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城,牧守府邸。甄宓輕柔地自奶媽懷里抱過瞪著清亮的雙眼手舞足蹈的孩子,眼神中滿是憐愛。
自小蔡夫人去世之后,蔡氏對于甄宓的態度忽然轉變,不但首肯了甄宓撫養孫子之事,還極力提高甄宓在府里的地位,處處維護她。
前些日子有那愛搬弄口舌的下人,暗地里說了些很是難聽的話。什么甄氏命硬,一來就克死了主母,什么甄氏是掃把星,孤煞星,甚至狐媚惑主的話都出來了。
還有不知死活的,跑到蔡氏面前故意說起這些,蔡氏聽了笑吟吟的問,這些話都是從哪兒來的,還有何人說過。那老婆子不知蔡氏對甄宓的態度已有改變,當下將那一幫子人都說了出來,心中還很為自己拉扯了老姐妹們而自得。
誰知道說完之后,蔡氏立刻冷了臉,派了數十個健婦把這一伙人全都捆了過來,親自問過之后,全都趕出府中。這下府中上下才知道,蔡氏原來如此維護甄氏。
個中原因,蔡氏只對弟弟蔡瑁說過。
“我看那甄氏心善,又是個極有才,懂事理的。先前與侄女兒相好,我還想不明白其中的緣故。這些日子冷眼看過去,倒越發覺出她的好處。”蔡氏用帕子擦拭著眼角,嘆道:“侄女兒福薄,年輕輕的便丟下個嬰孩兒去了。我看琮兒也不是個薄情寡義的,既然是派人千里去接過來的人,以后只怕就是琮兒的正妻了,現在想想,或者也是天意如此。”
蔡瑁扼腕道:“誰說不是呢?那依著姐姐的意思,又將如何?”
“既然無法阻止,不若順水推舟。甄氏年紀小,又是孤身在此,沒有家族可以依靠,我呢以后盡力促成此事,想來以甄氏的性子,也當明白我的苦心。況且琮兒是個做大事的人,若是后宅不寧,想必嘴上不說,心里也是著惱的。何苦為此疏遠了兩家的情分?”蔡氏雙手擱在膝前,將自己這番苦心一一道來。
蔡瑁點頭道:“姐姐考慮的極是!”
有了蔡氏的支持和幫扶,甄宓這些日子便好過許多。何況她本就不是那種不明事理的人,所以雖然因劉琮在外領兵的緣故而未定名分,但府里上下都已經將她視作劉琮未來的正妻了。
對此甄宓并沒有得意忘形,每日除了照顧小公子,便只是在府中讀書,偶爾做做女紅,并不出去招搖。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劉琮的院子里有個專門的書房。對,就叫書房,這名字她頭次聽說,便沒來由的喜歡上了。書房并不很大,四壁卻擺滿了書籍,幾案旁的大甕里,滿滿當當的插了許多卷軸。
書房里的木地板油光水亮,幾案后的篾席上,卻有兩處被磨的幾乎穿透,顯然是有人常在此跪坐,膝蓋頂出來的。
閑暇時,甄宓便會到書房,一來此處外墻上爬滿青藤,整個書房顯得尤為清爽,二來書房位于院中一角,幽靜安謐,很適合讀書。受甄宓的影響,小葉子也喜歡陪她來這里,有時候甄宓教她認字書寫,有時候甄宓讀書,她便安安靜靜地在一旁,支著小腦袋,只顧盯著甄宓看,似乎總也看不夠。
書房里的書籍很多,但甄宓卻發現劉琮經常看的,只有那么幾卷,好奇之下,她便跟著翻閱。原本在她看來,劉琮定然是個不學無術的家伙,可現在才發現,劉琮原來也是讀書的。只是他讀的書不是儒家學說,而是法家和墨子的書多一些。
對此甄宓有些不解,或許這只是劉琮的愛好?然而當她無意中看到劉琮寫的批注之后,才發現劉琮不僅僅是看書那么簡單。
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懷著這樣的好奇,甄宓對于旁人談論劉琮的話,便從最初的抗拒,變的認真傾聽起來。
不過牧守府里的侍女也好,粗使婆子也罷,畢竟見識少,說起二公子,無非是那些人盡皆知的事,而且還專撿好的說。甄宓聽了,反倒有些疑惑,他有這么好?
