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海是個陰謀家,但特喜歡打著陽謀的幌子,而且還是個完美主義者。他把做假證的所有準備工作都完成了,但依然覺得能拿到真證件是最好結果。於是他決定試一試,便拿著所有的手續去了辦事處。路上老四海就琢磨好了,他認爲人的感情防線是最容易突破的,他要把感動科長的招術再次使出來。其實騙局就是營造心理神話,手法絕對是次要的。
來到辦事處,老四海哭喪著臉找到一位面目最和藹的大姐,他號稱自己與方惠相戀多年了,正準備結婚呢,方惠就病了。自己揹著戀人把證件偷出來辦手續,一是爲了愛情,二是花錢救人。因爲方惠怕拖累自己,死活不願意結婚了,也不肯花戀人的錢做手術,希望大姐能幫個忙。話還沒說完呢,辦事處的大姐就哭成了淚人,她給醫院打了電話,醫生證明了方惠的病情以及老四海與她的關係。之後她決定幫忙,大姐是個熱心腸,她破例在女方不在的情況下,要給老四海辦理了結婚手續。
當然了,大姐也不是糊塗人。她問明情況,得知方惠有個女兒便讓老四海事先辦了個婚前財產分割協議,存在辦事處作爲案底兒。老四海全部照辦了,拿到協議後,他把這張紙夾在一堆報銷單子中,方惠稀裡糊塗的就簽字了。又過了幾天,辦事處的大姐居然把結婚證辦好了。她堂堂正正地把老四海稱爲兄弟,在老四海拿到證書的一刻,辦事處的其他人員竟集體站起來向他表示敬意。他的確有點感動了,這些人真好騙呀!
老景一直密切關注著老四海的行動,他利用職權讓辦事處將財產分割協議複印了一份,見到老四海時便舉著複印件說:“他們家一旦有變故,這就是證據。”
老四海笑道:“你保存它有什麼用?到時候你直接把我抓起來不就完了。”
老境顯然把這一節忘了,大張著嘴道:“是啊,到時候直接抓了你,就萬事大吉啦!”說完,他就把複印件扔了。
結婚證一到手,老四海便直接找到主治醫生,希望立刻給方惠做手術。而且要事先保密,千萬不能讓方惠知道。
醫生攤開手道:“您是她的直系親屬,保密的事沒問題,可換腎必須得有腎才行啊,所以咱們只能等。”
老四海心急火燎地說:“要是幾個月都等不到,人就完了。”
醫生一個勁點頭:“是這麼回事,可那也沒辦法。咱們總不能從大街上直接拉個人來,一刀就是一個腎。文革時期對付反革命可以這麼幹,現在不行了。”
“你們弄不來腎,我就找別的醫院了。”老四海開始嚇唬人了。
醫生笑著說:“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我們已經是三等甲級醫院了,是中國最高級別的醫院。而且現在的器官捐獻都是聯網的,我們要是弄不到,別人就更別琢磨了。”
老四海只得請他們做好一切準備,一旦有了腎就動手術。醫生也希望他能把前期工作做好,老四海心知肚明,第二天就交了二十五萬。
付款那日的下午,他跑到學校找方竹。一見面,老四海把結婚證在她眼前晃了晃,說道:“錢我已經交了,現在就等捐獻者的腎了。萬一你媽在手術檯出了點兒意外,你不會恨我吧?”
方竹一把將結婚證搶過來,驚道:“你——你是我爸爸啦?”
“千萬別讓你媽知道這事,到時候直接讓她上手術檯。她要是知道了還能去嗎?”老四海叮囑道。
方竹滿臉痛苦地說:“那你也不應該是我爸爸呀?”
“我不是你爸爸,完了事我就不當了。”老四海也知道這事有點兒荒唐,可除了這招,他實在想不出其他辦法。
“我媽一出院,你就離婚嗎?”方竹道。
老四海估計她是擔心,索性把那份財產協議遞給方竹:“這是你的,我不會動你們家一分錢。”
方竹臉上寫滿了惶恐,她沒有看協議反而抱著胳膊觀察起老四海來。看了好一陣兒,方竹忽然瞇著眼睛說:“沒想到啊,你這人挺深的,真是挺深的,我一直以爲咱們的心思差不多呢。”
老四海微笑道:“我今年都三十六了,眼看就要到四十了,和你想的一樣我就是白活啦。”
方竹斜了他一眼,然後仔細端詳起結婚證書來,忽而苦笑,忽而難過。最後她指著結婚證上的照片道:“你和我媽照過像?”
老四海得意地說:“這是我用電腦做出來的,兩張照片拼在一起的。怎麼樣,手藝不錯吧?”
