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于異如此法力,甚至酒菜都是熱的,也讓張品生情不自禁的心生驚駭,他伸手端杯:“請。”一飲而盡,久不喝酒,喝得急了,一時咳嗽起來,卻連連點頭道:“好酒,好酒,好久沒喝過這樣的好酒了啊。”竟是急不可待的自己伸手倒酒,于異大笑:“好,再干一杯。”
何克己還跪在那里等他回復呢,結果這兩人自顧自喝上了,一時有些犯傻,張品生又干了一杯,道:“克己,你也過來喝吧,還有這位老哥,你也來喝。”
“不敢。”宋祖根受寵若驚,張品生的名聲,他也是聽說過的,急一抱拳:“小人宋祖根,只是蕩魔都尉府一個殘兵而己,不敢與老大人同桌。”
“哎,什么老大人。”張品生搖頭:“一個老瘋子而已。”
他跟宋祖根說話,眼光卻看向于異,他這話有試探之意,于異自然也知道,哈哈一笑,舉杯道:“能喝酒的都是瘋子,不瘋的我不跟他喝酒,來,張大人,干。”
“干。”張品生大喜,于異這話說得不甚明白,但眼光中表達的意思卻非常清楚,他不認為張品生是瘋子,要瘋也就是喝多了發酒瘋而已,酒鬼會害怕發酒瘋嗎?最喜歡的是一起發瘋吧。
何克己也聽明白了,大喜,招呼宋祖根:“來,老宋,一起喝一杯。”
“哎。”宋祖根不再推辭,四人同時舉杯:“干。”
酒過三巡,張品生道:“于大人,我有句話說,這些年在洞中,我仔細回想過往的事,我有個猜測,南湖老怪是假的。”說到這里,他停了一下,隨又用肯定的語氣道:“至少這二十年鬧事的南湖老怪,絕對是個假的。”
“假的?”宋祖根驚呼:“不可能吧。”
“我贊同老大人的看法。”何克己插口,他看著于異,道:“這十多年來,我時時刻刻留意著城隍府的動靜,幾乎每年都一樣,哪個縣不能滿足單狗官的要求,哪個縣就會鬧災禍,哪個縣滿足了,哪個縣就風平浪靜,單狗官的說法是,所有的錢糧捐稅甚至他自己的餉銀都捐給了南湖老怪,所以才能買得一年平安,可就我所知,單狗官除了每年送禮的錢財,還要大船大船的往老家運財物,這些財物哪來的?我猜測,所謂的南湖老怪,背后的黑手其實就是單狗官。”
“可百年前就有南湖老怪了啊。”宋祖根猶是不信:“那會兒單狗官只怕還沒出娘胎吧。”
“南湖老怪是百年前就有。”張品生道:“但我先前調查過,中間有很長一段時間較為平靜,雖然偶有妖怪興風作怪,我也查了一下,不會是南湖老怪,只是一些新生的小妖,然而老百姓不知道,喊南湖老怪習慣了,有妖怪就一定以為是南湖老怪,結果就給單狗官借用了。”
“應該是這樣。”何克己點頭。
“那單狗官這就是借南湖老怪之名斂財了。”宋祖根一臉激憤:“難怪那狗官總是不給蕩魔都尉府撥足錢糧,他是怕蕩魔都尉府招足了兵,掃蕩小妖時把他的底給掃出來了啊。”
“必然是這樣。”何克己一臉恍然:“我先前到是沒想到這一點,原來是這樣,那就都連得起來了,單狗官借小妖鬧事來搜刮民財,怕蕩魔都尉府兵力強了掃滅小妖漏了他的底,就想盡辦法不給蕩魔都尉府撥付錢糧,蕩魔都尉府無兵,平不了妖,他就永遠可以借妖事搜刮民財,難怪當年老大人舉報說根本沒有南湖老怪,他氣急敗壞要把老大人做瘋子關起來了,原因在這里啊。”
“這狗官。”張品生激憤怒罵:“克己,你說這些年你收集了不少證據,都有些什么證據,有單狗官和妖怪勾結的證據沒有?”
“我沒有直接的證據。”何克己搖頭:“但我偷偷留意過,有幾艘船,應該是單家的私船,每年秋末,都會偷偷裝幾大船財物走,聽說是去新洋湖一帶,而單狗官的老家就在那邊,然后每年鬧妖我也都記下來了,收夠了錢糧就風平浪靜,錢糧不足就興風作怪,每縣收的錢財,我也有大致打聽了記了下來。”
“這個好。”不等他說完張品生就叫了起來:“單狗官說他收的錢糧都用來跟妖怪買平安了,那就該有筆帳,他收了多少錢,花了多少錢,一查就知道。”
說到這時,張品生忽地離席而起,長揖到地:“于大人,老夫我為民請命,請于大人向岳王府舉報,徹查慶陽府帳目,誅除此獠。”
何克己忙也跟著站起,在張品生身后跟著抱拳,宋祖根也站起來,他卻有些猶豫,只是站著沒動。
于異也沒動,道:“老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向岳王府舉報?”
