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竹認真地說:“等我將來掙了大錢,我給她買一條三兩多的金鏈子,有手指頭那么粗。今天咱們就先看看吧,看看也挺舒服的。”說完,她拉著老四海興致勃勃地逛起商場來。
僅僅轉悠了二十分鐘,老四海就有點兒目不暇接,心猿意馬了。天哪!原來地球上儲存了這么多金子啊!所有售貨員的臉都是金光閃閃的,所有的燈光都是黃燦燦的,連原本空洞的墻壁都是熠熠生輝的。那貴重的黃色金屬被扭曲成各種造型,痛苦地藏在玻璃柜子中呻吟著。黃金痛苦,但人心貪婪,每一雙眼睛都是賊光四射,每一張面孔都極盡諂媚。到處都是金子,老四海估計把商場里的金子堆起來,能堆成一座小山。商場太大了,金子太多了,走到后來,他已經有點兒腿軟了。
是啊,任何人都無法抵御黃金的誘惑,黃金和美女是世界存在的意義!
此時方竹拉住他,指著一個柜臺道:“老叔叔你看,那東西多好玩啊!”
老四海定睛望去,那是個方圓三寸見圓的一個小金碗。金碗的整體造型非常精致,碗的內側光滑得能照出人影來,外側則布滿了坑坑洼洼的麻點,碗邊上還掛著兩只別致的小金獸。柜臺內的價簽上注名著:“金盆,78克,產地香港。”老四海腦子里忽然閃現出一個成語,這個金盆是給什么人準備的?
方竹眼冒金光地說:“將來我要是用這個碗吃飯,那得多酷啊!”
“是金盆,你要是能吃上一盆飯就成飯桶了。”說完老四海就跑了,方竹舉著胳膊在后面追出了幾十米。
大約十一點鐘的時候,老四海和方竹回到醫院,手術室的門依然關著。他們便向所有進出手術室的人打聽消息,大家都在重復同一個詞:順利!人都是天生的賤骨頭,所有人都說“是”的時候,人們腦子里反應的往往是“不”。老四海和方竹也是如此,別人越說順利他們越是緊張。最后兩人同時將手伸到對方面前,同時叫道:“我手心都出汗了。”再之后,他們如坍塌的氫氣球一樣,倒在椅子里,誰也不愿意起來了。
一個小時后,四脖子汗流的主治醫生被兩個小護士架出來了。老四海和方竹立刻就撲了上去,還沒等他們沖到近前,醫生便揮舞著塑料手套道:“順利,一切順利!”
“真的嗎?你沒騙我們?”方竹年輕,說起話來也不知輕重。
醫生本來已經要虛脫了,可一聽這話馬上就來了精神。他甩手將幾名護士推開,手指在胸脯上敲得“咚咚”做響:“整整七個小時呀,一點意外都沒有發生,你們不要破壞我的好心情。”
老四海趕緊賠不是:“真是太謝謝您了,小孩子不會說話,您別往心里去。”
“我不和小孩子一般見識。嘿嘿,真是及時啊,太及時了!病人的腎已經沒法看了,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如果再耽誤幾天,做手術也來不及了,萬幸啊!”醫生欣慰地晃了晃了腦袋,看那樣子的確是得意非常。
“我嫂子的人呢?”老四海問。
“嫂子?”醫生仔細看了他一眼,發現這小子非常認真,只得道:“一會兒就出來了,還要再觀察幾天。嘿嘿,咱們一起努力吧,爭取讓她的病例上了教科書,那樣的話我就出名啦。不行,我得祝賀祝賀,我也要祝賀祝賀,我喝酒去。”說完,醫生精神抖擻地跑了。
又過了一會兒,方惠被推出來了。她已經醒了,臉皮煞白,目有怒色。老四海和方竹迎了上去,方惠雖然虛弱但聲音異常威嚴:“四海,方竹,你們倆給我說清楚,我怎么會上了手術臺,這錢是哪來的?”