方竹冷笑道:“我看啊你做假的本事也挺高的,真是想不到。”
老四海是腿肚子跳了幾下,自己這陣子是不是太張揚了?這樣下去早晚會被人看出馬腳的。
大約半個月以後,醫生緊急通知老四海,有個石家莊的捐獻者捐了一個腎,與方惠的血型匹配。
老四海在電話裡大叫著:“立刻拿下。”
醫生說:“你放心吧,我已經定了。下午他們就能把器官送到北京,咱們晚上就動手術。但你要做好思想準備啊,沒有萬無一失的事。”
老四海抑制著興奮說:“你也放心吧,我是擁有科學精神的人,不會在醫患糾紛中把你打個半死的。”
醫生笑了笑:“你現在最好到醫院來,幫助病人保持平靜。”
老四海趕往醫院,路上通知了方竹,巧的是方竹正在醫院呢。老四海來到病房,先是狠狠盯了方竹一眼,然後若有其事地坐到方惠身邊,琢磨著改如何開口。方惠見到他,立刻就想起了什麼:“四海呀,昨天我的同事們來看我,那個小護士還向我打聽你的情況呢。”
方竹忽閃著眼睛,出氣一會兒重一會兒輕,估計是緊張壞了。
老四海笑道:“嫂子,您不會跟人說我是佛爺的弟弟吧?”
方惠笑道:“那也不至於,我就說人家四海是個作家,還特能掙錢,人品又特別好。唉,想來你菜大哥說的也沒錯,你這個條件是——是——”她求援地看了方竹一眼,方竹卻根本沒往心裡去,眼睛一直盯著老四海呢?方惠只好道:“方竹,是王老幾來著?”
“鑽石王老五。”方竹哼了一聲。
“對,就是鑽石王老五。你想啊,碰上鑽石王老五,哪個姑娘能不動心?”方惠欣賞著老四海的坐臥不安的樣子,很是開心。
老四海扭捏了一會兒,意識到現在不是談婚論嫁的時候,馬上就換了副面孔,滿應滿許地說:“行,等您的病稍微好一點兒,我就和她見面,我這個王老五絕不能給我嫂子丟臉。對了,嫂子,剛纔醫生給我打了個電話,他們醫院新進口了一臺儀器,對治療腎病有特效,晚上想給您試試。”
方惠立刻就緊張了:“進口儀器吧?檢查費保證特別貴,以前我們醫院的儀器也是進口的,一臺就好幾千萬……”
老四海擔心她長篇大論,馬上打斷:“醫生說現在是試用階段,才二百多塊錢。錢我已經交了,咱們就試試吧,反正也花不了幾個錢。“
“你呀,你就是不知道省幾個,你將來可怎麼辦呢?我這個病,我知道。”方惠悔恨地拍了拍大腿。“真是不爭氣,忒不爭氣了。”
“省錢又不在這二百多塊錢,就當我請您吃飯了。另外呀,醫生說使用這臺可能會有點疼,我怕您受不了。”
“錢都交了,我受不了也得受啊!”方惠扭過臉去不理他。
“那就好,醫生說他們事先會對您進行麻醉的,您得積極配合呀,要不咱的錢就白扔了。”老四海望了方竹一眼,方竹顯然沒想到“老叔叔”說瞎話的本領也如此高超,正吃驚呢。
方惠哼了一聲:“下次有這種事,你一定要徵求我的意見。”
老四海笑道:“我自作主張,我錯了,您就原諒兄弟一次吧。嘿嘿……”
出得門來,方竹也跟著跑出來了。她揪著老四海道:“沒想到,你撒謊的本事也很大呀?”
老四海道:“我是瞭解你們家人的脾氣。再說了,我是寫書的,寫書不就是說瞎話嗎?”
方竹有點拿不準,回頭看了一眼。“萬一我媽要是不配合呢?”
“麻醉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等她一醒啊這病就算是好啦。呵呵……,到時候我帶你們娘倆去旅遊,知道新疆的魔鬼城嗎?咱們就去魔鬼城。”老四海手指西方,做了個鬼臉。
“魔鬼城?”方竹從沒離開過北京,驚訝地說:“什麼地方能叫這種破名字?誰還敢去呀?”
“你們這羣孩子就是再上一百年大學也不管用,腦子裡全是空的。你知道高爾基嗎?《我的大學》大學就是流浪生涯,世界就是人的大學。我去魔鬼城的時候是爲了散心,那地方的石頭會變色,你能想象出的顏色,魔鬼城的石頭全能變出來。”老四海覺得自己挺高大的,憑自己這肚子學問,足可以當個作家了。
“什麼地方?”
“新疆,準葛爾戈壁裡。”
“你要是再去流浪能帶著我嗎?”
