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暑里,白日悶熱,夜里涼爽些。
晚霞褪去光華,天邊泛著淡青色。山上涼風習習,偶爾能聽到鳥雀歸巢的聲音,十分安寧。夏湘坐在院子里,捧著個圓形的繡花繃子,依著蘇姨娘送來的花樣子穿針引線繡竹子。
乳娘見暑氣退了七分,便收了紈扇,對夏湘說道:“別繡了,日頭都落山了,不得眼。”
夏湘點點頭,看看天邊云卷云舒,放下了手里的活計,靠在翠色竹紋引枕上伸了個懶腰,隨口說道:“待會兒吃了晚飯,我去山上陪祖父和蘇姨娘他們四處走走。”
“嗯,多叫些人陪著,一來熱鬧,二來人多有個照應。老太爺跟蘇姨奶奶只帶了兩個趕車的小廝,連個丫鬟都沒帶,得派兩個得力的跟著伺候著。”
夏湘點頭:“還得勞您幫著找些手腳麻利的小丫頭。”
兩人正說著話,迎春風風火火從外頭跑了進來。
“慢點兒慢點兒,你別摔著。”夏湘站起身,見迎春有話要說,便將裝了繡活的針線簸箕交到乳娘手上:“您幫著拿屋里去罷,這會兒涼快,我再坐會兒。”
乳娘便捧著簸箕進屋了。
等乳娘邁過門檻兒,迎春才附到夏湘耳邊嘀咕了半天。夏湘臉色一沉,眼睛就瞇了起來,那模樣兒,跟戴言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姝姐兒讓戴言取帕子……戴言把帕子給了杜廣……杜廣送帕子的時候,姝姐兒在洗澡……隨后,趙姨娘來了!姝姐兒又跑出來跟杜廣說了好一會子話……”夏湘輕聲重復著迎春的話。
迎春重重點了點頭:“周二是這樣說的。”
周二負責在山莊安插眼線,盡可能收集各種情報,包括家長里短。更包括廟堂權謀之事。畢竟,山莊上的客人非富即貴,夏湘和戴言不會錯過這樣的好機會,探聽一些有利于自己的消息。遠在京都之外,掌握廟堂的局勢。
只是不想,竟打聽出了夏姝這檔子事兒。
迎春有些為難:“大小姐,周二說……說求您別告訴戴大哥。您也知道。戴大哥是周二他們的……他們的老大,平日里管的嚴著呢。若讓戴大哥知道周二幫著您打聽他的消息,還打聽出了這檔子事。周二可是要倒大霉的。”
夏湘橫了迎春一眼,笑道:“你家大小姐是那種嘴巴不牢實的?”
迎春嘿嘿笑著撓了撓頭:“是周二不放心,逼著我帶個話兒。奴婢自然知道大小姐不會賣了周二,日后。還指著周二打聽消息呢。”
“嗯嗯嗯,咱迎春越來越機靈了。這心里頭的彎彎繞繞啊,比我還多著呢。”夏湘站起身,拍拍馬面裙:“待會兒吃了飯去山上逛逛,叫上乳娘和蕓香……再去把你碧巧姐和采蓮姐都叫上。好些日子沒瞧見她們了。”
迎春應下了,轉身出門往碧巧和采蓮家去了。
戴言隱在門口一棵大樹的樹冠里,目光熠熠。臉色不大好看。他修為高,五識較常人敏銳。夏湘和迎春的話他大致聽個明白。他沒想到,夏姝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心想,若白日里是自己將手帕送去玉蘭苑,夏姝再大吵大嚷,恐怕自己就脫不了干系了。
可抬頭看看夏湘皺著眉頭,一本正經的模樣,戴言又忍不住笑了。這丫頭真是了不得,自己手下的人,似乎更聽她的話。也怨不得這些手下,誰讓這丫頭財大氣粗,養活著一大幫子人呢。如今,夏湘反倒更像血殺的主子了!
戴言笑著搖了搖頭,飛身掠下,去尋周二了。
用過晚飯,夏湘帶著人上山,結果在山腳下遇到了周二。只是,周二正挑著擔子往莊上去。夏湘快走幾步,跑到周二跟前,聞到一陣陣惡臭。
“你挑的桶里裝著什么玩意兒啊?也太臭了。”夏湘捏著鼻子打量著。
周二一臉委屈,擼胳膊挽袖擦了把汗:“小的幫大小姐打聽些事,大小姐怎么到處去說,怎么……怎么出賣小的?主子罰我挑半個月的糞!”
