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深圳那邊的工地要開工了。如果去上了大學,父母也該一起動身南下了。父親說,我一個人去,留下媽媽來照看你。我對他們說,你們都去吧,我一個人在家裡可以的,以現在的身體狀況,自己照顧自己沒多大問題。
一個人單獨呆在家裡,只想儘量減少對父母的負擔。讓他們能夠多掙些錢,有了錢他們的晚年可以過得快樂些。我們家一點也不殷實,和中國大多數農村家庭一樣,爲了日子過得好點雙親只有外出打工。
最終父母忍痛答應了我的央求。母親也出去,只是不會去深圳,去成都。同時還破天荒地買了個冰箱,託人買菜總沒那麼方便,有了冰箱可以多吃些新鮮菜。
未來太渺茫,把眼睛睜得大大的依然看不見什麼,明年花會開嗎?如果找不到終點,那就回到原點。
當父母走後的作息時間表還沒有製作出來,人卻感冒了,重感冒。發高燒、四肢劇痛、咳嗽、呼吸困難。
打了退燒針後,體溫又被下肢的劇痛升了起來。打了止痛針後,剛剛安靜的身體又被咳嗽咳出鑽心的痛。止咳化痰的藥大把大把地吃,吃後依然咳,而且愈演愈烈。幾天後,病情越來越嚴重了。走路或者其他一點小小的動作後,嘴巴就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和一個患有支氣管炎的年過古稀的老年人差不多。
半月後的一天晚上,呼吸系統開始徹底出問題了。母親說當時的我,除了絲絲的吸氣外,就是大口大口的出氣,和一個病入膏肓臨死的人差不多。父母開始亂作一團,在韓醫生的建議下,他們叫上已經睡覺了的二爺,發動摩托車,把我拖到鎮上鎮醫院去輸氧。
然而即使鼻腔裡灌著輸氧管,手背上扎著點滴針,胸部起伏的幅度還是越來越大。那一刻,開始想吐,胸憋得慌,悶得要命。那一刻,感覺已經離死亡只差一步了,感覺自己只要一閉上眼,就可以去另外一個地方了。身體的難受和內心的苦悶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奇怪的力量,驅使自己伸手去抓死神的手。但在閉上眼之前,想看看含辛茹苦把我養大的父母最後一面,於是轉動眼球,尋找他們。
哎,根本不用轉動,他們一直就在我的身邊,他們握著我的另一隻手,溫度從他們粗糙的雙手傳過手心,隨著血液流進他們兒子的心房。
“哇!醫生,救救我的兒啊,你們看他眼睛是不是翻白了?他現在沒有吸氣了啊!”正當我想把眼睛閉上的那一秒,身旁的母親當著病房那麼多的人面哭出了聲來,雙手開始抓住靠近的一個醫生的手臂。
那聲聲撕心裂肺的聲音,驚憾了病房裡所有的人。在模糊的影像裡,病牀旁站了一圈的人,都大氣不敢出地圍著我。瞬間病牀上的我,眼眶開始溼潤,開始責問自己“魏萊,你就這樣懦弱地閉上眼睛,是不是太自私了?”;瞬間,已經被丟掉的求生意識被重新植入腦細胞;瞬間,感覺有一絲清新的氧氣跑進了肺葉,左蹦蹦右跳跳。死神因爲沒有了地盤,開始悄悄地黯然地離開了。
“我們會盡力的,實在不行,就只有轉院了”醫生很冷靜。
病牀旁,兩個醫生激烈地討論著對策,年輕的護士根據指令不斷折騰著輸氧管和點滴瓶。
“快把窗戶打開”,醫生大喊著。站在窗前的人立即打開鋁合金玻璃窗。剎那間,一口新鮮空氣輕輕地飄來,穿過窗框,躍過病牀,滑過我的臉龐,飄進我的鼻腔,流進我的肺。那空氣就像清晨新鮮的空氣,也夾雜著淡淡的泥土味,淡淡的香草味。
外呼內應的結果使得呼吸開始順暢了起來。醫生說,剛纔是因爲病房太封閉了以及點滴藥物還未在病人身上起作用,現在沒事了。我開始擠出微笑,虛弱地對旁邊的父母說沒事了。
“沒事就好!你看,四爺四娘他們都來看你了,他們把車都開來了,隨時爲你做好轉院的準備,你就放心吧,有我們在,你不會有事的!”父親臉上的表情不再那麼緊張不安了。
“怎麼樣,明明,你現在舒服點了吧?”循聲轉過頭,看見四爺他們夫婦倆微笑地在我旁邊站著。
“嗯,謝謝,感覺好多了。”說完後,我的目光開始從新鮮空氣來的地方望去,窗外是一片漆黑,看不見遠處有什麼。
想起了顧城的那句話“黑夜給了我一雙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現在的自己還應該把這種勇氣堅持下去嗎?想起了離開一中那天,董校長語重心長的那句話“你都一路堅持走過來了,爲什麼不繼續堅持走下去?”。
從丘柳城回來,我一直找不到標準答案。今晚總算找到了——活著,不是一個人的事。