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的不對嗎?我不是你的棋子嗎?”李承序緩緩擡起頭來,悽愴一笑:“若我不是你的棋子,爲(wèi)何我一生下來,你便將我送往那樣的地方?”
攝政王怔了一怔。
“哦,我不該問這麼愚蠢的問題,你是天生的王者,爲(wèi)了你的宏圖霸業(yè),你當(dāng)然有權(quán)利將還是嬰兒的我,送去鬼域?qū)m做所謂的質(zhì)子......”他上前一步,逼視著攝政王:“可是,父王你知道嗎?你知道鬼域?qū)m是什麼樣的地方嗎?你知道我那些年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嗎?”他頓了頓,笑的更加粲然奪目,語氣卻依稀有一絲顫抖的哭腔:“那些年,我住在豬窩狗窩都不如的地牢,吃著老鼠蟑螂都不屑一顧的殘羹剩飯,每天都要忍受教頭的殘忍暴戾的毒打辱罵,他們有時候拳打腳踢,有時候拿鞭子鞭撻,有時候用火炭燒烙.....我被逼著去殺人放火,逼著變成屠殺機器,逼著去做一切傷天害理的事!最後被活生生逼成了一個扭曲的惡鬼!.....你知道每個殺完無辜百姓的夜晚,我有多恐懼多害怕嗎?我知道,我死後一定會下地獄,會被剝皮抽筋油烹水煮,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可是我沒有辦法,即使再害怕也得這麼做,如果我不做,鬼域?qū)m會有一千種一萬種的法子來折磨我!你知道那種折磨嗎.....不,你當(dāng)然不會知道,就連你引以爲(wèi)傲的監(jiān)察寺,也絕對想不出那樣慘絕人寰的酷刑來......”
攝政王的臉上有極度的愧色浮現(xiàn)。
“那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啊.....父王.....”李承序轉(zhuǎn)過頭,嘻嘻笑著,美酒般的眸中卻漾起了一絲水花:“我有時候常在想,我究竟是不是你的親生骨肉,爲(wèi)什麼你可以對我這麼狠心?你將我?guī)У竭@個世上來,就是爲(wèi)了讓我體驗這個人世有多殘忍多血腥多絕望?.....好吧,你做到了,你不愧是這個世間上最偉大的父親.....”
攝政王起身,走下臺階,試圖向李承序解釋:“那些年,父王也是逼不得已.....”
“如今說這些話有什麼用?我承受的一切苦難,你再怎樣也沒有辦法再抹平!”李承序退後幾步,笑的花枝亂顫不能自己:“可是這有什麼關(guān)係有什麼要緊的呢?反正那些年,父王你踩著我的痛苦,踏過我的鮮血,已經(jīng)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
“父王,我這個棋子,你用的還得心應(yīng)手吧?”李承序的眸光如深冬北風(fēng)一般料峭,冷冷一轉(zhuǎn),眉目間滿是譏誚:“如今,你又打算再利用我一次,用我的婚姻,用我的終身幸福,再去換更多的東西對嗎?”
攝政王道:“承兒,我知道那些年你吃了很多苦,但父王並不是爲(wèi)了自己,而是爲(wèi)了我們李家的天下,爲(wèi)了李家的子孫,也是爲(wèi)了你啊!”
“別跟我說這樣的話!”李承序面容淒涼,旋即自嘲一笑道:“若不是我前面的三個兄長都死了,你們老李家後繼無人,你哪會將我從那裡接回來?在你心裡,我壓根就是個無足輕重的工具,利用完了,自然可以棄之如敝屣,若有還一點剩餘價值,又可以回收利用......”
“你就是這樣冷血無情的人,你這樣待我,也這樣對待你其他的孩子,我那三位兄長無一逃脫悲劇的命運,我的大哥,於病痛之中被你催著上了前線,結(jié)果死於路過荒村野店的瘟疫,我的二哥,你明知他生性善良文弱,不適合做監(jiān)視先皇的探子,你卻仍將他安插在先皇的身邊,最後,他無辜地死於政治鬥爭中,而我的三哥,因爲(wèi)不想娶一個不愛的女人,被迫同心愛的人一起私奔,最後被你的強兵追回,逼得他倆走投無路服毒殉情.....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父親,你親手逼死了你的三個兒子,只因爲(wèi)這個天下!”
“哈哈哈.....”李承序陡然放聲大笑,那樣猖狂無忌的笑意裡,攝政王臉色越發(fā)蒼白起來,他挨著椅子無力的坐了下去,瞬間像是蒼老了好幾歲。
“呵,”李承序瞇起眼,不管不顧的笑著:“我是你最後一個兒子,你儘管利用吧,反正這一次我絕不妥協(xié),橫豎我的前面有的是榜樣,大不了我學(xué)我三哥,一杯鳩毒兩口下肚,這一世痛苦從此散作雲(yún)煙,一了百了,再無折磨。”
他哈哈大笑幾聲,揮著袖子不合禮數(shù)的揚長而去。空蕩蕩的大殿內(nèi),獨留攝政王一人坐在王座上。陽光從窗縫中漏進來,在他的背後拖出一道長而孤涼的斜影,夕陽西下,王座上漸生老態(tài)的王者,以手支額,微微佝僂著脊背,說不出的憔悴蕭索。
第二天清晨,小王爺被攝政王的小太監(jiān)請到了攝政王府的後花園。
王府花園內(nèi),菊英繽紛,落葉紛飛。攝政王淡淡的看了一眼自家兒子,道:“那姑娘是什麼模樣,你總得帶給我看一看。”
李承序本還在爲(wèi)昨日之事悶悶不樂,聞言眸中漾起一陣歡喜:“父王,你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麼意思?”攝政王睇他一眼:“你是本王的兒子,名義上雖然不如太子,卻也比一般的親王世子規(guī)格要高。此番你娶正妻,按你的身份,你的王妃必須經(jīng)過皇上的冊封纔可以。所以這事我還得進宮去跟皇上太后知會一聲,只有天子下了旨,冊了封,你的親事纔算落地。可你若不將那姑娘帶給我看看,到時候我進宮見皇上太后,人家問我兒媳婦的情況,我一問三不知這算什麼事”
李承序呆愣了半晌,猛地蹦起來,無比欣喜的道:“好好好,兒臣這就去安排。兒臣多謝父王!多謝父王!”
