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在天空中急速地漂移,大朵大朵成群結隊,猶如奔騰的羚羊群,一往無前。
穿梭在云間偶或露出的太陽崢嶸,忽地抓住了時機,迫不及待地朝大地投射下一道有一道光棱,映照著冬末的放光,驚擾起上下翻飛的塵埃飄亂。
若隱若現的光與塵,像是等待著誰的到來。
這里是一條寬闊的馳道,林家仁胯下的盧的馬足踏了上去,卷起細微的塵土,他皺了皺眉,將目光移向遠方。
馳道很干凈,就像是每隔不多久就有人來打掃一般,不經意間路過的微風,讓靜止不動的大軍像是兵馬俑靜止了一般,他們靜靜地站在那里,一言不發,可無論是誰路過得以觀上一觀,他都會覺得這是一副緩慢的足以震撼人心的畫面,隱藏著許許多多說不清也道不明的非凡氣勢。
這是建業城新建起來之后無數黃昏中的一個,一如往常一樣天邊的夕陽戀戀不舍地漸行漸遠,等待著與月亮的完美交接。臨江的建業也漸漸熄滅了勞作的熱情,整個城市也緩緩地靜了下來。
蔓延著勞動的滿足和休息的愜意,他們不知道就在城中有一些人卻與之無緣,他們現在如臨大敵,他們現在摩拳擦掌。
安詳得幾乎能看見皺紋的陽光終歸落下,懶洋洋的月亮卻遲遲不肯升堂,天空一瞬間的沒精打采,讓人們有些悸動,也有些惶恐。
鐘言抬頭焦急地看了一眼天色,復又低頭狠狠地掐著自己早已因緊張而發白的指節,他現在毫無半點平日入夜時因有的閑情逸致,亦更不趁就心情與一旁的人說笑,他只是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東邊外兩個城門的方向,心跳就沒有低于過180個/分鐘,神經也處于高度緊繃的狀態。
約定的時間就是今天,可明明還有兩個時辰的時間,他就已經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早早地跑來接應的地方,他要確保萬無一失。
周遭的嘈雜似乎都與他無關,他的耳畔寧靜得像一位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神祗,靜靜地呆在原來的位置,靜靜地等待著某些人的出現。
鐘言感到喉頭不由自主地發干緊縮,他微微地皺了皺眉,明明自己出門前才喝了一大碗水,怎么這么快就……他的左胸腔里那顆跳動得都快逼近嗓子眼的心,似乎就要脫離了自己的控制。
他的耳朵里,隱隱約約聽到了一陣乒乒乓乓的敲擊聲,像是自己身處施工場地監督工人施工時的聲音,又像是有誰拿著小錘在自己身體里來回撞擊蠢蠢不安。
他開始有點后悔送自己走上這條路,他甚至冒起了就此回去讓孫權收回成命的想法,于是他就真的退了兩步,孫權的一張臉便浮現在了他的腦海里。
那是一雙深不可測卻又古波不驚的眼神,他停下了腳步,腦袋里回蕩著自己這么一去的各種后果,如果說只是收回承諾的利益那還好,但要是……后面的,鐘言不敢想下去,生怕那么一想,自己的雙腳就會再也邁不動一步。
不知不覺的,原本的擔憂已經化作了滿腹的牢騷與恐懼,鐘言再次抬頭看天的時候,已然是被左右提醒的亥時了。
這就是約定的時間,這就是該“悄悄”打開城門、“里應外合”的時候!
鐘言tian了tian干涸的嘴唇,篤自昂起了頭,亦步亦趨地踱向城門。
“站住,你是什么人,現在是閉城時間!”戍守城門的士兵,并不知道上頭的計劃,出于原本的職責他們肯定是要阻攔這種鬼鬼祟祟的人。
“別再過來了,否則箭矢無眼!”
建業外城城東的城樓上忽然出現了一些弓箭手,加上城門邊上常規執勤的守門卒,他們現在的虎視眈眈對于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生命受到威脅狀況的鐘言來說,無疑是壓力山大。
“他娘的,要不是為了真實,老子才不會干這樣的事!”好在作為一個商人,最不應該欠缺的就是膽識。他抹了抹額頭上不知何時滲出的汗滴,擠出慣用的微笑,在距離他們還有三十步的時候停了下來。
月光透過厚重的烏云直投了下來,似乎受到了一層過濾般的月光打在他密布汗水的額頭上,反射出一陣微微的亮光,他整個人都像是被鍍上了一層淡色的光圈,照得人有些失神。
哈,別誤會,這里說的是林家仁。
他和他的軍隊在半路上停了下來,然后一動不動,像是要等待著什么信號。
大多數人有些不解,所謂兵貴神速想的就是要快,快到敵人都反應不過來,他們之前的奇襲,無論是對句容還是廣陵的攻擊,無一不是典型的例子。可這一次大家卻感受到了不同,先是進兵路線出人意料地選擇了只有官方、商家或是大戶人家出行才會使用的馳道,好像完全不把對方的探子斥候放在眼里。
也許他是打定主意以速度取勝吧。有多少人這么想林家仁不知道,他了解的就是他們現在眼中的不解——拖延時間,是為了給建業準備充足的時間么?還有這既不扎營也不行軍的原地休息,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家仁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話。
不過很快的,他們就從來自于西方的火光中找到了答案——原來是早有內應。
等待已久的士兵們,眼光中露出了只有惡狼才會擁有的綠色光芒,他們就像是饑餓已久的野獸,只待林家仁一聲令下,瞬間就可以爆發出驚人的氣勢,以席卷一切摧枯拉朽的力量吞下建業。
當然,這只是他們覺得。
有些蜿蜒的鐘山之上,是在斜坡上爬著有些費力的士兵。而在山腰的某個地方,是大多數人已經進入夢鄉的山寨。
——林家仁想要率先吞下的,是建業(今南京)東北邊的鐘山。
鐘山,也叫做紫金山,后世的明太祖和馬皇后就合葬于此,此外,著名的革命先驅孫先生也在此安寢。
當然現在只不過是一座擁有龍蟠之勢的風水寶地罷了。
說是山寨,不如稱之為鹿砦來的實在。因為它的外觀看上去極不友善,沖天蔽日、棱角分明的樹枝形似鹿角,光是山寨外圍就包了好幾圈。
林家仁沒搞明白的是,難道他們就天真的認為這樣的防守完美無缺了?