“必要拜托大人。”張品生用力點頭。
“這個帳只怕不好查吧。”于異雖然不太懂這中間的門道,但大致能猜得到。
“不然。”張品生搖頭:“單狗官會做假帳是必然的,但他一個人成不了事,同黨必多,只要岳王府下決心徹查,審審他的同黨,再抓幾個收了錢糧的妖怪來問問,兩方對證,必然水落石出。”
他說的有一定道理,于異卻想到了吳承書說的單簡在岳王府人脈極廣的話,道:“如果確如老大人所想,可能是查得出,但岳王府一定會下決心徹查嗎?”
這話頓時把張品生問住了,一愣之下,猛然間須發戟張,道:“岳王府若包庇于他,那就上天庭去告,我就不信整個天庭全都是黑的。”
看了他激怒憤發的樣子,于異到也暗暗佩服:“給當瘋子關了近二十年,卻仍是這么大火氣,這兩根老骨頭,還真是硬扎呢。”
“老大人先別激動。”于異舉杯:“來,先喝酒,為一狗官而耽擱喝酒,那也太劃不來了。”
張品生顯然很贊同他這話,復又到桌邊坐下,先干了一杯,然后眼光炯炯的瞪著于異,道:“于大人,你敢不敢舉報單狗官,若你不敢舉報,那請你幫個忙,放老夫出去,老夫舍著這兩個老骨頭不要,誓要將單狗官拉下馬來。”
“不急,不急啊。”于異搖了搖頭:“先喝酒,我再想想。”
張品生卻不肯再喝了,甚至拿手捂著杯口,一雙老眼瞪得圓滾滾的,死死的盯著于異,顯然于異若不肯答應,他絕不會輕易罷休,果然是姜桂之性,老而彌辣。
于異也不理他,喝一口酒,仰頭向天,喃喃道:“舉報,徹查,若岳王府不肯徹查呢?就算查,一定查得出嗎?而且查也沒我們什么事,不好玩,太不好玩了。”又喝一口酒:“最好的辦法,是拿到證據,直接拿下單肥豬,再把所有人一網打盡——一網打盡。”
反復念叼,他腦中霍地一動:“玩把大的。”
前后一想,越發興奮,猛地一拍桌子,道:“我有個主意。”把心中所想說了,不過瞞住了真實目地,只把大致計劃說了,張品生幾個見識了他的神通,都覺不錯,七嘴八舌一補充,便定了下來。
于異道:“只是要委屈張老大人再在這洞子里住一段時間了。”
張品生概然道:“十六年都住下來了,再住個把兩個月又算什么?”
何克己道:“我留在洞中服侍老大人。”
“放屁。”張品生瞪他一眼:“我要你服侍什么?你自去于大人跟前聽用,能盡一分力,便盡一分力,這么大的事,用得著你婆婆媽媽效小女兒態嗎?”
何克己唯唯應了,于異卻喝一聲采,舉杯道:“老大人豪氣干云,來,我敬你一杯。”
這頓酒直喝到天黑,都有幾分醉意了,于異才帶了何克己兩個離開,有了酒意,帶人飛是不能了,直接把何克己兩個收進了螺殼里,自己展開風翅,一路飛回蕩魔都尉府。
第二天,何克己練兵時,于異露了把臉,隨后依往日情形,扯了宋祖根回衙喝酒,其實卻在衙后暗化一只老麻鷹,飛出谷去,宋祖根見他千變萬化,神通手段層出不絕,更是敬服。
于異計劃的第一步,是收妖。
根據何克己這些年的暗查,慶陽府有七股大妖,分布七縣,單簡正是與他們勾結,狼狽為奸,搜刮百姓,而其中勢力最大的,就是南湖中的假南湖老怪。
南湖在慶陽府南,離府治有六百余里,于異一路飛過去,飛了小半日,遠遠見一片大湖,茫茫無盡,便知是到了地頭,他先在空中看了一圈,這湖確實不小,東西一兩百里,南北更是約有三四百里,湖中時見小島,點點青翠,映著水色天光,別有一番韻致。
不過于異也欣賞不了,他連俗人都不是,就一頑童,這會兒東張西望的,不是望景,是想著要怎么入手。
也是巧,卻見北面一人飛來,這人直飛到湖中一個小島上,島上近水邊有一株大樹,上掛著一口大鐘,這人到鐘下面,拿起錘子,叮,叮,叮,連敲了七八下。
“咦,這是做什么?”于異看得奇怪,先把正事放一邊,看了新奇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