老四海道:“嫂子,你們現在身子弱,咱們過兩天再說。”
方惠道:“不行,我想不通。方竹,你告訴我,是不是你簽的字?你也太懂事了,你老叔叔攢幾個錢容易嗎?我白養了你二十多年,你這個丟人的東西。你爸爸要是活著,他得讓你活活氣死。”
方竹都快哭出來了,委屈地說:“我沒簽字,是老叔叔自己簽的。”
“不對呀,不對,他不是家屬啊,他怎么能簽字呢。”方惠近乎驚恐地望著老四海,眼中的血絲暴漲了一倍。
老四海扭臉想跑,方竹卻揪著他的袖子道:“老叔叔托人辦了張結婚證,是您和他的結婚證,然后他就簽字了,我事先不知道。”
老四海心道:這丫頭也太不仗義了,居然把責任都推到自己身上了。既然話都說出來了,也就沒必要再隱瞞了。他苦笑著點了點頭,柔聲細語地說:“嫂子,咱們應該先治病,人命關天,現在市面上都在號召以人為本啦,多不容易呀。等您的病好了,咱們再離婚。您放心,我不能對不起我菜大哥。”
方惠已經沒有眼淚了,她懊喪地“哎呀”了兩聲,眼看著就要坐起來。“我這不是拖累人嗎?我缺德了我,我這不是害人家嗎?好好的小伙子,這——這——成離異啦,我是缺德了我。”
老四海趕緊向護士揮手,那意思是快進病房吧。護士從他身邊走過時,老四海小聲囑咐道:“嗎啡,給她來一針嗎啡,讓她鎮靜鎮靜。”小護士竟笑了出來。“你還什么都懂。”老四海沒心思跟他逗貧嘴,急道:“快去打針吧。”
手術車被推走了,老四海又拉著方竹說:“你今天晚上就在醫院里陪你媽,有事立刻通知我。”
“她醒了,她肯定要罵我的。”方竹撅著嘴,有點不情愿。
老四海嘆息著說:“你就說:是老叔叔太壞了,他就是一騙婚的,缺德的事都是老叔叔干的。”
方竹撲哧一聲笑了:“你就愛胡說八道,可我媽要是不聽呢?”
“再打一針。”老四海斬釘截鐵。
方竹瞪他一眼,然后緊走兩步,追上了手術車。
老四海望著她們遠去,樓道里竟全是方惠的嘆息聲:“唉,我缺德啦,我是拖累人啊,二十多萬啊,二十多萬呀……”
老四海在原地站了幾分鐘,他真想追上去,趴在方惠耳邊告訴她:我的錢還多著呢。但又擔心方惠不信,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
老四海一夜也沒接到方竹的電話,估計方惠的情況良好。
早上老四海先去了趟股市,最近股市如一匹脫韁野馬,狂奔不止。僅僅一早晨的功夫就暴漲了三十多點,老四海將前幾天進手的股票全部賣出,然后又買進了一大筆藍籌股。他估計,藍籌股雖然盤大,但股票的價格低,基本面良好,后勁無以倫比。手續辦完了,老四海掐著手指頭算了算,僅僅是一個小時的時間,自己竟然掙了一萬多塊,而且還有后續利潤有待開發。這個買設騙局省事多了,他琢磨著應該再投入些資金,誰說錢不能生錢?我老四海就能讓鈔票們結婚、配種、生育,生出一大群小鈔票來。
他高高興興地跑出去,一頭鉆進網吧,將自己名下的網站全部注銷了,把網上的原始文件也一一刪除掉,老四海的蹤影從網上徹底消失了。其實玩兒網站也是一樣的掙錢,但老四海發現最近網上出現了不少克隆者,這群狗東西自己腦子不好,專門跟風。老四海是完美主義者,不屑與這些人為伍。再說了,既然合法渠道能掙錢,又何必在非法渠道里冒險呢?
接著他找了輛出租,來到那家專門賣黃金的商場,以九千多塊的價格買下了那個小金盆。
金盆到了手,老四海回到家里。他把金盆端端正正地擺在客廳中央,在金盆中注滿了清水,然后又在陽臺上燒了一柱香。
再之后老四海將十個手指頭勉強地擠進金盆里,象征性地涮了涮。指甲里的泥都被洗掉了,手指頭也干凈了。
老四海端起金盆,沾著清水,在屋里的每一個角落潑灑著,水珠“啪啪”地落在地上,清脆得如孩子們在拍擊手心。這個荒誕而鄭重的儀式進行了十分鐘,老四海就像洗了一次桑拿一樣,出了一身汗,背心都濕透了。
儀式完畢,他躺在沙發里抽了一支煙,香煙真香,比大煙都香。
老四海手腳并用地算計了一下,從自己利用樹洞夾掉了師兄的手指頭,騙來了幾十塊錢的硬幣開始,到今天已經整整十六年了。十六年來,自己幾乎走遍了中國大陸,除了臺灣和西藏,每個地方都有人孝敬自己,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光輝業績,真是難得呀。不對,雖然沒去過臺灣島,但他曾在福建蒙騙過一個臺灣商人,這么說只有西藏在射雕范圍之外。十六年了,十六歲孩子都開始發情了,十六年的射雕生涯也該結束了!
