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異看了任時文的案卷,正如任青青所說,是以勾結(jié)苗方之名族誅,理由是,任時文將芒州的荒地劃出來,招攬苗方之民耕作,更給與牛犁鐮耙等必備的農(nóng)具,朝庭認為他這是養(yǎng)賊自寇,而任時文的辨解是,苗方之所以時來擄掠,便是因生活無著,若給以田地,使其有所居有所養(yǎng),自然也就不會再行擄掠叛亂之事,久而久之,可使苗方蠻夷之民自化,再無侵邊之事。
于異雖然不問政事,但也知道任時文說的有道理,可惜任時文的辨解給說成了詭辨,還是族誅,至于任青青說的,任時文舉報郁重秋走私的事,案卷中一字也無,任時文給捉拿進京受審時,肯定是說了的,不過案卷里沒記載罷了,這也正常。
于異同時也把郁重秋的卷宗調(diào)了來,先行了解一下——他知道查案之前,先看卷宗先了解情況,實在已經(jīng)是大大的進步了,他當了這官,還是有些變化的。
郁重秋今年五十五歲,官宦子弟,少不習文而好武,先以良家子充禁軍,后外放,由佐尉做起,三十年間,做到了權(quán)重一時的大都督之職,天界的官職和下界是一樣的,或者說,下界一切本就是學的天界,州牧同樣是正二品,管民事,大都督為從二品,管一州軍政。
天界與下界不同的是,十萬天兵,只能由天兵府調(diào)動,得由天帝下旨,天兵府發(fā)符,除此任何人無權(quán)調(diào)動,五十卒離轄區(qū)三百里,便是抄家滅族的重罪。
芒州雖近苗方,但只有五千天兵,而且郁重秋還無權(quán)調(diào)動,那郁重秋這個大都督豈不是個空架子?不是的,天兵是固定的,由朝庭供養(yǎng),但各州郡是可以養(yǎng)鄉(xiāng)兵的,尤其是一些邊遠州郡,幾乎每郡每縣都有鄉(xiāng)兵,所謂鄉(xiāng)兵,就是本鄉(xiāng)本土的兵,或者說,就是不離鄉(xiāng)土的兵,有事則集而為兵,無事則散而為民,這樣即可以在緩急之時可仗之為用,又不廢朝庭糧餉,其實是個好辦法,當然好辦法到后面往往變了味,那又另說。
芒州因地近苗方,所以鄉(xiāng)兵的編制比較大,在冊的鄉(xiāng)兵居然有六十萬之眾,這個六十萬是怎么個說法呢,就是五戶取一丁,也就是五戶人家中,至少要抽一個鄉(xiāng)兵出來,也就是要五戶養(yǎng)一個鄉(xiāng)兵,說是聚則為兵散則為民,但打仗要兵甲器具啊,出征要吃用睡裹啊,這些錢從哪里來,就是從這五戶人家來,當然這只是在冊的,平時不可能把這六十萬人聚起來的,那還了得,但平時不聚兵,錢卻要繳的,即然不聚兵,錢哪去了?這就是善政用歪了成弊政了。
鄉(xiāng)兵是輪流值更的,六十萬在冊鄉(xiāng)兵,分為六班,每班十萬人,值更兩月,這就是郁重秋的手中,隨時有十萬鄉(xiāng)兵在握,緊急之時,一聲令下,可抽取六十萬鄉(xiāng)兵,當然,鄉(xiāng)兵裝備簡陋,也缺乏訓練,說是六十萬,數(shù)目嚇死人,真正的戰(zhàn)斗力卻有限得很,但有兵總比沒兵強,而且郁重秋私養(yǎng)了五千親兵,裝備精良,號稱五千玄甲騎,這個戰(zhàn)斗力不會比天兵差,當然,名義上仍然是鄉(xiāng)兵,朝庭給他的親兵只有五百人的,但這個不可能有誰會去跟他計較。
身居高位,手握重權(quán),這就是于異從卷宗里感受到的郁重秋,至于其它的,卷宗里不可能再有,而朝庭給郁重秋的考評是:修兵甲,寧邊事,為都督十年而朝庭不聞烽火,卓異。
于異掩卷冷笑:“單肥豬當年的考評好象也是卓異,哼哼。”
第二天,于異把王子美吳承書天一老道宋祖根幾個都叫過來,說自己要出去一趟,衙門中事由他們商量著辦,實在有處理不了的大事,就往雷部報,其實這會兒京中還真沒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權(quán)貴子弟都躲著他呢,正所謂老虎在山,百獸噤聲,至于一般的幫會門派,能鬧個什么事出來?
