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不見,李毅清瘦了不少。
寧王垂下眼來,說道:“過來坐。”
李毅上前幾步,坐到窗邊一把黑漆紅木椅上。寧王又端起手頭的書卷,心思卻放在了李毅的身上,不急不緩地開口道:“與皇子結交,需得謹言慎行,還要目光如炬。”
不等李毅應聲,寧王又繼續道:“大皇子卻不同。”
他抬起頭,瞥了眼李毅陰沉的臉色,笑道:“你也不小了,有些事心里要有數,不能一味感情用事。遑論哪位皇子,也不好過于親密。可心里……卻要明白,最值得信任的,依然還是……鈺。”
鈺,說的正是大皇子李鈺。
李毅的臉色愈加難看,緊抿雙唇望著寧王,恨聲道:“或許,對您來說,我這個兒子還不若李鈺來的親厚。”
“混賬!”寧王扔了書卷,猛地站起身來,卻腳下不穩,晃了一晃。
“兒子說錯了?您心里可曾有過母親?又可曾真正在意過我?您對我不過是愧疚罷了,才如此寵溺,卻沒有半點兒作為毅兒父親的驕傲,對毅兒,也沒有半點兒真正的疼愛。您的心里,恐怕只有李鈺還有……趙美人!”李毅說完,便扭頭出了書房,沒有回頭看寧王一眼。
他怕看到寧王傷心的模樣,自己忍不住哭出來。
書房歸于寧靜,寧王跌坐回椅子上,渾濁的眼淚浸濕了眼眶。卻笑了起來。
愧疚?是啊,這份寵溺著實因愧疚而生,兒子沒有說錯。寧王攤開雙手。揉了揉濕潤的雙眼,心里一陣刺痛。即便自己不是個好父親,可為人父的驕傲怎么會半點兒沒有?對兒子的疼愛怎么會絲毫也無?
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寧王淚眼朦朧,忍不住笑了起來,眼角眉梢又生出了幾絲皺紋。
愛的人,入了宮,嫁了自己的兄弟。愛自己的人。早早殞了命。唯一的親人,卻又怨恨著自己。寧王忽然覺得很疲憊。趴在桌上咳了很久,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大約一刻鐘后,李毅悄聲入了書房,將懷里的羊絨毯披在了寧王的身上。抹了把眼淚,躡手躡腳轉身出了書房。
寧王眉頭皺了皺,一滴渾濁的淚水滴在了滿是皺紋的手背上。
……
折騰了半個月,夏湘的香水依然沒有做成。
因為,她從來就不知道,香水是怎么做成的。可饒是如此,她還是折騰出了各種味道的香露,較之香水,香味兒散發比較緩慢。卻勝在余味綿長,且香味兒清新。
“怎么不給別人用?”戴言蹙眉:“我一個大男人,弄的渾身上下盡是花香味兒。像什么話?”
大男人?夏湘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算什么大男人,頂多算個少年郎。這香露味道清淡,用些無妨。若老大相中了我的香露,日后就不怕這香露賣不出去了。你別跑,讓我多灑些。”
戴言一把奪過夏湘手里的香露瓶子,無奈道:“賣?又是賣!除了賺錢。你就不會想些別的事?”
“賺錢是第一要緊事!”
“前些日子你還說,吃飯是第一要緊事。怎么今兒就變了?”
“沒錢怎么吃飯?”
“……”戴言一時無語,轉而對著香露的瓶口嗅了嗅,說道:“味道不錯,灑在我身上浪費了,回頭我送給老大,讓他帶進宮里不就行了?”
“那可不一樣,他找你要,和你硬塞給他,是兩碼事。他找你要了香露,一定獻寶似的送給他娘。可若是你硬塞給他的,保不準回頭就扔到什么地方,忘到腦后去了。”夏湘趁著戴言失神,一把奪過他手上的香露,一股腦濺到戴言的身上。
戴言一愣,旋即臉兒就黑了。
夏湘捂著肚子笑:“去去,不是約好了跟老大游山嗎?還不快去?香噴噴的,或許能招來蝴蝶也說不準呢!”
“只怕招來一群馬蜂!”戴言甩了甩袖子,便朝后山走去。
甫一走過生活館,戴言便瞧見大皇子站在山腳處,連忙加快了步子,飛掠而去。一路上花香陣陣,惹得路上食客頻頻回顧。
“哪來的香味兒?”大皇子深深吸了口氣,竟笑道:“清清淡淡卻又縈繞不散,不錯,不錯,戴言,你家里可是養了很多花兒?”
戴言臉一紅,實在不知如何作答。難道要像個商人一樣幫著那丫頭推銷香露?
“難不成……是女兒家的脂粉香?”大皇子與戴言越越熟識,時常開些玩笑,并不若往常那般嚴肅。
“什么脂粉香?是夏湘那丫頭弄出來的香露。”戴言脫口而出,便不再贅言。
如此一來,大皇子反而生了興趣:“怎么還藏著掖著怕我知道似的?什么香露?味道這么清清淡淡卻不易消散?拿來我瞧瞧,若好用,我便拿幾瓶回去給母妃。”
戴言不愿夏湘風頭太盛,便擺擺手:“誰知會不會招來一群馬蜂?一個十歲丫頭琢磨出的東西,你還真敢用?”
