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還給他……”
彩萱驚恐的發現了這個事實,手里的令牌沉甸甸的,像是一座小山堆成的巨石一般壓在她的掌心,她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都快要跟著墜下去。
這塊令牌,沈言給予她之時雖然并沒有說什么,但是她心里清楚,沈言能拿了稱為信物的東西,又怎么可能真的是無用之物。
沈珂逃亡在即,沈言將此物交付。
彩萱突然覺得自己無比頭疼。
“叟……”彩萱不動聲色的握住手,將那令牌收在寬大的袖口之中。
“你可知,沈家出事了?”
陳叟正端著賬本細細核對,聞言抬頭,大吃一驚,“小姐這是說的哪里話?” 彩萱苦笑,“我今早出府了,從旁人那里打聽到的。”
陳叟聞言直搖頭,“不會不會,沈家做生意是出了名的大氣,況且,街道之言不足為信,小姐不必憂心?!?
彩萱笑了笑,轉過頭來,果然看陳叟一連憂心望著她。
叟恐怕心中是相信的,畢竟商海沉浮,禍福難料,他是經歷過大起大落的人,又怎么會難以接受,會這么說,恐怕是擔心自己吧。
擔心她,怕沈府的事情會害怕牽連了沈珂,惹她傷心吧……
“叟呀……”彩萱語氣有些愧疚,畢竟若不是意外出現,今天,自己便也同沈言一樣,攜帶了商鋪里大批的銀兩銷聲匿跡了。
沈言能夠輕松扔下常州商行,是因為那本就是他一手打拼的天下,于情于理,怎樣處置都是他這位大東家說了算的,盡管他可能心中十分清楚,沒有了他在,商行會變成什么樣子。
而與此不同,彩萱昨夜做的那些,卻是懷著滿心愧疚的。
陳叟一手扶持著她,兩人用賣掉父親商房的一點銀子作為本錢,一點點把錦緞莊做大,沒有陳叟,她一個姑娘家,或許是做不了這些事的。
而最重要的是,陳叟是她的精神支柱,在她困頓,無措,迷茫,無助的時候,是他一直站在她的身邊,關心她,呵護她,鼓勵她,去一點點戰勝困難,一步步走向輝煌。
或許每個人身邊都會有這么一些人,或是父母,或是長輩,或是親人友人,他們關懷你,擔心你,時刻在心中牽掛著你,看見你受委屈傷心難過,他們心中會比你更難受,他們陪伴著你走過風吹雨打的歲月,漫長而無望的日子,早已成為你生命里的一部分,而在你不得不辜負他們的時候,恐怕心中終歸是不安的吧。
對她而言,陳叟是這一種人,而沈珂,也是這種人。
彩萱有些疲憊的眨了眨眼,不敢轉過頭去看他 ,頓了一下,口中說道:“叟,等一會有時間了,去打聽打聽沈府的事情吧。”
陳叟只當她是心中擔憂,放不下沈珂,于是點頭應道:“好,這些交給我做便好,小姐你忙活了許久,快回去休息些時候吧?!?
彩萱點頭,卻沒有走開,只是站在原地猶豫了半晌,陳叟疑惑望向她,“小姐,可是還有事情?”
彩萱糾結了許久,還是開口,“叟,紅印回來了,現在就在我房里,一會忙過了,想看就去看看他吧。”
說完以后,她又嘆了口氣,補充了一句,“他可能受了不少苦?!?
陳叟端著賬本的手一顫,嘴唇蠕動了下,驚疑不定的看著她,最后澀聲答道:“好,我會去的?!?
彩萱點了點頭,如釋重負般舒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
陳叟靜靜的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站在原地兀自驚疑了半晌,直到有個前堂來的小廝跑過來找他。方才拿著手里的賬本匆匆離去。
沈珂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了幾天了,腦袋疼的快要炸開,有種莫名的怪異感。
他伸出手,撫上臉頰。
陌生的觸感,他低頭,身上的囚服不知被誰換了,變成一件樸素的青灰色長衫。
馬車里位置不小,只是大抵道路不是很平展,顛簸的很是厲害。
他一時坐不穩身子朝后仰過去的時候,不小心撞上了什么溫熱的東西。
沈言詫異回頭,待看清身后那人的面容時候,徹底啞然。
沈言為什么會在這里?
跟他一起,擠在一個馬車里?