他又拿起小金盆,放在鼻子下仔細觀察起來,奇怪的是這金盆遠不如昨天看著明亮了,或許是光線問題,或許是自己手上的陰氣太重了。看著看著,老四海竟有點后悔了,剛才應該把整個儀式用攝象機記錄下來。有光盤為證,將來再碰上老景好歹也有個說辭。但不久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等方惠一痊愈,我就遠走高飛,老景啊你就當你的副局長吧。
想到這兒,老四海是說不出的興奮,他穿好衣服就準備去醫院。
老四海剛走到門口,房門居然自己打開了。他驚得跳了起來,轉身就要跑。只聽門外的人說:“你跑什么呀?你又干什么壞事了。”老四海一回頭,竟看見老景堂堂正正地站在門口。太倒霉了,真是想到誰有誰就會出現,剛剛琢磨過這家伙,他居然就找上門來了。
“我還以為是賊呢?”老四海沒好氣地說。
“真有意思,你這是賊喊捉賊。”老景進得門來,回手將門關上了。
“你要是有事就趕緊說,我正要去醫院呢,你不要耽誤我的時間。”老四海就站在門口,連請他坐下的意思都沒有。
“你還挺厲害,我是警察。”老景怒道。
“你要是好警察你就把我爸爸還給我。”老四海知道他最討厭提這事,張口就來。
老景氣得扭了下脖子:“你少提這事。我問你,方惠怎么樣了?”
“昨天晚上做的手術,手術很順利,但還要觀察幾天。”
“順利就好。”說著,老景在房間里掃視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筆記本電腦上。“最近有人利用網絡設局,我擔心是你干的。”
“你不要誣陷好人。”老四海一個勁地出大氣,整個人都僵硬了。
老景不理他,直接打開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毫不客氣地搜索起來。老四海慶幸地把雙手抱在胸口上,幸虧自己將所有網站的信息都刪除了,否則就被這小子的突然襲擊抓住了。前一段時間,他對老景多少有些放松戒備,他認為老景不會把自己怎么樣的?現在看來這家伙果然在監視著自己,他并沒忘記自己是警察,而老四海卻差點忘了自己是騙子。過了一會兒,老四海見他臉上出現了失望,便放心了,這小子什么也沒找到。
“你是小人之心,我當年設局的時候,你們根本抓不住。現在我在股市里做合法生意,你們卻來找麻煩。”老四海冷笑著。
“我覺得網站的事保證與你有關系,這幾天里你去過三次網吧。”老景死死盯住他的臉。
老四海心道:幸虧是最近,前幾個月我是一天之內就得去八次網吧,真是萬幸啊。他在臉上寫滿了坦然,嘿嘿著道:“我還是真動過這個心思,可我現在有合法營生,何必去冒險呢?你知道嗎?現在股市特別火暴,空前大牛市,我勸你馬上入兩萬吧,先掙點錢。將來萬一熊市了,想掙都掙不到了。你孩子多大了?”
“你問這個干什么?”老景斜眼瞪著他。
“我是說你應該給孩子攢點錢,孩子將來上大學、找工作,娶老婆,沒錢行嗎?沒錢你兒子能看得起你嗎?你別瞪我,本職工作是不能耽誤,但掙錢的事也不能耽誤。”
老景氣得哼哼了幾聲:“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會養活。我還會盯著你的,給我小心點。”說完,老景陰著臉要走。
老四海呵呵笑道:“你們這些人啊,心眼小還特別的無能,滿街的騙子你們抓不住,何必找我的麻煩呢?”
老景眼角一動:“這么說街上又出你這樣的騙子啦?”
老四海叫板似的梗著脖子:“我從來都是在五星級飯店的,不在街上轉悠。嘿嘿,你們呀根本想不到我能干什么,也就別操那個心了。可笑的是有人在街上冒充孫中山騙錢,你們照樣抓不住人家,照樣讓人家在法外逍遙。所以我說你們無能,高智商的騙子抓不住,低智商的騙子還是抓不住。”
“胡說。”老景急了。“還能有人冒充孫中山?那不是瘋了嗎?”
“我一開始也以為是個笑話呢,后來才知道居然是真的。”老四海拍了下門:“我要去醫院了,你快點兒行不行?”
老景乖乖地走到門口,猛然回頭道:“有人信他嗎?有這么傻的人嗎?”
“我聽說人家已經騙走好幾十萬了,我估計呀你就說地球是方的,也會有人信的。”說著,老四海打開門:“那個人,你認識。”
老景被他推出了出來,臉上全是茫然。“真會有人信這種事?”
老四海又推了他一把:“你趕緊去查吧,我得馬上走了。”說完,他把老景扔在門口,自己走了。
老景指著他的背影道:“方惠的事完了,咱們一起算帳。”
老四海回頭做出個鬼臉:“總得有證據吧,總得有證人吧,法律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嘿嘿。”
老景原地站了一會兒,老四海的話不無道理呀。即使把他抓了又能怎么樣?連個受害人都找不到,那不得成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