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琮的話讓曹昂悚然一驚,身子一晃,腳步踉蹌。
許都城內是什么情況,曹昂不用去想也能猜到七八分,無非是人心惶惶的亂象罷了。
然而父親若是得知此事,又當如何?
算算日子,恐怕告急的文書還沒送到父親手中,如今葉城便已落入劉琮的掌控之下。這個家伙實在太可怕了!
到了現在這種時候,曹昂也反應過來城是怎么被攻破的。
無非是派遣死士趁夜翻過葉城兩邊的山峰,摸入城內先在北城點火制造騷亂,再趁我方注意力被吸引開的空隙,一鼓作氣奪下城門罷了。然而這看似簡單的計策,卻需要入城的士卒有足夠的體力和悍不畏死的精神。
曹昂捫心自問,換成自己的話,恐怕是做不到的。
見劉琮一邊大步前行,一邊向各部討令的人馬發布命令,并不避著自己,曹昂不禁有些神思恍惚。
“讓追擊的趙、黃二位將軍收兵回城。”
“醫護營怎么還有一部沒有入城?讓他們加快速度!”
“將城中的百姓組織起來,清理廢墟,戰死者全都運往城外掩埋!”
“凡是掠奪財物者,殺!”
“什么?魏校尉重傷昏迷?人在哪兒?快帶我去看看!”劉琮聽到魏延受傷的消息,頓時停下腳步,憂形于色。
待從醫護營中的醫士口中得知魏延只是精神氣力耗損太多,其實并無大礙之后,劉琮這才略微放下心來。
因進城的時間很短,醫護營便倉促在北門附近搭起帳篷,救治傷兵。因為這里的戰斗最為慘烈,大軍入城之后,幾乎就沒有受到什么像樣的抵抗了。
“此次潛入城內的五百士卒,還有多少幸存的?”劉琮轉頭向其中一名百人將問道。
那人額頭上纏著滲血的繃帶,臉色有些蒼白,回道:“不足百人。”
劉琮楞了一下,他知道這些士卒會有很大傷亡,卻沒想到傷亡會如此慘重。
“兄弟們沒有一個孬種!”見劉琮神色有些黯然,那百人將大聲說道,胸口劇烈起伏著。
“我相信!”劉琮重重的按了下這百人將的肩膀:“好好養傷,從今天起,你就是都尉了!”
連升****,從百人將到都尉并沒有讓這漢子多么喜悅,他沉默著點了點頭,退到了一旁。
即便身為敵人,曹昂也不由得多看了那漢子一眼,相貌很普通,臉上的血跡猶未擦去。對這樣的好漢子,曹昂只有打心眼里佩服的。至于身前那個家伙嘛,就是讓人又怕又恨了。
十月中旬,剛攻克彭城并且將城內百姓屠戮一空的曹操,收到了劉琮攻克葉城、圍困許都的消息。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使得正沉浸在攻破彭城的喜悅中的曹操,頓時驚得脊背發涼,冷汗迭出。
本以為已經對劉琮給予了足夠的重視和防范,可現在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這小子的野心和能耐啊。
“豎子欺人太甚!”曹操將公文摔到地上,陰沉著臉起身在大帳內負手踱步,眼中閃動著難以抑制的怒火。帳內的侍從嚇得屏氣凝神,生怕這位殺人魔王瞧自己不順眼,拔出劍來給自己捅個透心涼。
“去請荀先生等人來此!”曹操思慮良久,卻仍然無法下定決心,轉身喝道。
然而等荀攸和郭嘉聯袂而至的時候,曹操已經端坐于幾案之后,氣定神閑地捏著一封信一目十行地看著,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主公招我等前來,卻不知所為何事?”荀攸今年四十出頭,乃是荀彧之侄,容貌舉止倒也與荀彧有幾分相似之處。
而與之相對而坐的郭嘉,則比他年輕許多,二十七八歲摸樣,五官端正,面白無須,神態溫雅,是荀彧兩年前向曹操推薦的人才,現在任曹操的軍事祭酒。
“公達、奉孝,你們也看看此信。”曹操遞過手中的書信,荀攸接過來匆匆瀏覽一遍,又交給郭嘉。
這封信是留守許都的程昱所寫,內中有云:“備有英雄志,今不早圖,后必為患”。說白了就是:殺死劉備,以絕后患。
“程仲德此議不錯,主公正當如此。”荀攸略一思忖,首先提出了附議。
曹操轉頭看看郭嘉:“奉孝以為如何呀?”
郭嘉放下書信,凝眉道:“的確如仲德先生所言。但是明公提劍起義兵,為百姓除暴,推誠仗信以招俊杰,就這樣尚且怕做的不夠。如今備有英雄之名,走投無路來投靠明公,若是將其殺了,則會落得害賢之名,這樣一來,那些智者和將士都會自疑,會再次想選擇誰作主公,明公將和誰一起平定天下呢?夫除一人之患,以沮四海之望,安危之機,不可不察啊!”
曹操雙目微閉,喟然長嘆道:“奉孝說的好!”
