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桐將臉一揚,在一旁死盯著吃麪的樑薇。樑薇頭也不敢擡,只感覺她的目光刺在自己身上,鼓勵自己一定要沉住氣,此時不端起架子來更待何時!努力維持著專心,好好吃麪。
周雪桐的臉沐浴在客店暖色調(diào)的淡薄光線裡,顯出幾許倦色,這是她連日追蹤養(yǎng)三變蛇之人,再加上本身耳朵太過敏銳而總是失眠的結(jié)果。
那幾位老人家的聊天依舊進行得火熱,有的點頭沉吟,有感慨無限,有的哈哈大笑……細細聽去會發(fā)現(xiàn),他們或沉吟或感慨或大笑的緣故都不一樣,但那態(tài)度又十分認真。對於耳朵背的他們,緊臨桌子坐的兩個小姑娘一直是默默無言的。這會兒真的不說話了,也是渾然不覺。
片刻之後,周雪桐失去了耐心,腳在桌子下往樑薇小腿上輕踢一下道:“別拿架子了,快些說也快些吃,也好及早回去,要不然你姐要擔(dān)心你了。”
樑薇一想也是,端起碗來喝一口麪湯,十分滿足地道:“冷天吃碗麪挺好的……”
“換成‘椰油’如何?”周雪桐故意道。
樑薇想到這個又憋不住笑,擦一下笑出來的眼淚說:“別人說這個也未必好笑,聽你就要笑死人了……告訴你吧,你聽到那些人頻繁提到‘椰油’、‘使命達’,是因爲這兩個音都是高麗話裡的語尾,表示親切或尊重,並沒有實際的意思。你要我以這兩個音推測他們的談話的內(nèi)容,那是打死也不能的。”
周雪桐卻並沒有失落的神色,緊緊追問:“所以,那些養(yǎng)蛇人就是高麗人了?”
樑薇道:“嗯,他們說話既然是這樣的,那就應(yīng)該是的。”
周雪桐又問:“你也精通高麗話的?”
樑薇得意道:“我是在完全掌握了高麗話後才又學(xué)的扶桑語,高麗話當然說得好了。說來也奇怪,不是說你爺爺精通八國語言,爲什麼不教一教你?”
周雪桐一邊從袖子裡拿往拿東西,一邊道:“我的聰明有限,全用在了跟我爺爺賭氣上……他那個老人家太難對付了,把我的聰明勁兒用完了,沒有多餘的腦子學(xué)了……”
樑薇啞然失笑,撇嘴道:“難得你倒肯承認自己總跟你爺爺賭氣,一想到你那麼氣你爺爺,我就想再給你幾個耳光。”
周雪桐瞪她一眼,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色,並不言語,只是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條道:“你既然懂高麗話,看看這些字是什麼意思。這是我跟蹤了他們幾天,攔下了其中一隻傳信的信鴿,這才得來的。”
樑薇聽說如此難得,收起玩笑的態(tài)度,連忙接過來展開看。
周雪桐在一旁道:“我聽爺爺說過的,高麗國講的是高麗話,可是並沒有他們自己的文字,用的仍是漢文。那些人若是高麗人,按說也是寫漢字的,可是他們寫的這些我實在看不明白。”
樑薇眉頭一皺,默默地想,韓語差不多是在明朝時才發(fā)明的,現(xiàn)在還沒有發(fā)明出來,到底是什麼朝代?待展開紙條,還未細看,又想到這裡只是我寫的架空歷史的小說,會寫什麼全看我自己,與其去考量真實歷史,不如多揣測一下自己的心意!
於是去細看紙條上的字
,那些字可比周雪桐寫的端正、好看多了,不過她也是看不明白。上面一共十二個字,第一個字像‘卒’,下面卻多了一撇一捺一勾;第三個好似個雙人旁;第七個只是點了一個點;第十個像是“於”字,一橫之下卻沒有出頭。其它的字,倒是實實在在的漢字,按次序依次是:而、水、石、王、卒、共、女、隹。
周雪桐看她亦是眉頭緊擰,假設(shè)性地問:“或者這是他們高麗獨有文字,只不爲別族所知?”
樑薇道:“就算寫高麗文,那也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差太遠,這分明就是漢字……讓我好好想一想……”她以手支額,緊盯著手中的紙條苦思著,我是憑藉什麼,寫的這一情節(jié)呢?
她將紙條看來又看去,腦中靈光一閃,拿著字條折了幾折便明白了過來,倒暗笑自己。於是笑望著周雪桐道:“你可知‘女書’?……也叫‘女字’?”
周雪桐只關(guān)心紙條上的內(nèi)容,指著道:“上面的字是‘女字’?”
樑薇搖頭道:“不是。”
周雪桐就有些不耐煩,“那你說‘女字’幹什麼?”
樑薇耐心地解釋:“‘女字’的發(fā)明是因爲‘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思想,女子不被允許讀書識字。聰明的女子發(fā)明出‘女字’來,在女朋友、姊妹中間流傳。這種字的發(fā)明的規(guī)則,說簡單一點就是把漢字拆一拆,再變一變形,字體娟秀清雅好似花紋一般,男人們乍一看,還以爲是繡花樣子呢!”
“所以呢?”
