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鎮遠候這人不好相處,若是個軟弱的主,手下的人見勢不好早就躲了。
但他這一陣暴跳,積威之下,那幫仆從嚇得緊了,一個個腿軟腳顫,膽戰心驚,只少數幾個俐落的跑了出去,大多數人卻當場跪倒在地,口里只管死命叫著:“侯爺饒命!”拼命磕頭下去。
鎮遠候正在怒火熾熱的當口,這一茶杯狠狠地扔過去,還不要出人命?
我嘆一口氣,腳下踏步奔過去,伸出胳膊,一把握住了鎮遠候的手腕,牢牢的。
他用力掙了掙,沒有掙脫,猛地回頭瞪著我:“你想干什么?我告訴你——不要以為我救你回來就會保你周全,如果我愿意,這鎮遠候府一樣可以成為京畿司的大牢,亦或者比大牢更加恐怖三分!”
我盯著這個驕橫跋扈的人,一時氣滯。
本來我不想因為我的緣故連累他人,都想要說兩句好聽的話哄他安穩,但他這句話說出來,竟然是威脅我。
我不怒反笑。
“好啊,那你沖著我來啊,我等著呢!干嘛把氣撒在底下人的身上?”我挑眉,看著他。
“你…”他恨恨地咬了咬嘴唇。
空著的右手揮出,竟“呼”地沖著我的臉上打過來。
唉,我這不是故意找挨打嗎?求仁得仁,復何怨,事到如今,只好硬挺了。
心中一緊,情不自禁咬了咬牙,把臉沖著一邊撇過去,希望打得不至于很疼。
但,出乎我的意料,期望了半天的那一掌沒有打落下來。
我睜開眼,看鎮遠候的手高高地擎在半空,明明是一副氣勢很足的下落之勢,但偏偏沒有真的打到我臉上。
我驚詫地望向他,卻看他目光閃動,眨了兩眨,半晌,忽然猛地一掙掙脫我的手,手里的杯子“啪”地落在地上,跌的粉碎,而他提起袍子,轉身向著門口奔去,跪在地上的仆從趕緊向著兩邊閃,閃的慢的了,鎮遠候一腳踢過去,將那人踢開,頭也不回,如風一樣奔了出去。
我還是頭一次見這樣的奇景。
伸出手,摸了摸本該挨一巴掌的臉頰,臉上露出苦笑。
鎮遠候,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怎會這么舉止失常?跟除此見面那么冷靜冷酷的一個人如此大相徑庭。
剩下的丫環仆從將屋子內的狼籍很快收拾干凈,然后慢慢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我一個人。
我泱泱地在屋子里走了幾個會合,都不見人來,本來想要出外走走,門口卻儼然有兩個侍衛守在那里,說“侯爺不許公子外出”,過了一會,居然還有送過飯菜來,我瞅著那一桌子的色香味俱全垂涎三尺,最終還是很有氣節的決定跟他抗到底。
但是不一會,傳飯菜上來的丫環楚楚可憐地跪倒在我的面前,說“侯爺說如果玉公子不吃飯那么就要奴婢的腦袋”,看著小丫環哭得紅彤彤的雙眼,我只好義無反顧地將那桌子的飯菜吃了個遍。
用過飯菜,我隨口問了一句“侯爺去哪里了”,那丫環立刻一臉畏懼地溜的沒影,好像我涸粕怕似的。
但不料想,就在她走了不多一會,門扇一動,——我正在百無聊賴地擺弄床頭的穗子,抬頭一看,一張清秀可人的小臉,只是冷冷的緊繃著——鎮遠候走了進來。
我趕緊翻身坐起來,望著他。
“聽說…你、你找本侯?”他傲慢地走到桌子邊,很知趣地跟我保持一段距離。
我摸不著頭腦,剛想要說“沒有啊”,心思一轉,多了個心眼,嘿嘿一笑,說道:“也可以這么說啦。”
“什么叫也可以這么說啦?”鎮遠候皺了皺眉,身子向著我一探,“你究竟什么意思?”
撲面一股熏人的酒氣,我心頭一凜,這小子喝酒啦?
但他方才進門之時,雙眼明明清亮,想到這里,我認真向鎮遠候臉上看過去:“侯爺,您沒事吧?”
“本侯能有什么事呢?”他嘿地一笑,向前一沖,臉幾乎碰到我的臉上,那黑幽幽宛如深潭般的雙眼,長長的睫毛扇動,幾乎戳到我。
我嚇了一跳,正在窒息,鎮遠候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臂,像個樹袋熊一樣順著手臂爬了過來,嘴里喃喃地叫了一聲,“玉哥哥…”
我渾身的寒毛“嗖”地全部豎了起來。
除了薛信薛諾,這個稱呼還是首次聽到,而且是從鎮遠候嘴里吐出來的。
太新鮮了,也太驚悚了。
“侯爺,您喝醉了?”用力掰著他抓住我的雙手,一邊騰出手來摸他的額頭。
滾燙滾燙的,究竟是發燒還是喝了酒發熱造成的?
“玉哥哥…其實我…呃…”他死死抓住我的胳膊不放,身子順著我的手臂漸漸竟躺倒過來,眼神迷離,仰望著我,“其實我…我也可以…”
“什么?你在說什么?”我吃驚地看著這宛如孩子般的鎮遠候,不明白為什么一個人在片刻之間竟能轉變的如此迅速。
或者說,一個宛如冰山般驕傲的少年,跟現在這個看似撒賴無辜的少年,究竟哪個才是真的?
哦…既然喝醉了,那么想必這個是假的…
但是為什么還有“酒后吐真言”的說法?
我撓撓頭,不解。
剛要推開他,他雙腿跪上床邊,身子哧溜哧溜爬上了床,松開抓我的手臂,我大喜,正要活動筋骨把他踹下去,他張開雙手,準確地抱住我的腰,身子擦著我的身子慢慢滑落,頭順勢枕在我的右腿上,閉上眼睛,呼呼大睡起來。
我空空地張開雙手,不知怎會突然成這幅狀況,腦袋反應不過來,發了一會呆。
過了一會,將左腿從他的身下抽出,抬腳試探著踢了踢他的腰,他紋絲不動,沉睡不醒,而雙臂卻仍舊死死地抱著我的胳膊一點不肯放松。
我望了望懷里那張熟睡的嬰兒似的臉,又抬頭看了看方才被他一腳踹下來的床帳子,最后伸出手捏了捏自己的臉:很疼。
我才相信這不是夢境。
既然并非是荒唐的夢境,那么,我想——身處這里的兩個人,不是他瘋了,就是我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