沈珂靠近他,沈言的眼睛卻是緊緊閉著的,猶豫了一下,他想開口叫醒他,可是一開口喉嚨的撕裂感讓他說不出話,他的嗓子不知為什么發不出聲音了。
沈珂靠近沈言,近處看才發現,他的臉色有種異常的蒼白,不知是凍得還是怎么,那裸露在外的脖頸上甚至有一塊塊不健康的青色,像是壞死的肌膚一般,看得人心里極不舒服。
沈言眼睛緊緊閉著,長長的睫毛覆蓋住下眼簾,使得那里出現一片淡淡的陰影,看起來有些病態的脆弱,唇色蒼白,還微微有些干裂。他這幅模樣,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平常永遠潔凈從容,不動聲色的翩翩公子了。
沈言似乎在這一瞬間跌下了神壇,變得貼近生活,成了一個平常人,而不是京城里呼風喚雨的第一商賈。
沈珂望著他有些失神,即使馬車顛簸的異常激烈,面前的人依舊緊緊的閉著眼睛斜靠在車廂的角落里,不曾醒來。
沈珂挪過去,伸手在他的胳膊上輕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便整個垂下來,修長的手指打在沈珂的手上。
在那只手繼續順著身子往下滑的時候,沈珂突然拉住了他,接觸到的滾燙的溫度叫他眉頭跳了一下。
這下子,再傻,沈珂也知道不對勁兒了。
沈言染了風寒,他身上的溫度高得不成樣子。
這樣的情況幾乎叫他傻眼了,面前換成任何一個人這個樣子,沈珂都可以從容的處理好,可是唯獨沈言不行。
只有沈言不行。
他對于沈言,從來都是束手無策的,因為他的大哥,在他的記憶里,永遠都在嘴角噙著淡淡的微笑,不咸不淡的對他說教,商號里再棘手的問題,他都能在最短的時間里,想出十全十美的辦法,輕而易舉的解決。
他是神。
是一個不他蛢命努力至今,卻依舊不可超越的存在。
大哥從來沒有在他的面前示弱過,他永遠都是運籌帷幄,不屑天下的樣子。
沈珂是從心底里畏懼他的。
無論任何一個人,從小被拿來和另一個人比較,從出生開始,孩童時期,少年時期,直至加冕成人,都活在另一個人的光環之下,那個人如果過于優秀,天賦奇才,在短短的時間里,上升到一個無論自己還是旁人都難以企及高度,叫一起長大的另一個人只能仰望,那么,不管是誰,多么堅強,他都會瘋的。
況且遑論沈珂高傲敏感如斯。
他從很小開始,就不想見到沈言這個嫡親的哥哥。
一開始兩人關系的確是很好的,隨著沈言光芒一點點暴露,帶著一股子初出茅廬,崢嶸毫不掩飾的勢頭,很快的,流言蜚語四起,沈言收獲過多少令他幾乎麻木的稱贊,他就受到過多少與此相悖的懷疑。
他是在光芒里滋生出的影子,本來應該仰仗著光芒覓得一席之地的,可是,光芒太盛之后,那影子就無法繼續存活了。
沈珂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抵在沈言的額頭,從那里,傳來一種過于突兀的溫度。
那樣的灼熱叫沈珂瞬間就受驚般的縮回了手,隨即下一刻,在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移到了沈言的身邊,輕輕托起他在車廂里逐漸下滑的身子。
沈言就像是一具沒有生命的提線玩偶,任由他人動作,自己絲毫沒有反應。
沈珂楞了一下,隨后小心翼翼的將他的身子挪開,放在一旁鋪好的毯子上,想了想,又伸出手,將自己身上的外衫脫下,輕輕蓋在沈言的身上。
然后他一把掀開了簾子,車前趕馬的人被這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險些沒坐穩落下馬去,隨后兩人大眼對小眼,那趕車的人隨即反應過來,高興的說道,“公子,你可是醒了!”
沈珂愕然,努力嘗試了許久,才終于可以正常發聲 ,只是嗓子里依舊有些刺痛,因此聲音也顯得格外沙啞,“我,怎么會在這里?”
沈珂眼神有些迷惑,他應當是在牢獄里,應當,在等六皇子……拒絕了聯姻,就只有六皇子能夠救他。
趕車的人聞言不好意思的伸手撓了撓頭,看起來一副沒有心機的傻氣樣子,“帶您過來的那位爺吩咐的,只要你們不醒,就一直往前走,小的便一直朝南,走到現在,已經快一天一夜了。”
沈珂愕然,但隨即明白過來,他眼神有些復雜的轉頭看了昏迷不醒的沈言一眼。
心中微微有些震動。
原來,竟然是沈言,救了他嗎?
沈珂轉過頭來,心里有些不好受,低頭想了想,又問道:“我大哥他,怎么會這樣?”
那趕車的人皺了皺眉,隨后一臉苦相,“這可不怪我,本來沈公子是應當同我們家小姐一起走的,可是小姐出城前就下車了,沈公子帶著一個年輕男人過來的,那人一副江湖人打扮,在得知小姐未來之后,沈公子似乎是生氣,不久便暈過去了?!?
趕車的人頓了頓,隨后道:“那個年輕人把沈公子和你都放進了車里,吩咐小的一直走,走到你們醒了為止?!?
沈珂聽了沉默半晌,突然抓住了他話里的重點,“你們家小姐,可是秀云閣的霓裳姑娘?” 那趕車人聽了,笑著搖搖頭,否認道:“不是,我家主子,是錦緞莊的彩萱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