“這種文字起源於湖南,流行於湖南,我又最愛書法,怎麼可能會不感興趣呢!根據(jù)女字發(fā)明的規(guī)則,我跟幾個女朋友因此也想到把漢字拆一拆,寫來彼此傳紙條、寫信。但是我們的,稚氣好笑,給對方看時,還要附上一個密碼。比如一封信的密碼是‘一四’,意思就是將第一個字與第四個字組起來是一個完整的字,依次類推第二個與第五個一起,第三個與第六個一起……這張紙條我剛剛試了一試,密碼應(yīng)該是‘頭尾’,也就是頭與尾相組合,組成的第一字,那也便是就繁體的‘雜’字。”
周雪桐沒有聽完便接過紙條自己組起來看一看,在她說過“雜”字之後,依次念出來:“雜耍行洪碎玉!”
樑薇雖然盯著那張紙條看了半天,但在組出一個繁體的“雜”字後便開始與周雪桐說話了,並沒有發(fā)現(xiàn)完整的內(nèi)容是這六個字。不死心地拿過來自己組一組看,果然就是,驚詫地道:“怎麼又扯出他來?”
周雪桐皺著眉頭,陰陽怪氣地道:“我也想知道……他們不是與世無爭麼,爲什麼又牽扯到這件事情裡?”
樑薇聽她話裡有濃濃的嘲諷意味,不滿地道:“你不會是以爲,那些養(yǎng)蛇的與仙翁有關(guān),他們又提到洪碎玉,便證明雜耍行對長生藥也有所圖?你不要總把人們往壞的地方想,好不好?”
周雪桐橫她一眼,冷笑道:“你倒是將他們往好的地方想一想看啊!”
樑薇賭氣道:“事實情形肯定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周雪桐秀眉一挑道:“哪個是‘小人’,哪個又是‘君子’?”
樑薇本事不及她,還
未爭執(zhí)起來就先膽怯,卻又不肯示弱,便小聲嘀咕道:“你自己理解去!”
周雪桐恍若未聞,眼光飄浮著,在回想著什麼,憤憤地道:“之前倒真覺得他們雜耍行的幾個人不錯,然而真實情形總讓人失望。單說那個洪大旗,外表粗魯,本也可以說是豪邁大氣,可是內(nèi)心迂腐、頑固,那就引人厭惡了!”
樑薇不解其意,道:“你憑什麼這麼說他!他外表是不夠斯文,可是爲什麼一定要斯文,心裡斯文就好了……他是洪碎玉的叔叔,洪碎玉是個……”她本想反用“有其父必有其子”,以洪碎玉的斯文證明其叔洪大旗必然也是個粗中有細之人,卻真的想到洪碎玉的父親——一個早已不在人世,卻阻礙了一對相愛男女的人物!
就這樣,她的思緒飄回了紅葉山,洪碎玉與蘇賦雲(yún)的談話一字一句,還清晰地迴響在她耳邊……她覺得自己找到了養(yǎng)蛇人提到洪碎玉的原因,想要與周雪桐探討,心裡卻存著一份擔(dān)心,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zhuǎn)了轉(zhuǎn),弱弱地問:“我與李爲念換簪子那天,你不是就在附近嗎?那麼……你聽到了嗎?”
聽她問得不清不楚,周雪桐不耐煩地反問:“聽到什麼?”
“就那天,在楓樹林裡……有另外一對男女在說話……”
周雪桐雙目中閃著劍一般鋒利的光芒,直直地盯著樑薇,曼聲道:“你與李爲念換簪子時,我只聽到有人正離開……這麼說,之前是有一對男女在那裡說話?你又特地在這時候提到,那麼其中的男子是洪碎玉?”
樑薇這才細細記起,她與李爲念換簪子發(fā)生在洪碎玉與蘇賦雲(yún)的談話後,謹慎起見如此一問,反而露了蛛絲螞跡叫周雪桐給捕捉到。別人的隱私,她不好說給周雪桐,便道:“你不知道就算了……要是沒事,我就回去了……”
周雪桐好笑地道:“什麼事還值得你當秘密藏著掖著?說不定早已是天下皆知的事了!”
樑薇狐疑地望著她問:“你指什麼?”
周雪桐的臉上浮出幾分溫和,長嘆道:“我能夠猜到你欲言又止的原因……那日我因爲樑苰簪上的‘雪桐’二字哭著離去,程方回等人問起,你應(yīng)該是早已猜到原因,卻並不向人言明。那時,我在遠處聽著,只以爲你會藉此事好好嘲笑我一番,你卻沒有,還替我保守秘密——雖然也不是什麼秘密……只是……”
“只是……我能感受到那種……”樑薇接著道,“我同情你們啊,所以不忍心去提!”她望了周雪桐一眼,悽然一笑。
周雪桐的笑意同樣悽然,又接著道:“所以,我猜,你說的那對在林中談話的男女是洪碎玉與蘇賦雲(yún)。我知道他們的事,但不是從他們的談話裡,而是從洪大旗與齊有光的談話裡。”
“什麼!”樑薇大爲驚詫,從碎玉與賦雲(yún)的談話裡可以聽出,他們一直辛辛苦苦地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好不叫人發(fā)現(xiàn)的,洪大旗與齊有光如何得知!
周雪桐望著她瞪大的眼睛,苦笑道:“洪碎玉與蘇賦雲(yún)就算什麼也不說,洪大旗與他們朝夕相處,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呢!蘇賦雲(yún)幾乎就是洪碎玉的繼母了,如此關(guān)係,實在令人難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