是那麼容易追上的。所以最後的狹路相逢，不知該說是天意，還該說是奇蹟呢？

就在追兵趕至瀾晝山脈也未能截住耿昱歡一行時，戚炙揚也已經抵達邊境。震怒之餘對對方的手段也是又是疑惑又是吃驚，居然

半點行跡不露，難道是他判斷失誤，耿昱歡他們其實並沒有向這邊趕來，他其實還是應該在景瀾境內搜尋？

正猶豫間，之前被他派來看守邊境的人手來報，在一山坳處發現了一輛被棄用的馬車，車上的被褥觸手微溫，顯然是山路之上馬

車難行，有人在不久前棄車而去，並且還沒走多遠。

戚炙揚立即前往發現馬車的地點，居然就是他在皇宮門口見過的那輛，竟趕在他之前到了這裡麼？戚炙揚驚訝之餘更有些心痛，

耿昱歡，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得想要離開本王，甚至不顧你虛弱的身體麼？

越想越怒，戚炙揚一揚鞭，顧不得身邊的侍衛爲數不多，竟然就順著山路繼續追了上去。

按照韋千嘯一貫謹慎的風格，是斷然不會在顯眼得把馬車丟棄之處上山趕路的，但耿昱歡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卻因趕路總是無法

入睡安歇，這讓他擔心得分不出心思來佈下疑陣擾亂追兵，而且瘋狂的趕路之下，追兵的速度也並不一定比他快，報著這樣的想法，

韋千嘯犯了從來沒有犯過的錯誤，竟然留下了如此明顯的痕跡，讓戚炙揚抓住了最後的一絲線索。

追到一半上，崎嶇的山路讓馬匹已經無法前進，而半山腰上幾匹四散覓食的馬匹也表明對方也已經棄馬而行，戚炙揚確認判斷無

誤，同樣下馬追蹤。

憤怒的趕路，讓戚炙揚的行動接近瘋狂，他此時的想法只有一個，當面問問耿昱歡，他對她還不夠好麼，她就這麼難以忍受留在他的身邊麼？

跟隨的侍衛們也不敢阻攔，只是默默地跟隨著主子的身影，並且時刻保持戒備狀態。

墊後的暗堂中人此時也發現了追兵的痕跡，韋千嘯得知追上來的人數並不多之後，留下包括齊齊樂在內的幾人攔截追兵。

齊齊樂等也不多話，半路留守，不久果然發現戚炙揚等人的行蹤。雙方人馬短兵相接，立即打得難解難分起來，而戚炙揚確認了耿昱歡就在前面之後，竟然忘了顧忌自己的身份安危，趁著侍衛們絆住齊齊樂等人，自己繞開打鬥，獨自追了上去！

當王澤發現戚炙揚的身影之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訝道：“少主！”

韋千嘯停下腳步，轉過身一看，也是一驚，立即下意識地手上一緊，把自己揹著的小小身影努力地藏在身後。

身旁的甄寇看到來人，倒吸一口涼氣道：“他居然敢一個人追來？”

韋千嘯看看戚炙揚身後，果然再無追兵，稍稍鎮定下來，扭頭看看肩膀著趴著的耿昱歡，只見她也是一臉震驚的神情。

戚炙揚先看到王澤，冷哼一聲，對自己之前信錯了人的舉動簡直後悔得無以復加。再看到耿昱歡一臉虛弱無力地趴在韋千嘯身後，寒冷刺骨的山風把她的面龐颳得通紅，心中又是一痛。

又向前走了幾步，韋千嘯一聲斷喝：“二王爺，此時敵衆我寡，勸你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戚炙揚看看身後空無一人，再看看面前韋千嘯的一左一右，苦笑一聲，道：“本王真是失心瘋了。”

王澤緩緩拔刀，道：“少主，你和姑娘先走，我與甄寇儘管料理得了。”

戚炙揚卻也不懼，只是看著耿昱歡道：“你今次要走，看這情形，我也攔不住你，但我只有一句話問你，不然我夜夜難安。”

除了在他皇兄面前，大概戚炙揚還沒有在他人面前稱過“我”字，韋千嘯一挑眉，看看耿昱歡道：“怎樣？”

耿昱歡咳了幾下，沙啞著嗓子緩緩道：“你有什麼話就問吧，我可不想承擔上害得你失眠這麼大的責任。”

明明憤怒，卻不忍聽她如此病弱的聲音，戚炙揚對自己的心情苦笑不已，直直盯著耿昱歡，道：“我對你不夠好麼，是哪裡讓你不滿意了？你就這樣討厭我，竟然顧不得重病在身，摧殘自己的身體也要從我身邊離開？”