不料郭嘉接著說道:“備有雄才而甚得眾心。張飛、關羽者,皆萬人之敵也,為之死用。嘉觀之,備終不為人下,其謀未可測也。古人有言:‘一日縱敵,數世之患。’誠宜將其禁錮,不使其有展露之機。”
曹操聽了,沉吟片刻,搖頭道:“此事容后再議。方才我令人召汝等前來,卻還有要事相商。”言畢,將劉琮突然發難,攻克葉城兵圍許都之事告知二人。
饒是荀攸和郭嘉才智過人,心神堅毅,也被這個消息給嚇了一跳。
許都被困,大軍在外,正可謂進退失據。若是應對失措,很可能就會招致慘敗。
看著曹操憂形于色,郭嘉思慮良久,對曹操說道:“明公所慮者,患布不可速下而已,昔項籍七十馀戰,未嘗敗北,一朝失勢而身死國亡者,恃勇無謀故也。今布每戰輒破,氣衰力盡,內外失守。布之威力不及項籍,而困敗過之,若乘勝攻之,此成擒也。”
“不然!呂布雖奔逃至下邳,實力猶存,正所謂窮寇莫追。如今最為可慮者,當屬南陽劉琮。許都乃是主公根本所在,不容有失,反觀呂布,不過是跳梁小丑。覆滅只在主公一念之間。”荀攸聽了,急忙反對道。
他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曹操聽了微微頷首,說道:“以公達所見,當立即率大軍返回許都解圍咯?”
荀攸點頭道:“主公領兵于外,軍中諸將親族都在許都,若是不能迅速趕回許都解圍,只怕軍心浮動,恐有不測之事!”
曹操瞇了瞇雙眼,這一層也是他最為憂慮的。
“可是如今呂布已經無路可去,若是不能一鼓而下,恐怕放虎歸山啊!”郭嘉仍勸說道:“若是逼得他投奔袁術,或是北上依靠袁紹,都無異于使他們如虎添翼。明公,還請三思啊!”
曹操長嘆一聲,起身而立,見荀攸和郭嘉也作勢欲起,忙伸手虛按,在帳內走了幾步,回過頭目光炯炯地盯著郭嘉道:“奉孝,萬一那劉琮攻破許都,擄走天子,如之奈何?”
挾天子而令諸侯,這樣的名分大義對于屢次嘗到甜頭的曹操來說,是萬萬不可失去的。
一念及此,郭嘉猛然醒悟,吶吶道:“既然如此,那就請明公早日決斷吧,否則拖延越久,越是不利。”
“奉孝所言極是!”荀攸見狀,忙跟著說道。
曹操撫著頜下濃密的胡須,慨然道:“來人啊!傳吾軍令,各部退出彭城,即日往返許都!”
荀攸和郭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幾分憂慮。那劉琮豈是好對付的?還不知道曹公此次能否順利解圍……
許都之圍還沒解,逃到下邳的呂布得知曹軍忽然撤軍,一時竟有些摸不著頭腦。
“公臺可知曹軍為何不戰而走?”呂布確認消息無誤之后,興沖沖的跑去找軍師陳宮,見面之后劈頭就問道。他今年三十七歲了,看著虎背熊腰,英氣勃勃,行為處事卻仍然像個大孩子一般。
陳宮對他這個毛糙性子已經習以為常了,當下取出一封書簡,對呂布說道:“將軍可知是何人何事,才使得曹軍忽然返回嗎?”
呂布卻是接也不接那竹簡,擺手道:“先生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何事?”
“一個月前,南陽劉琮兵出宛城,數日攻破葉城,又數日,前鋒已至許都城下!”陳宮嘆了口氣,接著說道:“當初曹軍遠來,我便勸將軍全力迎擊……”
見陳宮又翻老賬,呂布很不耐煩的攔住話頭:“劉琮?可是劉景升之子?這兩年他倒是鬧出不小的動靜。”
陳宮苦笑道:“正是此人,趁著曹操遠征將軍,從南陽突然出兵,將駐守葉城的曹洪打得丟盔棄甲,狼狽不堪地逃回了許都。”
“妙啊!”呂布以拳擊掌,喜滋滋地說道:“那咱們豈不是也能順勢奪回彭城了?”
不提這個還罷了,說起彭城,陳宮頓時老淚縱橫:“彭城百姓,竟然被那曹賊屠戮一空!將軍,你不該棄城而走啊!”
呂布被他鬧了個大紅臉,嚅囁道:“不走,不走就被曹操捉住,我還有命嗎?之前曹公寫信來勸降,我想著以全城百姓的性命為重,干脆降了也無不可,都是軍師攔著,非要死守,這才釀成屠城慘禍。”
這番話把陳宮氣了個仰倒,他指著呂布干瞪眼,最終卻重重搖頭,懶得跟呂布口水了。
“先生啊,咱們反正在這兒也難以立足,不若想想旁的法子?”呂布見陳宮生氣,涎著臉追問道。
陳宮腳下一滯,旁的法子,難道現在還有什么旁的法子可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