及至后來認識了趙云的妻子張氏,甄宓才從她那里知道了許多關于南陽的事情。
張氏前幾年隨父母親族自河北避難到了南陽,正趕上劉琮就任南陽太守,開始推行新政。那一年夏天還遭遇了蝗災,若是在別處,只怕又要餓死不少人,可在南陽卻因劉琮調集了許多糧食賑災,同時派軍隊幫助滅蝗,使得此次受災之后,南陽郡沒有像往年和別處那樣,產生大面積的饑饉餓殍。
因同為河北人的緣故,甄宓很快便與張氏親近起來,她雖然沒有直接問起過關于劉琮的事,但從張氏口中,還是聽說了許多令她頗為意外的事情。
“聽我夫君說,前次兵圍許都的時候軍中有個司馬,因克扣部下的口糧被告發之后,被都督下令砍了腦袋。要說這都督心腸也真夠硬的,據說那司馬是很早就跟隨他,做過他的親衛的。”張氏說著,嘆了口氣:“不過我夫君說,都督殺了這人之后,又讓人將其好生安葬,還派人給他家里送了一批糧食,原來那人家中人口太多,糧食早就不夠吃了。”
“那后來呢?”甄宓鬼使神差的追問道,她隱隱覺得,此事當不會就這樣結束。然而為什么會這么想,她卻也說不出來,只是女性特有的直覺罷了。
張氏凝神想了想,笑道:“你不說,我還差點忘記了。我夫君說后來都督又收了那人的弟弟做親衛,如今一直跟在他身邊。說起來,上一次都督回來時,就帶的有他。”
親衛什么的,甄宓身在內院自然是無法見到,只是她無法想象,殺了人家的哥哥,還用弟弟做親衛隨時留在身邊,難道他就不怕嗎?
這樣的疑問甄宓自然不會問出口,而且看張氏的神態,仿佛對這種事覺得很尋常,并不特別擔心似的。
甄宓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命運的改變,就是因為張氏當初那一句話。
其實張氏對于甄宓的心思,多少也有些了然。畢竟是富貴人家的女兒,突然就被人強行接到這千里之外的異鄉,能對劉琮有好感才怪呢。也因此她才會主動尋上門,時常來找甄宓說話。
從張氏的口中,甄宓了解到南陽郡的流民是怎樣被官府組織起來屯田,從而熬過了那些可怕的天災。非但如此,那些因為家中貧困而請不起先生的孩子,還有了官辦的學校,據說在這種學校在南陽每個縣城里都有,在校中的先生有不少還是非常有名的名士。至于修建水利,興建道路這些事,更是因為對百姓有許多好處,而被張氏贊不絕口。
這些事,都是他一力促成的嗎?
漸漸的在甄宓心中,劉琮的形象越來越豐滿,甚至有時候顯得頗為復雜和矛盾。
她無法想象,那個痛失愛妻,像個孩子似的哭的那么無助的人,會是個在戰場上沖殺在前,冷血而又冷酷的將軍。有時候抱著尚未取名的小公子,她會不自覺的仔細端詳,試圖從他的臉龐上,尋找出劉琮的影子。
鼻子像蔡姝,有點兒翹,眼睛或許是像他吧?明亮清澈,似乎能從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嘴巴還是像他多一些,笑起來的時候真好看……
前些日子府里的那些流言,甄宓也有所耳聞。說實話她最初聽到時,心中還有些隱隱的擔憂,覺得自己真是個不祥之人,三歲時父親便撒手人寰,去年頗為痛愛的自己二哥也得病亡故,留下二嫂孤兒寡母。莫非真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使得蔡姝姐姐?每當想到這兒,甄宓便覺得心痛如絞,眼前浮現出那天劉琮依著柱子坐在廊下無聲痛哭的模樣。
好在這些天經過蔡氏和張氏的開導,甄宓的心情平復了許多也坦然了許多。甚至有一種影影倬倬的想法,那就是替蔡姝姐姐好好照顧小公子,和他……
有時候甄宓看著劉琮在書中留下的筆跡,便會有些恍惚的想,他這時候,在做什么?
劉琮這時候,已經率兵前往柴桑了。因一年多與甘寧等人不見的緣故,他是乘坐樓船隨同水軍順流而下的。陸路方面魏延和黃忠兩部加之夏口的兩千步卒,直撲柴桑。
就在數日之前,密報穿來消息,劉勛自八月初出兵海昏之后,當地宗帥得知消息,席卷糧草財物逃走,弄的劉勛一無所獲。孫策見劉勛主力滯留海昏,便讓堂兄孫賁、孫輔領八千人駐守彭澤以防劉琮。自己與周瑜率兵二萬突襲,攻下劉勛根據皖城。
此役孫策俘獲了劉勛、袁術妻子及軍士三萬余人。孫策表李術為廬江太守,率兵與所獲人眾返回。劉勛回軍至彭澤,被孫賁、孫輔截擊,敗逃浪沂。
還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劉勛丟城失地,損兵折將,可以說被孫策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其麾下千艘戰船,兩千水軍,也盡為孫策所得。
“哼,不做死就不會死。”對此,劉琮冷冷的評價了一句。
見賈詡疑惑的眼神望過來,劉琮嘆道:“我軍還是來晚了啊。”
“未必。”賈詡言簡意賅,起身扶著窗沿,向大江岸邊的山巒望去,思索片刻后,轉頭對劉琮說道:“都督取彭澤、柴桑,當以陸路為主,為何偏要隨同水軍?”
劉琮笑道:“甘興霸遠離我一年多,如今又如何?有些人譬如鯤鵬,唯有任其展翅,才能翱翔于九天之上!”
賈詡眼前一亮,微微頷首。心中對于劉琮敢于如此用人,愈發佩服。
只是不知魏延和黃忠二將,能否不負都督所托,順利奪取彭澤和柴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