韋千嘯清楚得感覺到耿昱歡微微一顫，忍不住扭頭，就見她眼簾低垂，一時之間看不出心中思緒。

戚炙揚目不轉睛地等待她的回答，終於耿昱歡咬了咬下脣，擡眼道：“除了最開始，你對我都很好，一直很好，在皇宮裡也是你救了我，雖然追本溯源是你不顧我的意願硬要把我帶到景瀾，但你終究救了我一命，我很感激你。”

“那你——”戚炙揚上前一步道。

“可是，”耿昱歡一擰眉，“我喜歡一個人，不是在乎他對我好不好，而是在乎他是不是好人。我不是那種只要對我好，哪怕對方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我也會癡心跟隨的人。這個世界，不是隻有兩個人的世界。而且你對待結髮妻子，對待陪寢妾室都那麼狠心，那簡直不是人能做出來的事，看得讓人寒心。”

“我絕對不會那樣對你！”戚炙揚忙道。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嗎？我不是說你對我不好，事實上，我知道自己惹火你的次數，按照你對待他們的方式，早都沒命了，只因爲你對我……”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韋千嘯，在男朋友面前說另外一個男人對她好的程度，實在有點神經太大條，但是不說清楚又不行，耿昱歡硬著頭皮繼續道，“對我很好，可以說得上百般忍讓。但從一開始，我跟你就是不可能的。”

“爲什麼？”戚炙揚不解地道。

“因爲你做事的方法，因爲你其實是一個非常殘忍的人。”耿昱歡不去看他有些受傷的眼神，道，“也許你是身在其位，不得不使用一些非常手段，或者這是你的行事風格，但是我正好不喜歡。在我看來，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去草菅人命，去控制他人的人生，爲了一己私慾讓無辜的人遭遇悲慘的命運。我知道你不會理解我的想法，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就是我不會接受你的原因。”

“雖然不解，但是……”戚炙揚道，“如果我改，改成你喜歡的那種人，你願不願意留在我身邊？”

“如果你改，我也許會和你交朋友。”耿昱歡搖頭道，“但我不會留在你身邊。我已經有了讓我許下終身諾言的對象，滿顆心裡裝的都是他，又怎會有機會去容下他人？”

看了一眼面露微笑的韋千嘯，戚炙揚道：“你說的人，就是他吧？但你覺得他能達到你的要求，你以爲一個能指使這麼多高手的人，會像你一樣單純善良的麼？

“人都是很複雜的，我也不是那麼單純，”耿昱歡微微一笑，十六歲的身體，二十四歲的年齡，怎麼說也不單純，她也不去指摘他想要挑撥的意圖，只是道，“我不要求在遇到我之前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但至少，在遇到我之後，他的所作所爲，都不會讓我失望。我並不是說一定要像聖人一樣行事，但起碼，不要是個惡人。在這種前提下，我纔有可能去喜歡上一個人。而你，毆打妻妾，進攻大慄，草菅人命——這些行爲，通通讓我深深不齒，皇族高人一等，漠視他人的信念已經是你刻在骨子裡的東西，你說你會改恐怕也只是說說而已的。”

韋千嘯從頭至尾沒打斷過一句，而是和戚炙揚一樣，若有所思地認真默默聆聽。

戚炙揚站得筆直，連夜的追趕讓他的發冠早已不知脫落到了哪裡，山風吹散了他的長髮，遮擋了他大半的表情，耿昱歡看在眼裡，忽然想起那晚他獻寶一樣把夜明珠捧在自己面前的神情，在那時那刻，她真的有一瞬間的感動。而此時，看不清面目的戚炙揚，居然也讓她有些憐憫。

其實，他真的對她很好。除了在軍營裡那次，再也沒有強迫過她，而是仔細照顧，百般討好。只是，她始終有著自己堅持的原則，對他的感情，只能選擇辜負了。

說了太久話，冷風一吹，耿昱歡開始咳嗽連連，韋千嘯心疼的看她，道：“你下來一會，我把外衣解給你穿？”

“不用，咳咳，我不冷，咳，就是嗓子有點難受。”耿昱歡搖搖頭。

戚炙揚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們，最終艱難地開口道：“你們走罷，反正我一個人也攔不住。你回去好好歇息，養好身子。”

韋千嘯看看肩膀上趴著的人，耿昱歡邊咳邊點點頭，於是給王澤和甄寇使個眼色，轉身便走。

耿昱歡忍不住回頭看看那個孤獨站立著的身影，有些不敢相信他會這樣放過他們。

“如果，我變成你喜歡的那種人，你能否作爲朋友回來看看我，一起喝酒聊天？”山風送來最後幾句低沉的嘆息，若有若無地飄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