“你這廝,別是舍不得!十歲的丫頭又如何?人家鼓搗出的館子可是名滿京都的!”大皇子追著戴言上了山,一路都在追問香露的事。
戴言越是不說,大皇子越是好奇,最后,大皇子扔下狠話:“罷了,過會兒下了山,我親自去要。”
“別!我幫你要還不成?”戴言急匆匆地脫口而出。
大皇子捶了下戴言的肩膀,促狹地笑道:“你小子!好像我能把你的湘兒吃了似的,也太沉不住氣了!”
戴言皺了皺眉,心里莫名有些煩躁。兩世為人,怎么反倒越發心浮氣躁了?
日薄西山之時,戴言找到夏湘,要了瓶香露交到大皇子手上,還不忘囑咐道:“夏湘說了,這香露是她胡亂做出來的,能不能用出毛病,她也不敢說。”
大皇子拍了下戴言的肩膀:“你小子怎這般小氣?若能用出毛病,她敢讓你用?”
戴言忍不住苦笑:“就是能用出毛病,她才給我用的!”
大皇子無語:“……”
事實上,那香露夏湘試用過許多次,且讓院子里的媽媽和丫鬟們都用了幾次,并沒有什么不良反應。不然,她可不敢交到大皇子手上,若真的把皇帝的女人弄成滿臉紅點兒,自己這小命真是不夠殺的!
戴言那番說辭不過是懷著自己的小心思,不愿大皇子將香露送給他母妃,更不愿夏湘跟宮里人扯上什么關系。
是夜,生活館打烊之后,夏湘跑去雅間兒,挨個兒屋子灑了充足的香露,旋即將門窗緊閉,這才回房去休息。
一夜無話。
翌日生活館甫一開門,食客們便聞到了清新淡雅的味道在房間里徘徊不去,一個個都忍不住夸贊這生活館真是越來越像神仙福地了。有夫人小姐好奇,便要詢問幾句,自然得知這清香是夏湘鼓搗出的香露,一時起意,都張羅著從夏湘手中買些回去。
夏湘讓碧巧一一推拒,言說要給宮里娘娘準備,沒有富余,等做出更多的,自然會親自送到各個府上。
眾位夫人一聽,連忙客氣道:“哪有勞煩大小姐親自相送的道理?等做出了香露,只要派人知會府上一聲,自然會親自來取,順便,還能再混頓好飯菜。”
原本,出了戴言那檔子事,壞了夏湘的名聲,京都的夫人們提起夏湘都少有敬重,有時稱呼夏湘為東家,有時稱呼掌柜的。更有人口沒遮攔,嚷嚷著生活館那小丫頭。
如今,聽說夏湘給宮里娘娘做香露,便立馬見風使舵,喚起了大小姐。
碧巧將話兒原原本本轉達給夏湘,又忍不住撇了撇嘴:“是該壓壓這幫養尊處優,半點兒本事也沒有的長舌婦。”
夏湘嘴里發苦:“人家需要什么本事?生來就是養尊處優的命!你當都像你家大小姐我吶?還未及笄就被丟到莊上自生自滅了。若能養尊處優,我耐煩要勞心勞力,折騰出這些事來?”
乳娘剛好走到門口,隔著簾子聽到夏湘的話,心里一酸,就掉了兩滴眼淚。
夏湘聽到響動,連忙跑過去撩了簾子,瞧見乳娘眼眶紅紅的,心里自責,實在不該說那一番話,惹得乳娘傷心難過。
“您看……我這話兒是跟碧巧逗悶子,您還當真了。”夏湘扯出個小手帕,踮著腳張羅著給乳娘擦眼淚。
乳娘連忙蹲下身來,臉上扯出個笑容:“奴婢眼淚窩子淺,您不用管我。”
夏湘打了個岔,問道:“今年地里稻子長得如何?現在都夏末了,再過陣子怕就入了秋。今年雨水還算豐沛,應該是個豐收年罷?”
提起這個,乳娘果然開心了起來,整個人都洋溢著歡喜:“收成定是好的,是往年從沒有過的好!至于好到什么樣兒,到時上秋了咱們再看!如今,莊上佃戶都眉開眼笑,就等著上秋兒了豐收呢!”
“嗯,日子總歸會越來越好的,至于好到什么樣兒,乳娘,咱們兩年后看!”夏湘抿嘴一笑,仿佛看到一顆顆渾圓瑩潤的珍珠,裝了滿滿一小盆。
人家珍珠都是按顆算,咱家珍珠按盆算,哈哈!夏湘只盼著時光飛逝,到時將珍珠賣了,將后山休整休整,弄出個蓬萊仙山。
“對,蓬萊仙山!”夏湘脫口而出。
乳娘蹙眉:“什么蓬萊仙山?”
夏湘笑而不語,拉著碧巧、采蓮和乳娘跑去暖房摘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