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寨,開始下起了雪。
邢如意倚在窗口,目光穿過飄舞的雪花,落在遠處的山巒上。
狐貍走過來,將手中的披風搭在她的肩頭,然後將其轉過身來,自己的裹了裹:“想什麼呢?莫須有,雲家還是通天浮屠塔?”
“不知道!”邢如意擡起一雙微帶迷惑的眼睛:“殷臣司,我總覺得我們好像被人利用了。”
狐貍摸摸邢如意的頭:“那你呢?是想要被人繼續利用,還是不加理會,讓那些存心利用我們的人無可奈何?”
“還能這麼想?”邢如意睜大了眼睛。
“當然可以!”狐貍笑了:“不管我們是因爲什麼原因到的盛唐,我們都已經來了,追根溯源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既來之則安之,若是我們不想,就算眼前有無數的陷阱,我們也可以跨過去,繞過去,讓哪些試圖利用我們的人乾瞪眼。”
邢如意笑了,伸開雙手,一把摟住了狐貍腰:“我命由我不由天,不管莫須有想要做什麼,也不管他背後的人是誰,只要是我們不想做,他們又能耐何我們?殷臣司,我是不是很弱,僅僅因爲對方的一句話,就鑽了牛角尖?”
“不是因爲我的如意弱,而是因爲我的如意太過善良。”狐貍點了點邢如意的鼻尖:“雲家的事情,你還想管嗎?”
邢如意搖搖頭:“明知道是個陷阱,我還要傻兮兮的跳進去嗎?”
“非也,就是因爲雲家有陷阱,我們才更要去看一看,這個莫須有究竟要做什麼。如意,莫須有不會無緣無故去做那些奇怪的事情,例如變成你爺爺的模樣,再例如找的人各個都與你相似。”
“他那個人,神經好像有些不正常,沒準真是吃飽了撐的。”邢如意的頭,在狐貍懷中蹭了蹭:“我不想管這些閒事了,我們回家好不好?去青丘也好,回洛陽也好,我們安安生生做夫妻,踏踏實實生孩子。”
“好,我們安安生生做夫妻,踏踏實實生個小如意!”狐貍寵溺的說著,將邢如意摟的緊了些。
“爲什麼不是小狐貍?”
邢如意小聲的嘀咕了一句,狐貍卻笑了。他低頭,湊到邢如意耳朵旁說了句:“原來我的小娘子想生兩個!”
邢如意推了狐貍一把,耳朵尖兒也跟著紅起來。
就在兩個人準備離開雲寨,回到村子裡與常泰和四娘匯合的時候,常泰卻突然的出現在了雲寨。見了邢如意連寒暄都沒有,直接說道:“四娘與鈴鐺出事了!”
昨夜,狐貍帶著邢如意一路尾隨雲夫人,也就是假村長回到了雲寨,見到了莫須有,聽了一些不知真假的胡話。
常泰與李茂原本是守在村長家外的,可就在那些人偶娃娃衝出來之前,他們看見了一道鬼祟的黑影,而那個黑影很像是白天落水的偷屍賊老魏,於是兩個人就追了上去。
殷元貪玩,一整夜都在捕捉那些人偶娃娃,至於四娘與鈴鐺,則被留在村外的馬車內,負責看守財物。
因爲擔心如意他們,所以四娘一直未眠,在車中點了燈,慢慢悠悠的做著針線活。三更時分,意外出現了。先是馬車外頭颳起一陣狂風,跟著厚重的棉布簾子被風吹了起來,燭火隨風而滅。
李四娘半瞇著眼,探出身子去拉被風吹起的簾子,卻忽見一位老者身穿一襲白衣,飄忽而至。
四孃的心當即就咯噔了一下。她明白自己這是見鬼了。
就在她思索著該如何辦的時候,白衣老者已經到了跟前,甚至將上半個身子探了進來。四娘雖潑辣,卻也從未見過這樣恐怖的場景,她睜大眼睛,坐在那裡,感覺自己的身子越來越僵。
白衣老者對四娘視而不見,逐漸逼近睡著的鈴鐺。然後當著四孃的面,伸手掐住鈴鐺的脖頸,張開血盆大口撕咬。
四娘驚恐的睜著眼睛,想要撲過去,可無論她怎麼掙扎,身體都不能移動分毫,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咯吱咯吱,鈴鐺的鮮血染紅了棉被,頸部肌肉碎裂,露出白森森的骨頭。
“啊~”
四娘終於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這才發現,她是趴在小桌子上。馬車外平靜如斯,馬車內也沒有血腥氣味。她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意識到剛剛那些恐怖的場景或許只是一個噩夢。
穩了穩心神,四娘摸索著找到火摺子,重新點亮了蠟燭,然後探過手去查看鈴鐺的情形。
棉被拉過了頭頂,只能看見一個微微隆起的包。四娘搖搖頭,將棉被往下扯了扯,卻駭然的發現,在棉被下裹著的竟是一堆白骨。
“什麼?”邢如意的身子晃了晃,然後走到常泰跟前,抓住他的胳膊問:“那四娘呢?四娘她……”
“四娘人還好,就是受了些打擊,待在馬車上守著那堆白骨不肯下來。”
邢如意閉了閉眼睛:“那堆白骨當真是鈴鐺嗎?”
