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何嘗不曾想過回許都?然而他在南陽待的越久,便越發不想離開。南陽新政如同一座巨大的迷宮,使得曹昂在南陽流連忘返,雖然類似軍械營、酒坊等地他不得而入,但這並不妨礙他從身邊的點滴細微之處,感受到南陽新政的魅力。
雖然纔是初春,可是南陽境內,已處處洋溢著蓬勃的朝氣。農夫們在爲春耕緊張有序的做著準備。耕?!斑柽琛苯兄诖喝諟嘏年柟庀?,在散發著泥土氣息的田野中,拖動木犁將或鬆軟、或乾結的土地犁出深深的溝壑。農夫們赤著腳,扶著犁,眼神專注、嘴裡呦呵著,汗珠在黑黝黝的皮膚上滾動,摔落在新翻出的泥土中。
這樣的場景,在寬闊平坦的道路兩旁,隨處可見。曹昂徐徐策馬,對身旁的護衛說道:“你家裡的地可有人耕種?”
那護衛本是關中流民子弟,前兩年投入南陽軍中,家中便又多了幾田好地,聽了曹昂的話,笑道:“自然是有人的,便是家中人手不足,保長也會組織同保人家相助,所費全由官中所出,或秋收之後以糧食相抵,或以家禽等物償還?!?
曹昂感慨道:“如此一來,民風淳樸,相互幫扶。真是好手段??!”
“還不止呢!”護衛驕傲的仰著頭說道:“自我從軍之後,家裡便被定爲‘軍屬’,不但保長見了俺阿翁和和氣氣的,每個月還有官府發的糧食,有什麼緊缺的耕牛、鐵器也是先安排俺家使用。”
曹昂微微頷首,這麼做不但讓軍中士卒更加忠心,軍士地位提高,只怕想投入南陽軍的人就更多了。想起這個,他又問道:“南陽郡內各戶人家都有籍冊,你入了南陽軍,家中便應是軍戶了吧?”
“不是啊?!弊o衛奇怪的看了眼曹昂,耐心解釋道:“俺這是還未曾成家,若是成家之後,纔會入冊軍戶。如今俺家裡還是民戶,比如俺大哥是木匠,成親之後便入了匠戶?!?
“可是以後子子孫孫都成了士卒,你願意嗎?”曹昂問道,在他想來,若是生來便限定了一生所作之事,誰肯甘心呢?
卻不料護衛瞪大雙眼,對曹昂說道:“怎麼不願意?入了南陽軍,即便戰死也有撫卹,家裡也有人照顧,若是能廝殺出個前程,也不枉來這世上一遭。就算傷殘了,還能回家充任教官,非但有地種,每月錢糧也不少的?!?
“教官?”曹昂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頗爲疑惑的問道。
那護衛正要解釋,卻見迎面奔來一隊騎兵,爲首的是個百人將,見了曹昂之後猛地勒住戰馬,眼光不善地瞪著護衛。沒等曹昂和這護衛反應過來,就見百人將大手一揮:“帶走!”
護衛拔刀怒喝:“這是都督貴客,誰敢無禮?”他奉命保護曹昂,豈能讓這幫來路不明的傢伙把曹公子給搶走?
那百人將哈哈一笑,對左右說道:“還愣著作甚?砍了這個不知好歹的傢伙!”
曹昂聽他口音不似南陽人,心中一動,伸手攔住問道:“你們要做什麼?”
衆人中有的高聲道:“我等來迎公子回許都!”說著,便紛紛抽出兵刃準備殺了那護衛。
“不可傷害於他!”曹昂見狀,無奈道:“我隨你們走便是了,他不過是職責所在,何必害他性命?”見那護衛猶自持刀不肯退開,便勸道:“你幫我給都督帶句話,就說昂承蒙厚意款待……”他想了想,擺手道:“就這麼說吧?!?
護衛只得退後,被衆人一擁而上奪了兵器捆了丟在一邊,然後簇擁著曹昂往北而去。
那百人將與曹昂並轡而行,興奮道:“我等總算把公子解救出來,也不枉俺們籌劃許久?!?
曹昂心說我用你解救嗎?南陽新政我還有許多不解之處,如今卻被你們鬧這麼一出,想到這裡,恨恨的瞪了眼這名百人將,問道:“你們都是一夥的嗎?”
百人將忙答道:“我等皆是厲鋒將軍麾下,前次葉城之戰被南陽軍所俘,某便隱了身份暗中聯絡到這些兄弟,這些日子一直在籌劃此事。今日得知公子出城,便先在此地等候。至於北上之路線,我等也已計劃好了,公子勿憂!”
“可誰告訴你我想回去了?”曹昂氣急敗壞的說道:“你可知道如此一來,誤我大事也!”
“???”百人將嚇得臉色蒼白,吶吶說道:“公子乃是主公長子,怎麼會不想回許都呢?便是俺們這些粗人,一想到家人都在豫州,就想著逃出南陽,早日回家??!”