夏湘撇撇嘴:“他算個什么主子啊?還不如讓我來當這個主子了。再有,我可沒出賣你,不知那小子從哪探聽到的,日后咱們通氣兒得小心些才是。”
周二搖搖頭,嘆了口氣:“我得快去了,挑不完不讓吃飯。”
一行人到了山上,天上剛生出一顆星子來。
等人都到齊了,正準備去中座荷花池和小吃街,趙姨娘便打扮的花枝招展追了出來:“大小姐,怎么大伙兒出來熱鬧,偏生不帶著我?”言罷,轉頭望向夏姝,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姝姐兒出門兒身邊兒也沒帶個人,我這做娘的不放心,也就跟來了。”
“你跟來做什么?不是身子不利爽嗎?”夏姝不大歡喜。身邊跟著個碎嘴子婆娘,遇著戴言可不大方便。
夏湘見著趙姨娘就腦仁兒疼,只好擺擺手:“跟著便跟著罷,我何時說過帶著誰不帶著誰了?愛跟著便跟著唄,有不能拿棍棒來趕人!”言罷,兀自朝中座那邊兒去了。
沒走幾步,便遇著杜廣和杜芷了。
夏湘垂下頭微微一笑,寒暄了幾句,心里卻說,這還真是巧的離譜。
杜芷不大高興的模樣兒,跟在后頭時不時瞪一眼杜廣,又時不時瞪一眼夏湘。杜廣則整個心思都撲在了夏姝的身上,噓寒問暖,幫著引路,遇著臺階小意提醒著,真是無微不至。便是瞎子也能瞧出些端倪。
趙姨娘一時趾高氣昂,杜芷瞧著杜廣那模樣兒,忍不住蹙了眉頭。
走到荷花池畔,大皇子跟二皇子不知何時竟候在了那里。夏湘側頭望向杜芷,發現杜芷放慢了腳步,生了退意。
可剛退了幾步,大皇子跟二皇子就上前來問老太爺好,老太爺自是不敢當,可山上人多眼雜,也不便行禮。
等杜芷轉身要溜的時候,大皇子跟二皇子齊齊喊道:“芷兒妹妹。”
杜芷苦笑著轉過身,給二位“哥哥”請安,便揉著額角為難地笑道:“我有些頭暈,許是上山的時候經了風。只好先行回去休息了,省著少了大家的興致。”
老太爺囑咐了幾句,又讓夏湘派人送杜芷回去。
結果大皇子跟二皇子又爭著去送。杜芷氣的紅了臉,咬著嘴唇扭頭就走,權當沒聽到兩兄弟的“熱情相送”。大皇子跟二皇子一瞧杜芷走了,又連忙追了上去。
戴言不由皺眉。
他可是清楚得很,大皇子跟著杜芷跑是情之所至,可二皇子,可是全然瞧中了杜家的勢力,一朝宰相自不必說,最主要,有個對杜家忠心耿耿的御水師,將來,杜家若站在對立面,二皇子便是得了皇位,日子也過的不安生。
所以,要娶了杜芷啊。
上一世,杜芷真的嫁了二皇子,坐擁榮華富貴,得萬千寵愛。只是,杜芷半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因為她親眼瞧見二皇子弒兄,殺了大皇子。直到杜蒼過世,杜芷才明白,她不過是個棋子。而曾經的萬千寵愛,也隨著杜蒼的過世煙消云散了。
“想什么呢?”夏湘落后幾步,小聲詢問戴言。
戴言回過神來,想伸手拍拍夏湘的頭。可瞧瞧身邊的人,只好把剛剛揚起的手放了下來:“我在想啊,讓周二挑半個月的糞是不是有些心慈手軟了。”
夏湘狠狠剜了戴言一眼:“盡管罰好了,只是,丑話說在前頭,我最見不得手下人受委屈……你若執意要罰,也成,只是……日后休想再從我這拿銀子。”
戴言趁著沒人注意,附到夏湘耳畔輕聲說道:“怎么?被我需要……不是好事?”
“需要我的人多著呢,”夏湘似笑非笑地拍了拍戴言的肩膀,低聲說道:“可不差你這一個!”
夏姝瞧見戴言跟夏湘竊竊私語,也落后了幾步。等戴言走到她身邊,夏姝輕輕一笑,呵氣如蘭:“怎么?躲在后頭說什么悄悄話兒呢?”
杜廣見夏姝落在后頭,也跟著放慢了步子。
趙姨娘一步一回頭,見夏姝跟夏湘身邊一個眉目端正的小子眉來眼去,急的帕子都絞成一團了。直到見杜廣也跟了過去,才稍稍放下心來。
戴言瞧了眼夏姝,便蹙起了眉頭。一來夏姝擾了他的雅興,二來白日里送帕子的事,讓戴言對夏姝生出一絲戒備和厭惡。
夏湘目光一沉,就要站到戴言與夏姝之間,戴言卻伸出手,攔下了夏湘。
“想來,二小姐與杜二爺也藏著許多悄悄話兒。我跟大小姐就不擾二位雅興了。”戴言深深看了眼夏姝,笑容有些冷。
夏姝轉頭見杜廣不知何時跟了過來,正站在她身邊,一時郁卒,拉住戴言的袖子說道:“我有話同你說!”
“什么話不能當著我的面兒說?”夏湘盯著夏姝抓住戴言的手,一張臉陰的快要下雨了。
戴言瞧著夏湘風雨欲來的模樣兒,心里好笑,原本想抽回袖子,這會兒卻改了主意:“有什么話?我們去那邊兒說。”
笑容真是如沐春風啊。
夏湘不可思議地望著戴言,心說難不成戴言真是看上夏姝了?想想,這也不奇怪。夏姝本就是個美人胚子,男人不都喜歡漂亮的?
想到此處,夏湘一陣心塞,也懶得再管夏姝跟戴言說了些什么,扭頭追上祖父和蘇姨娘,拉著夏柔的小手去池水邊放花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