“那時,我與李茂正在追那個黑影,聽見四孃的聲音就趕回馬車哪裡。那堆白骨,李茂看過,說是年輕女子的,而且我們在白骨堆裡發現了這個。”
常泰說著,從腰間拿出一串鈴鐺來,遞到邢如意跟前。
邢如意看著那串鈴鐺,眼淚唰的就落了下來,淚眼朦朧間,她彷彿看見一襲粉衣的鈴鐺笑著從酒肆裡衝出來:“如意姑姑,你可來了,我可想死你了。”
邢如意緊緊的抿著嘴,眼淚不停地往下落。她不明白,好端端的鈴鐺怎麼就被惡鬼給吃了?她明明記得,臨行前,她特意讓狐貍在馬車周圍設下了結界,妖邪勿近啊。
“狐貍——”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是我的疏忽,我沒有想到這個地方竟然還有那種東西。”
狐貍心硬,除了邢如意他似乎從不關注別的東西,但這顆狐貍心在邢如意身旁待的越久就變得越是柔軟,先是殷元,後是鈴鐺。
他與鈴鐺真正相處的時候並不多,但鈴鐺卻並不在意,每次看見他,都會揚著聲音喊他:“如意姑父!”
如今,這個世上,怕是不會有人再這麼肆無忌憚的喊他如意姑父了吧!
他的手微握成拳,不顧常泰還在眼前,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房中。
“如意,你還好吧?”見狐貍離去,常泰猶豫了一下,這才上前,輕聲的問了句。邢如意吸了吸鼻子,沒有說話,只有眼淚在臉頰上靜靜地流淌。
常泰從未見過如此悲傷難過的邢如意,他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看著,眼中滿是心疼,卻又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邢如意難過了許久,才慢慢的起身,用力蹭了蹭臉上的淚:“常大哥,如意讓你擔心了,如意沒事的。”
“可你的樣子哪裡像是沒事。”
常泰有些後悔,後悔這麼早就把鈴鐺的事情告訴她。
“殷公子走了,你……”
“沒關係,我知道他去了哪裡!”邢如意說著,攥了攥手:“四娘那邊我不放心,還請常大哥你現在回去幫我照料一下。李茂和殷元那邊也叮囑他們要小心,那個村子比我們想象中更爲複雜。還有,莫須有在這裡,他要做的事情似乎跟你的朝廷有關,你是公門中人,更要處處小心纔是。”
“莫須有?就是那個道人!”常泰的臉色變了變:“有件事,我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跟你說。當日離開神都時,謝玄大人也曾叮囑過我,還說這個莫須有並非我們表面上所看到的那麼簡單,讓我們一路小心。”
“謝玄?”邢如意念著那個名字:“他不是莫須有的人嗎?”
常泰搖搖頭:“對於官場中人來說,只有永恆的利益,沒有永恆的關係。”
“這些話不像常大哥你能說出來的。”
常泰苦笑一下,“如意,每個人都有正面與反面,常大哥也一樣。只不過常大哥也好,旁的人也好,都只希望讓你看到我們好的一面。
做個好捕快,是我兒時的夢想,但入了公門,就只能按照這裡頭的規矩走。如意,爲了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爲了施展自己的抱負,我們每個人都會適當的在現實面前妥協。”
“常大哥,我覺得你今天說的話很奇怪。”
邢如意心裡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下意識的忽略常泰剛剛說的話,甚至刻意的讓自己不往深處去想。
“我知道狐貍在什麼地方,也知道他要去找誰,我現在就過去,我要問一問那個人,爲什麼要害死我的小鈴鐺。”
“如意!”常泰伸手扯住她:“不要去!”
“常大哥?”邢如意看著常泰的眼睛:“放開我,讓我去好嗎?我要爲鈴鐺報仇!”
常泰猶豫了一下,仍是沒有放手:“對不起,如意,常大哥不能放!你知道,常大哥不會傷害你。況且,你心裡也明白,倘若你去了,只會成爲殷公子的掛礙,反而讓他分心,讓他有所顧慮。先跟我回去,比起給鈴鐺報仇,四娘這個時候更需要你。”
邢如意看著常泰,忽然覺得,這個常大哥也是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