零星的火把忽閃在山寨之內,林家仁依稀可見執勤的士兵打著哈欠,心里冷笑一聲,吩咐士兵們緩慢前行,移動鹿砦的時候盡量不要弄出噪音。等到他們任務完成,前方也多出了一條直通大寨的道路。
這條路很窄,勉強可以只由一個人橫著身子通行,不過這對于自己的計劃來說,已經足夠了。
既然警惕性不高,那一旦出事必然慌張,而且還是不可開交的慌張。
林家仁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沙摩柯心領神會越眾而出。
“你的身材高大,通過可能有些困難,但你是咱們之中感官最出色的,相信你能圓滿完成任務!”沙摩柯附耳過來,林家仁說得小心翼翼。
“放心!俺獵熊的時候就吃過荊棘叢的虧了,前幾年都在森林里泡著,就是為了應對這樣的情況!”
看到沙摩柯堅定而自信,林家仁也放心不少。他知道,光是這副身體的模樣這哥們就不可能是當刺客的料,他沒指望他真的能潛進去找到敵方首腦一擊斃命,然后自己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拿下這里。
但沙摩柯顯然學會了另外的辦法。
金大俠的武俠小說里不都是這么寫的么?凡闖軍帳者,滅其崗哨,奪其衣裳,混入內部,伺機刺敵。沙摩柯就是這么干的!
可惜林家仁之前似乎算錯了一點,那就是沙摩柯那個大塊頭又如何把他自己塞得進去那么狹小的空間?所以,這一條自然被否決了。
林家仁的意思是,抓一個靠這邊的崗哨,威逼其說出守將的位置,然后趁起守備不住直接突入,打的死就打,打不死就跑。
不過沙摩柯的辦法似乎更好。
“沈林,你這個小矮子大胖子,還不給爺爺出來送死?!”沙摩柯只是問到了個名字,但人在哪里被擒的那個家伙還有些骨氣并沒有說。所以他才急中生智,反正林家仁也沒要求自己一定要殺了他。
能激怒對方也是可行的。
一瞬間山寨里像是炸開了鍋,這都什么情況啊,有敵人進來了都沒人知道?
沈林像是聽到了沙摩柯的連番喊叫,立馬將防具穿戴齊佩劍一拿備跑了出來,吹胡子瞪眼地召集起一些人準備讓外邊的混賬吃不了兜著走。可這一出來,他才發現,人家早就撒丫子跑了,而且他一晃眼還看到,這家伙居然在寨門口朝自己拍屁股吐舌頭!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他就那么帶著人沖了過來。
林家仁看到這個簡直就傻眼了,早知道這么容易,他就不會讓沙摩柯以身犯險獨自過去了,這個二貨居然還就那么明目張膽地挑釁敵將,而敵將也是個二貨就這么毫不猶豫地上當了!
接下來的場景林家仁就不忍觀看了,簡直是比限制級還限制級,他甚至有些慶幸自己這邊沒舉火把了,光是由敵人七零八落的火把之光中,那場面也足夠血腥。
之前林家仁吩咐士兵們移動鹿砦,除了是給沙摩柯弄出一條道來,他還做了一件事,由于發現這些東西是可移動的,他干脆就將其一個不落地整個掉了個的方向,鹿砦這東西大家懂的啊,它就是個單面刃,一面枝繁葉茂惡意相向,另一面就溫柔嫵媚多了。
因此,當敵軍紛紛沖出寨門,他們的前部一瞬間發現了這樣不對勁的情況,進而停下了腳步,可后頭跟著的兄弟不知道啊,這么一撞過來,一不小心就形成了數起串燒的慘案。慘叫聲一下子鋪天蓋地地用了過來,守將還只道是遇上了埋伏,自責了一下自己的冒失,然后又投入了更多的兵力。
他的本意是想要解圍,畢竟對于自己近兩千的部隊還是比較有信心的,再不濟也可以逃跑嘛,可這一涌出去便將原本退回來的士兵給堵住了,寨門就那么大,你要出去別人要進來,混亂之境已超出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