一轉(zhuǎn)眼,十一月份走到了末尾,瑟瑟的北風(fēng)漸起,一陣陣凌冽如刀般颳著,寒冷的冬天已然來臨。
距離李承序臨走時的七天已過,卻仍沒收到他的消息。雲(yún)家兄妹不由有些忐忑。
這一日,雲(yún)舒正同雲(yún)翎探討著墨蓮的事,房門驀地被大力撞開,料峭的風(fēng)穿過門呼嘯而來,一人隨著風(fēng)衝進了房間。
兩人循聲望去,便見那人頭戴金冠,腰繫彩佩,身著紫紅長袍,外頭搭了個海棠紅披風(fēng),不是小王爺是誰?
小王爺直奔到兩人身邊,開門見山的朝雲(yún)翎道:“走,跟我走!”
“去哪?”
李承序道:“見我家老頭子!”
“見攝政王?”雲(yún)舒問:“去京城?”
李承序道:“不,他就在衡鎮(zhèn)附近的峒縣,馬車一個多時辰便可以到。本來是打算召親親入京的,但他有點事要去鳳都,剛好路過離你們這不遠(yuǎn)的峒縣,索性便在峒縣見一見親親。親親,你快跟我走,莫讓他等急了。”
雲(yún)翎哦了一聲,身旁雲(yún)舒道;“我陪著她一起去,她現(xiàn)在沒有武功,我擔(dān)心她的安危。”
“你不能去。”李承序搖搖頭,隨即安慰雲(yún)舒:“放心啦,本王帶她去見未來公公,又不是拉她去荊軻刺秦,她同我在一起,不會有危險的!我跟她去去就回,時間不會很久,最遲今晚我就將她送回來,你別瞎擔(dān)心了!”
雲(yún)翎莞爾一笑,瞅著雲(yún)舒不甚放心的表情,寬慰道:“你就在家裡等我啦,晚上我一定回的,放心,我還要同你一起吃夜宵呢!”
雲(yún)舒默了默,道了一聲:“好。”
臨走時,李承序突然又丟出一套衣服,道:“快換,我家老頭子偏愛穿鵝黃色衣裙的人,換上它,你的第一印象會加分!”
雲(yún)翎:“.....”
傍晚十分,峒城的天竟下起小雨來,這冬季的細(xì)雨,寒涼而輕悠,如煙如霧,悄無聲息地飄灑而下,淋溼了莽蒼大地,氤氳了繡樓閨閣,暈開了楓紅落葉,直叫人的心底都微微染上了幾分淡而愁的惆悵。
峒縣的縣令官邸內(nèi),攝政王獨坐花廳。他是中午到的峒縣,因著是毫無預(yù)兆的突然而至,卒不及防的縣令並未做好迎接上頭的準(zhǔn)備,倉促之下,便將自家官邸騰出來,供攝政王使用。
窗畔,攝政王遙望著外頭的雨景兀自出神。不多時,雨勢漸大,方纔還是細(xì)雨如絲,這會子便發(fā)展成了中雨級別,雨水嘩啦啦的落到地面,逐漸形成大小不一的水坑,青灰的屋檐翹角上嘀嗒嘀嗒墜下水晶般的水珠,砸在窗檐上,綻出細(xì)微的水花,飛濺到臉上,有溼溼的涼意。
那樣淡而淺的涼意,有生之年似曾經(jīng)歷。
在這風(fēng)雨飄搖的初冬午後,攝政王忽地憶起二十多年的悠悠往事。
那一日的青山郊野,荒廟之中,他也曾被這樣微涼的雨滴沾溼頰額,身畔,一雙白皙如玉的柔荑正爲(wèi)他溫柔而細(xì)緻的敷藥,傷口很深很痛,但他屏息看著身旁若天山雪蓮般潔淨(jìng)無塵的女子,竟連呼吸都忘記。
.....
光陰荏苒,往事如煙亦如塵。
老來易相忘,唯不忘相思。
他對著那雨景嘆了一口氣,忽的聽屋外的下人道:“小王爺您可回來了,叫王爺好等!”那隨從的話還未落,雜亂的腳步響起,紫紅雲(yún)錦的秀致男子已經(jīng)大步掠了進來,沒規(guī)沒距的衝他大喊:“父王,兒臣將她帶來啦!”
攝政王尚未回過神來,花廳的茶青色簾子一掀,一個鵝黃色的纖纖身影款款走了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對不起各位,今天突然有點急事,文章沒有按時上傳,對不住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