到晚間,于異一翅飛往城外,青青當然沒跟去,雖然于異就是一小孩兒心性,青青真要跟去湊湊熱鬧,他也無所謂,有事把青青往螺殼里一移就是,不過于氏吞吞吐吐的有些怕,當然說是說怕誤了大人正事,于異也就知道了,哈哈一笑,給了青青一個銀錠子,說:“自己在家買糖吃。”把一邊擔著心事怕他生惱的于氏看呆了,于氏還就怕他生氣呢,一個小丫環(huán)而已,要她生就生,要她死就死,也就是覺著于異好說話又寵著青青才敢稍稍推拒一下,不想于異不但不惱,反給個大銀錠子,這個至少有五十兩,吃糖?能吃到八十歲。
于異一翅飛走了,青青到是惱了,小臉兒紅著,鼓著嘴巴頓足:“娘。”
于氏看著她,到突然間笑了,摟在懷里,給她理了理頭發(fā),輕聲道:“再過幾年,于大人或許會收你進房里,他可是好人,我家的青青,會有一輩子糖吃呢。”
女孩子懂事早,何況是窮人家的孩子,青青一聽,小臉紅通紅,羞叫一聲:“呀,我不跟你說了。”把銀錠子往于氏懷中一丟,捂著小臉兒跑了,于氏到是笑了,但轉(zhuǎn)頭看看于異飛走的方向,又有些擔憂,呆了一會兒,念了一聲:“老天爺保佑于大人。”
于異在空中打了個噴涕,卻一眼看到了任青青,邊上還有那個叫香兒的丫環(huán),于異落地,任青青上前一步施禮:“于大人。”
“走吧。”于異懶得多說,揮揮手。
“是。”任青青略微猶豫了一下,左右看了一眼,原來她見于異只一個人,有些遲疑呢,不過于異好象沒看見她的神情,反是摸出酒葫蘆灌了口酒,任青青也不敢問,只在心里嘀咕一句:“這位大人酒癮真大。”應了一聲,騰空飛起,在前帶路,香兒緊跟在她身后,于異隨也振翅飛起。
這么飛了幾十里,于異叫了起來:“這樣不行。”
任青青道:“怎么了于大人,你有什么吩咐。”
于異搖頭:“你們飛得實在太慢了,這里到芒州,一萬五千多里,照你們這么飛,半個月都飛不到。”
任青青臉一紅,她心里當然也急,可她只能飛這么快,香兒甚至已盡了全力,那有什么辦法,略一猶豫,道:“大人見諒,我們功力較低,不過晝夜趕路的話。”她話沒說完,晝夜趕路,她自己或許勉強撐得住,但香兒一定撐不住,當然到時可以甩下香兒讓她自己慢慢跟過去,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但晝夜趕路不休息,還要問于異愿不愿才行的。
“那也不行,還是太慢。”于異直接揮手,他可是個急性子,哪有耐心跟著任青青慢慢磨,道:“我使個神通,帶你們飛吧。”也不管任青青愿不愿意,雙手齊伸,左手抓著香兒右手抓著任青青,神念一動,三人一起進了螺殼。
眼前一黑一亮,突然換了天地,任青青還好,香兒卻呀的叫了一聲,慌忙又捂住嘴巴,兩女左看右看,竟是在一個大花園中,一池青碧,古樹蒼蒼,樹下一榻,竟仿佛白玉雕成,周遭更有奇花異草,爭紅竟綠,遠處紅墻之外,隱隱可見飛椽一角,景致絕佳,如在夢中。
于異道:“此乃天外之天,法天象地之景,你們在這里呆著,我自帶你們飛。”說著喚出蚌妖,讓她們好生服侍任青青主婢,自閃身出了螺殼,痛痛快快振翅飛行。
看著他一閃不見,香兒悄悄拉著了任青青衣袖,低聲道:“小姐,這是哪里?”
任青青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于大人說是他法天象地的神通,應該是天外之天?”
“天外之天?”香兒驚駭?shù)膹埓罅俗彀汀?
任青青其實也吃驚,有心想問,但看了一眼邊上的蚌妖,還是忍住了,卻想:“難怪這位于大人翻天覆地,果是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神通,尤難得他公正廉明,敢為民說話,看來爹爹的冤,可以昭雪了。”又想:“到是要感謝那位暗中指點的高人,到也怪,那位高人指點于我,卻不愿現(xiàn)出真身,不知為何?”
原來任時文蒙冤,任青青想盡了辦法,先是想刺殺郁重秋,但郁重秋一方權(quán)臣,身邊警戒森嚴好手如云,任青青雖也學了點兒本事,卻還遠遠不夠,幾次刺殺不成,自己還差點兒落到郁重秋手里,而且即便刺殺了郁重秋,她爹爹的冤也不能昭雪,后來便來了京師,想向天帝申訴,她想得天真了點,宮門豈是那么好進的,也沒有其他大臣愿幫忙,在京中呆了一年多,一無所成,前夜卻突得神密高人傳信,說新上任的清肅郎為官清正廉明,有于青天之稱,讓她來投訴,卻又讓她不要聲張,更指點她可以綁架青青,引于異出來,任青青也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便照著做了,本也只是個死馬權(quán)當活馬醫(yī)的心思,但現(xiàn)在看來,這死馬真有可能醫(yī)成活馬,所以她在心里感激那指點她的神秘高人。
這事她當然不會跟于異說,不過就算于異知道了,也不會當回事,更不會去想,這里面可能有什么道道兒。
于異的風翅一直在長,因為他體內(nèi)愿力直到今天也始終沒有化盡,要知道長明子從七寸長一根燈芯長到丈八的身體,千多年時間里,要吸多少愿力啊,于異短短幾年時間,如何可能吸得盡,只不過越到后期,進展越慢,反是心中的琉璃燈卻越來越亮,燈體也越來越青碧,于異現(xiàn)在就算在睡夢中,也能感應到心中的燈光,睡得越熟,燈光越是明亮清晰,亮著燈睡覺,很多人會覺得不舒服,還好于異這人粗咧,試了兩次弄不熄,也就不管了,卻隱隱覺得有一絲靈意,系在燈火之上,越睡得熟,靈臺越清明,這個感覺很玄異,要于異自己來說,還真說不清楚,就是說,他現(xiàn)在好象有兩個自己,一個自己睡著了,另一個卻醒著,睜眼看著世界,無思無念,就好比念經(jīng)的小和尚睡著了,佛前的香油燈卻始終亮著一樣,這個稍稍有點兒煩,但如果不是挑剔的人,也不會有太大的心障,其實也有好處,于異有一種感覺,現(xiàn)在沒人能偷襲他,無論他睡得多死或醉得多沉,一點心燈始終亮著,雖然無思無想,卻無所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