“絕對沒問題,嘿嘿,只要你媽挺過這一關去。”
老四海和方竹安頓好方惠,便徑直去找醫生了。醫生說:石家莊的腎已經到了北京站了,現在就要做好手術準備。老四海鄭重地在手術協議的家屬一欄中籤了字,字一簽完,手竟開始哆嗦了。他算是理解方竹的心情了,這個名字簽下去的確是分量不輕的,這是生與死的界線,搞不好一條人命就斷送在自己手上了。他偷偷囑咐醫生,麻醉前一定要保守秘密,最好在手術室外麻醉,不要讓方惠起了疑心。醫生清楚事情的嚴重性,當下就拍了胸脯。
老四海和方竹看著護士給方惠做好麻醉,不僅都有點兒辛酸。二人跑到外面,老四海說:“我太緊張了,咱倆去逛商場吧,反正等也是瞎等,後面的事用不著咱們操心了。”
方竹低著頭跟他走,二人默默走到街上。
現在是晚上七點鐘,全北京的廚房都開動了,街上飄蕩著大吃大喝的號角。所有的飯館都擺出了絕一死吃的架勢,到處都有服務員招攬吃客的颯爽英姿,每家飯館門前都矗立著各類菜品的全裸寫真。
老四海和方竹一點兒食慾都沒有,他們並排走著,眼前是光怪陸離的世界,腦子裡卻空空如也。在那幾分鐘裡,老四海真希望就這麼走下去,不回醫院,不回家,把所有熟人都扔到海里去,那樣就清淨了。
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方竹先開口了:“你說,我媽能好嗎?”
老四海本想說:好人有好報。可一想起老爹和菜仁的遭遇,就知道這理論純粹是欺人之談。他不想在方竹面前表現出絲毫頹廢來,只得故做輕鬆地說:“換腎只是小手術,要相信科學的力量。”
方竹晃著腦袋說:“我不信科學。”
老四海板起面孔,訓斥道:“任何宗教都是歪理邪說,都是麻痹心靈的鴉片,都是不思進取的藉口,都是養活懶人的產業。”
“對呀,所以我不信宗教,我信錢。沒有錢,任何的天花亂墜都是胡說八道。沒有錢,我媽就只能等死了。沒有錢,我爸爸就得大夜裡的進山替人家去買魚。”方竹仰臉望著他,目光中流露著著幾分崇敬。“老叔叔,當作家怎麼會有那麼多錢呢?我覺得你就跟財神爺似的。”
老四海心念一動,暗叫不好,壞了,這孩子果然在懷疑自己身份了。他清楚應該露出一點兒狐貍尾巴來,證明了別人的判斷也就更好地保護了自己。於是老四海呵呵笑道:“當作家雖然也能掙錢,但那是辛苦錢,能養活自己就算不錯啦。你要知道老叔叔以前可不是作家,以前老叔叔是個騙子。”
“騙子?真的嗎?果然是真的,我看你就像個騙子。”方竹滿面興奮,看來已經羨慕得不能自拔了。
“嘿嘿,你聽說過皮包公司嗎?”老四海認爲她是開玩笑呢,便面目深沉,語聲低微,裝出一副懷舊男人談論痛苦的傻模樣。
“好象聽說過,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方竹道。
“對,我很多年以前就是玩皮包公司的,所以我掙了一些錢。”老四海拍拍自己的口袋。“掙了錢就不能再幹了,很多人都是倒黴在貪心上。”
“後來你就當作家啦?”
“改邪歸正,浪子回頭。”老四海知道,方竹又上當了。
“你的生活真是豐富多彩呀,將來我也要開皮包公司。”說到這兒,方竹竟狠狠攥了幾下拳頭。
老四海真擔心這孩子會出傻事來,馬上勸解道:“你懂什麼?皮包公司是特殊歷史階段的特殊產物,現在法制健全了,社會中已經沒有那個土壤了。其實啊掙錢並不是很難的事,你要好好上學,一定要熟練掌握好一項技能,有了本事自然就能掙到錢了。年輕人要是沒本事、沒姿色、不年輕、不乖巧,如果再沒有一個很好的家庭背景,基本上就只有一條出路了。”
“什麼出路?”
“去買五百萬的大獎,這是他們唯一的成功可能。”
“你又騙我了。”方竹作勢要打他。
老四海架著她的手,鄭重地說:“真的,不開玩笑,你現在是該有的都有,就缺本事。”
方竹咬著嘴脣,不再說話了。
此時他們已經到了一家大商場對面,兩人使了個眼色,也沒商量就雙雙走了進去。
方竹在商場門外說:“這家商場號稱是京城黃金第一家,以黃金首飾著名。”
老四海笑著說:“乾脆給你媽買條金項鍊吧,讓她一覺醒來就興奮一下,一高興病就好了。”
方竹說:“我沒錢,要是還敢花你的錢,我媽會把我掐死的。”
老四海笑彎了腰:“你就說是你勤工儉學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