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涯在封州逗留數日,期間卻是再也沒回過風一笑的客棧。說實話,對於風一笑,魂涯也確乎是恨到了一定境界。心裡念想著,總有一雪前恥的那麼一天。
數百年前,與傅再生偶遇的破舊草廟,處於封州城的邊緣。藍炎數百年的守護下,殘破不堪的破廟亦早已經變爲極爲華麗的驛站。魂涯曾在這裡感慨過,念想過過那麼一名好不起眼的亂世書生。
而這數日裡,魂涯卻是居住在了這一家客棧裡。他有種預感,那名爲傅再生的書生會來找他。
這一天,繁花似錦的封州顯得格外蕭條,瓢潑大雨傾瀉下,街道上早已經沒了人影。午飯時間,家家戶戶的窗戶外飄散出裊裊炊煙,卻是在朦朧大雨終消散了乾淨。
魂涯靜坐,盯著窗外,顯得陰沉的天空。
“又是一場大雨呀……”
“可卻不是封州的啜泣。”
伴隨著門外的輕叩聲,那似曾熟悉的聲響隨之響動。魂涯回頭,書生正輕笑緩步而進,他身邊依舊是跟著一個女子。只是,不再是多少年前曾露出甜美笑意的那個女子了。
“爲什麼會來?”
“又爲什麼等我?”
一陣靜默,兩人竟是相視而笑,甚是歡愉。
“這場突兀而至的大雨,還真恍如初遇之時。只是,物是人非呀。”
書生靜默著,魂涯的話語和著窗外的雨花聲,蕩散而開。他盯著身側的女孩,卻是一聲顯得嘶啞的笑,“物是人非?”
魂涯是知道的,昔日那個名叫肖念君的女子或許早已經是紅顏白骨了。戰亂年代,對於凡人而言,生離死別真的是太過尋常了。或者是她的離開,這書生纔會踏上武道一途吧。他微微一撇,便能看出,書生的實力已經是王座之境,而且擁有著極爲可怕的感知場域。數百年裡,這些成就,卻也是說好不好,說壞不壞的。至於他身邊的女孩,實力境界比傅再生更高,可魂涯卻是在她身上看不出半分不凡。
“今後有什麼打算?”書生笑呵呵地問,仿若兩人是至交多年的老友,根本就不似僅有一面之緣之人。
“去一個遠一點的地方,度一世凡塵,百年裡興許會有些感悟。”魂涯笑著回答。
傅再生面色忽然一陣堅毅,似下了某種決定,認真地說:“我是知道洪荒斧所在的,你……”
“此話爲真?”
魂涯站了起來,極爲錯愕地盯著傅再生,有一絲不可思議之色。
見書生認真的表情,魂涯便知道,他是沒可能說謊的,認真審視書生,魂涯忽然有種心驚肉跳之感。一如數百年前初遇之時,魂涯便隱約感到書生有些不凡,直到現在,魂涯越發能清晰感受到書生身上散發出無形卻恐怖無匹的力量。
“爲什麼沒有告訴風一笑他們?”魂涯略微一頓,便嚴肅地問。他知道,書生定然沒有告訴風一笑,否則帝雲等人早就已經把洪荒斧給帶回來了。
他亦是嚴肅認真地盯著魂涯,“我能感覺到洪荒斧的意志,只有你才能駕馭它。”
“爲什麼?”
“冥冥中的牽引吧。”他思索
著,這樣回答。
“那麼,它在何處?”
“它在……”
半響後,魂涯忽然一笑,“無論獸神怎樣強大,我都會去走上一遭。絕對不會超過兩百年,我會將洪荒斧拿到手的!”
之後,魂涯走了,傅再生亦回到了風一笑的客棧。盯著正露出神秘笑容的風一笑,傅再生心裡有種莫名的怒火,“你確定魂涯真不會出事?”
風一笑不語,只是依舊笑著……
這是一個極爲幽深的小村莊,居於大山之中。藍色的天空,綠色的森林,清澈的流水,以及那色彩繽紛的花朵與舞動的蜻蜓與蛺蝶。根本就是如畫中描繪的山水人家一般,祥和與靜謐。
這是一個極爲貧窮的村莊,總共不到一百戶人家,沒有街道,更沒有市場。人們的生計,全是壯年男子們與山中打獵支撐而過的。生活的清苦卻是被村子裡嬉耍的孩童的笑語沖淡,這個村莊,在亂世中卻是顯得極爲美麗。
魂涯是在十多年前步入這個村子的。雖說是個外來者,卻是受到了村民們的熱情招待。而魂涯亦是放下武者的身份,以凡人,二十多歲的青年人的身份,與村民們相處,倒是很快的融於到了村子裡。
魂涯的房屋是在村民們的幫助下修建起來的,雖說簡陋,魂涯卻住的十分舒適。旁邊的幾戶人家亦是三天兩天的送一些新鮮的肉食過來,讓魂涯欣慰不已。不知不覺中,魂涯似乎是忘記了自己武者的身份。
這一天,天色向晚,魂涯點起了油燈,在陳舊的木桌前認真看書。泛黃的書頁後寫著“帝禹傳”。
“汪!汪!”