曹昂嘆了口氣,說道:“說了你也未必能懂。你可知道南陽士卒爲何肯爲劉都督出死力?爲何軍中將官不願貪腐剋扣?爲何百姓會擁戴劉都督,反而與朝廷、與大將軍作對?”
一連串的問題問的百人將目瞪口呆,聯想到在南陽軍中的這些日子,他的眼神便也有幾分迷茫。在南陽軍中雖然也是等級森嚴,但卻很少有軍官剋扣士卒口糧,不把士卒當人看。若不是家中老小都在豫州,他有時候也會想,在這樣獎罰嚴明的軍隊中,也許能混得更好呢。
然而想到家中老母和孤苦無依的妻子兒女,這百人將便不再猶豫了。
事到如今,曹昂也不想過多責備他們,只是不知此番回許都之後,父親能否聽從自己的建議,與劉琮罷兵言和呢?
曹昂被叛軍裹挾逃走的消息尚未傳回許都,身在襄陽的劉琮便先知道了。
這件事讓劉琮立即意識到,隨著南陽軍的不斷擴充,基層軍官的問題便愈發嚴重。至於曹昂,他上次回南陽之後曾與之交談,對於曹昂的想法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對。說實話他還是比較欣賞曹昂的,只希望他別早早掛了。
然而基層這些百人將甚至都伯、什長可以說是構成軍隊最基礎的骨幹力量。這些力量如果不能保持對自己的忠誠,對於南陽軍來說,亦是相當危險的,不過既要忠誠又要有能力,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光靠宣正郎的努力是不夠的。畢竟隨著早先那批少年護衛陸續放入軍中擔任宣正郎,如今身邊的護衛只是特衛營挑選出來忠誠之士,單就能力而言,並不適合擔任百人將等基層軍官。
如何解決?按照劉琮的想法,最好還是由自己培養,可如今自己哪兒有這麼多時間呢?大戰在即,各項準備正在緊張進行,趙雲領明光騎往葉城增援、張繡回宛城坐鎮、魏延率炮車營休整。至於徐庶等人,更是忙的不可開交。
問計於賈詡,賈詡沉吟片刻之後,卻對劉琮說道:“都督覺得張遼、高順如何?”
劉琮有些納悶,不知賈詡爲何會突然提起他們兩位,不過還是認真答道:“他們都是大將之才,可惜卻跟錯了人。”
賈詡微笑道:“此二人久在呂布麾下,能被都督青眼所加,難道呂布就沒有一點可取之處嗎?”
“和呂布有什麼關係?”劉琮下意識的反問道,在他想來,那是張遼和高順的個人能力而已,這兩位可謂是職業軍人的典範,張遼在歷史上的成就自不必說,高順若不是英年早逝,想來成就未必就會低於張遼。
賈詡道:“呂布此人或反覆無常、有勇無謀,但張遼、高順之能,未必便沒有他的原因?!?
劉琮細一思索,也覺得有幾分道理,也許自己對呂布執念太深了?正猶豫不決,旁邊諸葛亮笑道:“都督只用其能便是,何必顧慮太甚?以亮觀之,呂布這些年之所爲,或被人誘使,如當年殺丁建陽以投董卓、被袁術誘使奪取徐州;或形勢使然,如昔日之殺董卓、今日走南陽投奔都督。如此一來,反覆之說便深入人心。若論其品行自然有其不是之處。至於有勇無謀,難道對都督來說,不是件好事嗎?”
其實劉琮也知道,無論是三國志還是演義中,呂布都不算是壞人,真說起來,不過是個性衝動,做事不考慮後果,又容易聽信別人罷了。而貪財好利這些缺點,在劉琮看來反倒不算什麼。
或許正可以藉此機會,將呂布架空,好收了張遼、高順二將?
只是呂布這傢伙也不是那麼容易搞定的啊。劉琮皺眉道:“若是呂布不願意,又當如何?他如今雖然來投荊州,只怕仍然抱著打回徐州的想法,否則也不會幾次三番向我索要兵器軍械了?!?
對於這一點,賈詡心中早有定計,只是他生性謹慎,怕萬一將來發生什麼事,自己倒說不清楚了。而且以劉琮的性情,未必會同意自己的想法。其實他的想法很簡單,娶了呂布的女兒便是,呂布好面子,如此一來自然就好哄了……
劉琮此時還不知道賈詡心中所想,思忖片刻後說道:“反正要回宛城,途徑安衆時見了呂布,先試探下他的想法便是。只是這件事現在就要提前做,我的意思是從世家豪強子弟、流民及本地普通百姓子弟中挑選一部分,再從軍中選出一些有經驗的年少士卒,組成親衛隊,一如昔日舊例?!?
賈詡點頭道:“如此也好,那過些天便動身返回宛城吧。”
“還要等幾天,據報益州送糧的隊伍已過了江陵,再有數日便到會襄陽,那領隊之人,我倒想見見。”劉琮想起昨日收到的另一個消息,笑著說道。
賈詡和諸葛亮對視一眼,什麼人竟然讓都督如此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