幾聲犬吠將魂涯驚醒過來,往窗外一望,是鄰家的小虎娃正追著一隻大黃狗,一直去拔它的尾巴,弄得狗吠不絕。
魂涯笑著盯著這四五歲大的小娃,忽然說道:“小虎娃,再不回去你爸媽又要打你了。”
“哼哼哼……我纔不想回去,爸媽一天都不理我,現在姐姐也是這樣,都沒人陪我玩了。嗚嗚……”
說著說著,這小娃竟是啜泣起來了。
魂涯啞然一笑,推開門,將蹲著地上抽泣的小娃抱起來,“要不木叔叔陪你玩吧。”
“真的?不許撒謊哦。”
小虎娃開心的笑了起來,一把抓住魂涯的鬍子,賊笑著說:“姐姐常常偷看你的,她說你的鬍子刮掉就更好看了。”
說著,他又使勁地拔魂涯的鬍子,而且是越拔越開心了。
良久之後,小虎娃的父母總算是找來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壯漢以及一個面貌平凡的婦人。
兩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倒是嚇得小虎娃雙腳抖個不停,躲在魂涯身後。倒是魂涯笑呵呵地爲這小傢伙說了不少好話,才免除了他的一頓暴打。
良久之後,小虎娃的父親才認真說道:“木涯,你小子也都三十多歲了。早該取個媳婦了,我看我們家那丫頭一天天魂不守舍的樣子,我都跟著慌,要不找個日子,把這婚事完了。”
魂涯一驚,剛想拒絕,卻沒能開口,小虎娃的父親便大笑著招了招手:“明天我會帶那丫頭來找你的。”說
著便是帶著小虎娃一起離開了。
“木叔叔,哦不,木哥哥!記得把鬍子給刮掉。”三人都快消失在視野盡頭了,小虎娃那清脆的聲音又一次盪出,惹得魂涯是一陣陣的苦笑。
次日清晨,初陽纔剛剛升起,小虎娃一家人全都來了魂涯這裡。
那丫頭是個相貌清秀,身材苗條,十八九歲的女孩子,雖說比不得傾國傾城的美女,在這窮鄉僻壤,卻是諸多男子追求的對象。
她面頰紅撲撲的,很是緊張,一雙水靈靈的大眼就這樣怔怔地張著,盯著魂涯。整個人顯得木木呆呆的羞澀。
“臭小子!你再給我說一遍。我們這些年來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
小虎娃的父親含怒而吼,一雙虎目瞪得圓圓的,像是要生吞掉魂涯一般。
“對不起,我是真的已經有喜歡的女子了。”魂涯無奈搖頭,重複數次的話再次說出。
起先魂涯這樣說,小虎娃一家還以爲魂涯只是害羞,還附和著笑。現在想也知道,這廝是說真的。可小虎娃的父親還是氣鼓鼓地說著,“我纔不信,你告訴我她的名字,還有,她現在在哪裡?”
魂涯思忖著,有些記憶的畫面流過,一聲輕嘆,他認真地說:“她叫慕容霜雨,她現在在……”
“在哪裡!”小虎娃的父親兇巴巴地問。
魂涯苦笑一陣,“她現在在一個叫做長安的城市裡。”
長安?長安在哪裡?魂涯亦不知道何謂長安。
說罷,小虎娃的父親終於是語塞了,狠狠一拍桌子,“丫頭,我們走,以後都別來這傢伙這裡了!”
然後,他們走了,只有那丫頭在門口時含淚問了一句,“她是很美麗漂亮的吧。”
魂涯沉默著沒有回答。
往後的日子依舊,魂涯時不時會跟隨狩獵的大隊一同前往深山打獵,晚上便收拾一些肉品。日復一日地重複著同樣的事情。可迷迷糊糊的,魂涯卻是感到了一陣迷茫。是呀,放下了武者的身份,放下了魂涯的身份,卻是總歸沒能放下慕容霜雨呀。不能若凡人般正常的娶妻生子呀,這樣的一世真的完整?河洛之理呀,終歸是參悟不透!
那一天,那清秀的小丫頭,嫁人了,嫁給了一個,精壯的小夥子,那一天她亦笑得很甜蜜。那一天,小虎娃的父親過世了,二十歲的小虎娃在火堆前哭泣。那一天,魂涯六十歲了,三十多歲的小虎娃提著一隻豬頭前來祝壽……
時間的年輪在推移,那一天,魂涯百歲,小虎娃卻是在六十歲便已經過世。那小丫頭也已經是八九十歲,連走路都犯難。曾經的村人已經換上了一張張新了面龐,顯得是那樣的陌生。
“凡塵一世……終究是虛度而過。”魂涯對著窗前嘶啞著呢喃著。
他白冉冉的鬍鬚開始滑落,蒼白的鬢髮漸漸變黑。褶皺的臉亦跟著年輕起來,僅僅片刻,他回到了年輕時的容顏。
“就武者而言,現在的我,還是一個小孩呀!”魂涯輕語著。
伴隨著一聲嘆息,魂涯的身影消散了,這個村莊,永遠不會出現他的身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